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再见麦子笑弯了腰

时逢6月,高考刚过,再过半个月学生党们便会迎来幸福的暑假时光。追忆往昔,暑假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割麦子,在我们小时候,暑假又叫“麦忙假”,故名思义,暑假就是用来收割麦子、干活的!

农村的孩子没有令人欣喜若狂的假期,除了上学放学,就是干不完的农活,挨不完的训。虽然清苦,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经历。镰刀只有多磨才能变得锋利,肉体只有经过历练,才能变得坚韧。

6月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满山遍野似乎都披了一身金黄的纱衣。没风的时候一株株麦子像极了穿着战衣盔甲的战士,笔直的戳在地里,守护着这片土地和以此为生的农民们。风吹过的时候,这满山遍野的麦子像是笑弯了腰一般,在风中频频点头,婀娜起舞。

割麦子这件事在农村实在是一件既隆重又稀松平常的事,隆重是因为这一年的收成又可以解决下一年的吃食和孩子的学杂费了,平常则是因为农民本身都是家家户户要在这一望无垠的土坷垃里面讨饭吃。

一、割麦子前的准备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割麦子要数自己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年爸爸在镇小学带六年级班。

那是一个像往常一样闷热的早晨,天才刚蒙蒙亮大概5点左右,妈妈便把我们兄妹三个叫起来,我们也知趣的揉着惺忪的眼睛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因为今天是约定的要去收割麦子的时间。

妈妈早已做好了早饭——一锅包谷糁煮红薯,农村人觉得吃熬红薯不容易饿,干起活来更有力气。大家手忙脚乱的一人端一碗在院子里一蹲就狼吞虎咽起来。

草草吃完早饭以后,大家就按惯常的分工行动起来,爸爸妈妈先带着重的挑担、草绳、大镰刀直接去地里开始割麦子,哥哥带着弟弟拿几个比较轻便的适合小孩子用的小镰刀,再帮爸爸妈妈拎上一大瓶水然后紧跟其后自己去约定的地里。

而我通常需要善后,先把锅碗瓢盆清洗干净,然后是去山上割满一背篓新鲜的猪草回来,然后再喂猪,收拾完后同样带着家伙什往麦地里奔去,要跑着去,不然慢了就可能会被妈妈骂。

春种,夏割,秋播,冬藏,在所有的农事中,夏收割麦子算是乡村里一等一的头等大事。所以只要慢了就会被妈妈说:“庄稼人要赶趟儿,往后碗里吃稀吃稠,就看这一时了!”

麦子属于我们当地的主食,从中秋节前后播种到6.7月左右收割,历经秋冬春夏四个季节,要生长250天左右,人们一年里守在麦地里除草、上肥、浇水、打药,眼巴巴地瞅着麦子从返青、分蘖、起身,再到抽穗、扬花、灌浆、成熟,还不是为了让它们颗粒归仓?

因此,这个时候的妈妈跟跟平时不一样起来,格外忙碌,又格外凶,或许是因为她怕因为我们的怠慢,气走了好不容易乞求神灵保佑割麦时晴朗朗的好天气。

二、全家一起割麦子

等我到了地里的时候,往往爸爸妈妈已经割了好几溜了,哥哥和弟弟也是一人分一溜撅着屁股在努力割着,整片地里除了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就只剩咔嚓咔嚓的割麦子的声音。

就这样,割一阵子,等堆的多了,爸爸就会把麦子用闲暇时搓的草绳分别捆成一捆儿一捆儿的码在地头上,然后就这样割一会儿捆一会儿。

等到毒辣辣的大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也是最辛苦的时候,大太阳晒着热的跟炼油似的就算了,关键身上但凡有裸露在外边的皮肤基本上都被锋利的麦芒划拉出一道道的血痕,手背上,胳膊上,脖子上,到处都是一道道的红印子,太阳一出来,跟洗桑拿一样的汗水再黏着周身的血痕,那叫一个火辣辣的钻心的疼。

所以我们都不喜欢割麦子,爸爸也不喜欢,爸爸是一介书生,所以他总觉得在地里刨吃食太辛苦又太艰难,但迫于生计无耐还是要拼尽全身的力气与这满地金黄的太阳和麦子周旋,任凭锋利的麦芒将身上拉出很多的血痕也不会作声。

毕竟他是一家之主,他不做的话,那这大片大片的麦子就得落到瘦弱的妈妈和这群单薄的孩子身上了。

全家可能只有妈妈喜欢割麦子吧,至少我小时候是这样认为的,对于割麦子这件事妈妈总是最上心的,许是因为妈妈操持着一家人一年到头的生活琐碎,所以深刻的知道粮食对于我们的重要性吧。

如果说爸爸偶尔还会去偷下懒喝点茶,抽根烟,叹个气,妈妈几乎是不会停下来的,一边自己不停的挥舞着手里的镰刀,一边盯着爸爸和我们几个小的,遇着偷懒的就会毫不留情的一顿数落。

我一边割一边透过密不透风的麦林看爸爸,麦子时而笑弯了腰,但却是看不到爸爸的笑容,他只是紧绷着脸麻利的割、收、捆,然后一趟一趟的将捆好的麦子一次挑上几十捆从田间上路颤颤悠悠的挑到几里外的村里的麦场上。

爸爸和妈妈基本上都是挑大捆的麦子,我们三兄妹就挑小捆儿的,一个担子两头各挑两小捆儿,然后地里麦场两头跑。

三、爸爸最开心的时候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一片地割的差不多了,我们又继续转战另一片地,这时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是爸爸班上的同学们相约一起过来帮我们割麦子了。

小小年纪的我看着这一群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听着他们嬉笑怒骂,真是让人羡慕的青春年华。话说我后来总觉得我们这一届的六年级依然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而那个年代的六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看起来就妥妥的跟大人一个样,成熟大方还能干。

他们来到地里不等爸爸安排就七手八脚的拿过多余的镰刀,不够的就把我们一家人的镰刀抢过去,男同学们有的负责甩开膀子割麦子,有的负责把割好的麦子挑到麦场去,女同学们则把爸爸妈妈拽到阴凉处休息聊天。

她们把爸爸逗的乐的合不拢嘴,我害羞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聊着我不懂的东西,时不时跟着他们咯咯咯笑的前俯后仰的,那天爸爸的笑容好明朗,开心得连牙齿都在发光。

众人割麦力量大,不多会儿这片地里的麦子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收割完了,临近中午了,爸爸和男同学们继续留在地里收拾,妈妈则带着我们几兄妹和一众女同学们回家准备做午饭招待大家。

做午饭的空当,又有几个女同学看着家里还堆着衣服没洗,于是我就负责带着几个女同学一起下河洗衣服,边洗衣服她们边跟我说着爸爸在学校是如何如何照顾他们班上的同学的,还说爸爸性格很直爽,总是给大家带去欢乐,她们最喜欢听爸爸唱歌了......

洗完衣服回到家,爸爸和一众同学们已经坐在堂屋里开怀畅饮啤酒了,收获的喜悦连带着师生情谊的发酵,带着啤酒味的笑声蹿的老高,把整个炎热的村子都搅沸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或许是爸爸最开心的时光了,毒辣的大太阳下,麦子在微风下笑弯了腰,爸爸也被他的学生们逗的笑弯了腰。那样的爸爸真的很帅气,就连镶的牙都是意气风发的。或许爸爸只有跟他的学生们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时光。

年轻的时候爸爸长年需要带着哥哥四处去看病,生活的困顿加上哥哥的病常常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爸爸的心头,等哥哥病好了,家里的10兄弟姐妹又因为奶奶的抚养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爸爸逢年过节总是一个人生闷气,常常是坐在火炉前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下来。

时至今日,爸爸还守在那个他教了一辈子书的学校,全家都定居在市里了,没有人种麦子了,也不需要割麦子了。我再也没见过麦子笑弯了腰的模样,也再没见到过爸爸笑弯了腰的模样。爸爸的内心似乎和家乡的田地一样,越来越荒凉了起来。

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想起那些关于割麦子的经历,难忘那随风起伏的金色麦浪,难忘那热火朝天割麦子的的情景,难忘那些汗水和血痕交织泡透的刻骨铭心的日子,难忘父亲那明朗的笑容。

父亲节将至,麦忙假将至,虽然我依然无法触碰到爸爸的内心,但我打心眼儿里希望经历了大半辈子心酸和苦楚的爸爸能够快乐一些,像那些笑弯腰的麦穗一样,露出金灿灿的笑容。

我想也许我该找到爸爸昔日的那些学生们,也许他们会带给爸爸久违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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