“10000年前的人类祖先每周仅工作17小时,而现代人每周工作40小时。”
人类为什么要工作?工作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为什么人类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了?
不管是996到头秃的大厂程序员、朝九晚五的机关公务员、还是富士康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有工作意味着可以获取收入、养活自己,而没有工作就会被人指责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但工作不仅意味着生计的来源,他还是我们奋斗的舞台、社交的载体和存在的方式。在现代,我们似乎生来就知道工作很重要——按照预期寿命80年计算,多数人22岁上班,60岁退休,人的一生要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工作38年,那么人生有48%的时间是在工作岗位上渡过的,可以说:工作的质量,决定了生命的质量,而无意义的工作,很难带来有意义的人生。
要谈工作的意义,先要从人类工作的起源说起。
工作的起源:学会了用火与工具的智人
人类的祖先是“智人”。智人因为能熟练的使用工具(石斧、长矛)和火而有别于动物。工具允许人类高效的从环境中获取能量、维持体能、繁衍后代,而火使得人类高效地摄入动物蛋白这种“高密度”能量来源(不会使用火的大猩猩每天要吃相当于自身体重15%的食物来维持能量——这要花8-10小时)。
逐渐的,人类从采集走向狩猎,获得了更大的大脑容量,并开始用更少的劳动换回更多的能量,这节约了工作时间,给人类带来了闲暇,我们有更多的时间社交,智力、语言能力不断进化。
低欲望的原始生活:悠闲而公平的原始人
尽管学术界对于狩猎采集者总有着这样的刻板映像:生活在饥荒的边缘——“肮脏、野蛮而生命短暂,能活到三十岁就算幸运了”。但恰恰相反,原始社会是富足的:在对南撒哈拉沙漠的一个与世隔绝的部落的研究中,研究者发现这些“野蛮人”每周通过大约17小时的觅食时间,就可以供养包括老人、小孩在内的部落全体成员——这大约是现代美国人的二分之一。
为什么这么悠闲呢?因为与“高瞻远瞩”的现代人不同,原始人只注重对迫切需求的满足,而没有一大堆令人不安的高欲望。在社会文化上,采集狩猎社会秉持“资源共享型经济”——自然与人共享资源,而人与人之间也按需慷慨共享资源。人从自然中获取及时、直接的劳动回报,并不储存食物、摒弃了等级化的社会体系。没有政府,也没有税收这种资源再分配机制,但每个人都可以向彼此“征税”——你猎杀的鹿肉,我也可以分一杯羹。
在田间辛苦劳作:疲惫而焦虑的农民
大约18000年前发生的农业革命起因至今是一个谜,学者只知道那时地球开始变暖,湿热的气候条件逐渐形成,人类开始聚集,驯化植物、牲畜。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采集社会不同,作为农民的人类开始接受延迟满足型的生产,而食物盈余也随之出现。
粮食收上来,好处是多余的部分养活了工匠、祭祀、泥瓦匠和艺术家,社会分工也逐渐精密化,问题在于农业社会粮食稀缺的魔咒——“马尔萨斯陷阱”,增加生育看似增加劳动力,但也加倍消耗了粮食,尽管生产力缓慢提高,但人口却迅速增长——能量再次陷入稀缺,农民总是在饥饿中度过,自然也营养不良。
人口学研究显示,即使是富裕的罗马帝国农民,也最多活到30岁,而非洲南部的狩猎采集者,却活得和工业革命时期的欧洲人一样长。农业社会重复性的艰苦劳动造成了营养不良、贫血、间歇性饥荒和骨头变形。农民往往依靠一、两种作物,一旦碰到干旱洪涝绝收、肥力下降就会饿肚子——细菌和病毒也随着家畜传染给人类。
与之相反的是,前面提高的采集者可以依靠十几种根茎类植物、坚果为生,可以随着生态变化而调整自己的食谱。由于是“靠天吃饭”,焦虑的农民虽然总是吃不饱,但不得不精耕细作。
农业也意味着产权的清晰确立。 “播种的人有资格收获”,这种产权清晰的生产模式也侵蚀了平等、不分亲疏的渔猎社会文化,私有财产开始出现,人们以血缘亲疏来决定自己分配资源的偏好。
尽管普通人的生命开始变得艰难,但农业社会却养活了一大批脱离生产的社会精英:在古代的欧洲基督教、中东伊斯兰教、印度教、中国的儒家思想下,无数士大夫、传教士、大祭司、婆罗门和阿訇无不强调“工作创造价值”的社会伦理,民众,统治者歌颂勤奋、惩罚懒惰,讽刺的是,他们自己却锦衣玉食。
在农业社会里,在农田中发芽的不仅是金黄的麦子,也是一小撮精英攫取特权的野心。
城市化的人类:高欲望和不平等
随着农业生产力的进步,从农田中得到解放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组建聚落,修建城市。城市人口就是那些不用为了食物而耗费时间和精力参与生产的人。粮食盈余养活了官僚、法官、巫师和士兵来维持秩序,统治者利用价值观、信仰和目标,把人民团结在城市中。货币、文字、社会组织应运而生,社会分工细化,稠密的城市居民攀比财富,陷入无穷无尽的“相对稀缺性”中。
早期工业革命的工人过得甚至还不如田里的农民,工人不得不忍受无休无止、令人头脑麻木的无休止工作。但工业革命创造的巨大财富却流向了社会中上层,直到19世纪40年代工人阶级的实际收入才逐渐提高。
随着工业品的丰富,更多的消费成为可能,而工作成为人一种购买、占有更多商品的手段,生产和消费实现了闭环。但人们似乎并不擅长“消费”,由于生产者和广告商狼狈为奸,引导并利用了生产者的欲望:他们通过鼓吹消费主义,打广告强行创造需求,收割普通人的财富,并声称同质化的消费品就是社会平等的象征。二战后,工业化饱和,服务业所占的比重扩张,成为接纳人类多余能量盈余的载体。终于,城市居民被解放出来,追求地位、财富、快乐、休闲和权力。
生产力的确是在不断进步,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泰勒主义带来管理学的革命,把每个工人都变成精妙运作的齿轮,在每天重复而机械的工作中,人失去了工作的意义感和满足感。根据资料,从1880到2000年,尽管生产效率翻了五倍以上,欧美工人的每周工作时间也仅仅从60小时下降到40小时左右。儒家社会问题更加严重,东亚地区的“过劳死”、“社畜”现象层出不穷——工作是中、日、韩人民生命中最有主导性的事情。现代社会对财富的追求与责任、忠诚、荣誉等方面的伦理融合在了一起:
不挣钱,你就是不负责任。
不挣钱,你就是没有能力。
不挣钱,你就是没有追求。
生产了这么多物质财富,普通人的收入上涨了吗?
似乎并没有。1980年开始,美国工人的收入开始与公司经济效益“大脱钩”,高管的收入开始遥遥领先。1978年到2016年,美国普通工人的收入上涨了11.7%,而首席执行官的薪酬飙升了937%,说好的一起实现美国梦呢?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农业社会逻辑似乎也被资本所扭曲。工作逐渐成为人类一种区分彼此地位的方式,体面的工作成为优雅的符号——一个屠夫必然没有一个钢琴家受人尊重。同时,人类职业的收入分配体系却很畸形,收入的多寡似乎不能体现一份工作的价值,比如帮富人逃税的律师挣得比医院的护工要多的多。勤劳难以致富,因为创造资产比努力工作更加有利可图。在现代社会中,劳动不等于价值,穷人按小时记薪酬,中产按月或年领薪,而最富有的人往往以股息、奖金的方式获得收入。
经济学家凯恩斯预测到2030年人类将会实现生产力的极大飞跃,来到“经济乐土”,自动化的普及将会结束资源的稀缺假设。但现代社会的人消耗的能量是采集狩猎祖先的250倍,但幸福并没有增长哪怕2.5倍——人类过度关注经济增长,而忽视幸福的流失。
人为什么始终被工作折磨?因为人对工作的态度不过是我们向农业和城市化迁移中产物,这种资源焦虑不过是农业革命的产物,即使绝对需求(水、食物)得到了满足。人也不会停下,还会继续继续工作以维持意义感、继续赚钱以超过邻居,来满足相对需求(权力、地位)。
呜呼!现代人恐怕应该羡慕采集狩猎者那悠闲、丰富而知足的生活吧!
在21世纪,工作到底意味着什么?据一项调查显示,今天,全球只有15%的人热爱自己的工作。工作太累会让人窒息,但工作太少却会令人无聊:需要运用技能完成的工作能给人一种充实的乐趣——书中指出一个案例说明:一份零责任、又轻松的高薪工作听起来很诱人,但是却会让人空虚无聊,看来,工作就像是铁轨,起码保障了人生的正常运行。
基因深刻改变了我们的思维习惯,在30万年的智人历史中,人类在其中的95%都处于狩猎采集时代,而只有5%的农业社会历史却深刻改变了我们的心智——我们“滞后”的大脑会假设资源永远是稀缺的。虽然很多人从事的工作其实没什么意义,但却维持了人的陪伴感和结构感,人不停的给自己闲着的手和不安分的头脑找点活儿干,并从中获得满足感。
在这个意义上,工作和呼吸、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人的一种矛盾却又基本的需要。让一个人不分昼夜地“996”玩儿命工作,那精神崩溃是迟早的事;但若剥夺一个人参与工作的机会,就好像把鸟儿关在笼子里:虽然安逸、舒适,但丧失了探索和进取的乐趣。
也许找到那个拼搏与闲暇的黄金分割点,才是工作的意义吧。
从几万年前开始,工作就一直是人类获取能量、生存繁衍的唯一手段,但进入农业社会后,开始有一小批脱离工作的“精英”躺在其他多数人的劳动上锦衣玉食,进入工业资本主义后,大腹便便的资本家更是如此——资源总量和分配的不平等,默契地同步攀升着。同时,作为普通人,我们确实比祖先拥有了更多,但这些冗余的物质实际上并非抵达幸福生活的通行证,而只是刺激我们抬升欲望的带蜜砒霜:
如果你拥有2,而满足于1,那么你是幸福的;如果你拥有3,却奢望5,那么你是不幸的。
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整体的生产力在突飞猛进,但作为个体的每个原子却陷入蒙昧、焦虑和迷茫。也许正如《人类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所说的:
“文明的想象力越发达,个体的苦难越深重。”
最后,愿工作成为你实现人生价值的信念之火,而非折磨脑力的精神之殇。
ref:《工作的意义-从史前到未来的人类变革》 牛津大学教授 詹姆斯 苏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