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作伴


十四年了。

和一位清洁工人结识了十四年,她一直为我家里清扫卫生。是印尼人,年纪与我相仿,稍显苍老,清瘦,利落,平和。

第一次来时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名字叫“Nima”.

我顿生了些许亲切。

我们不怎么说话,十几年里没做过什么交谈。她讲印尼的马来语,我不懂(也不学,懒)。

可四天前说了,用她那不流畅的英文。

她说,她不可以再来了,有了新的工作,在另一个州,很远。(她的本职是这栋Condo的保洁员)

我很受打击,神情上挂不住的落寞,理智仓皇四散,像被依恋的人提了分手。

可我没有挽留,这是尊重。

最后想多付给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带着很抱歉的眼神谢绝,只好另拿了份礼物给她,当做纪念。

她走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烦闷。

这十几年里,她每周来两次,负责清洁房间卫生,卫生间,厨房和那些玻璃窗。

干起活来麻利,彻底,有章有法,一丝不苟。是特别让人看着舒服且放心的。

时间长了,还感受到她的善良与淳朴。

向来守时,从无要求,安安静静地总是额外的做一些事情,整理一下书柜,收拾一下房间,给我洗洗锅碗瓢盆,连架子上的刀都是她帮我磨的。

有时她干完了活,见我们快吃完饭了,就特意迟走,帮我洗了碗再离开。(她是穆斯林,无法留她一起吃饭。)

人心换人心,我给她涨了薪酬,节庆日买了礼物送她。我不送她旧的东西,怕那不够尊重。

她很值得我去尊重,有两次我把该付薪酬的日子记混了,给她时,她不要,说:“No,No, Next time, Next time ……”她的意思是还没到日子呢。但我要是延迟了,她也不不催我。

这份信任感,使得我后来每个月都很准时,因为我知道她要把钱寄回家去,在印尼她还有四个孩子要养。

过年时,我给她红包,她连连推脱,说:“Already have ……Already have ……”

她是说我先生已经给过了,我笑了,还是塞给她。

多拿一个不行吗?真古板。

我很喜欢她,可如今,她走了。

时间再长了,我们在无声无息中变得亲密起来。

每次她来,门铃一响,我急急地去开门,笑着说:“Hi!”

她也如此。

然后我们去各忙各的,互不干扰。我尽量不在她身边,去另一个空间,让她自在。把家交给她,由她做主。

满不满意我都从不挑剔,因为我体会得到她的付出和用心。

还因为她对我们都那么好。

儿子是小Baby的时候,只要一哭,她立刻就冲进卧室里抱起来,哄睡着了,再出来。耽搁她不少时间。

等长大一些了,她经常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干活,乐此不疲。

儿子两三岁之后就每次拿着块儿抹布,跟随她一起忙活,两人不时阵阵欢笑,画面温馨。

对闺女也是。闺女学习、练琴时她从不进去她的房间,就等着。她会把孩子正在“学习”、在“练琴”这件事对待得特别神圣。

偶尔她们俩会轻言细语地聊几句,用马来语,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碰到我生病不舒服的时候,她来了就把卧室的窗帘都拉拢,帮我盖盖被子,倒杯水,带彦彦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玩。还跟闺女推荐让我吃这个喝那个的,可以好的快些。

她不知道我有多依赖她,我越来越懒了,洗净的被套会放在那儿等她来了再换。在她来的前一天我连地上的玩具也不收拾了,反正她会帮我做的。

不知为什么,看到我给她额外增加的负担她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有一次她一瘸一拐的来了,脚扭伤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干完了才走。

我觉得她从心里把我们家和她牵连在一起,这些年来她获取了我最深切的信任。

我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局限,两个孩子的一些衣服我都拿给她,有新的,有旧的。家里多出来的餐具,炊具,我也给了她。还有节日时朋友送的一些马来食品,都给了她。家里无论谁过生日,一定给她留蛋糕。

她已和我们的生活融在了一起。

当闺女问我类似的问题:“Mummy,你看到我的尺子了吗?怎么放在桌子上就找不到了?”

我说:“我怎么知道啊?可能是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偷走了吧?”

我们开这种善意的玩笑,是因为她不在的时候我们也会总提到她;是为了强调家里从未丢过一分一毫的东西。

我究竟要说什么呢? 她已经走了,她四天前跟我请辞了。

人没有绝对的善恶,亲疏之分,这一生只看缘分。

清洁工人有很多,可以再找,但那都不是她。

看见她我就踏实放心,有她在家里转着我就可以安然做自己的事,甚至连家里的钥匙都想交给她。

今天是周六,是她惯常该来的日子。

回想着,每次到了时间门铃一响,我去开门,我们对视着笑一笑,就仿佛是好不容易盼着见了面似的。

我们不多说话,不说话不仅仅是因为语言障碍,还跟性格和天性有关,生来就是沉静的人。

以前也用过一个清洁工人,马来人,每次来一个小时,跟我聊40分钟,对我比对她自己了解的都详尽、透彻。

而我和Nima更多的是用笑容交流,用眼神交流,她能看到我的真诚,我能看到她关切的心。每次默默而自然的交流,相互很温和的陪伴两个小时,像自己陪着自己。

所以,今天,我是多么的郁郁不乐啊!

可是,突然,门铃就响了……

一个多小时前,门铃在惯常的时刻幻觉一般响起,我开门,就看见了她——

她带着欣喜,略显兴奋的笑容。

她回来了!

若真有“懂得”,就是不舍和疼惜吧?

她说,以后每周只能来一次了,那边的工作还要做,问可不可以?

我很开心地笑,抢着说:“Ok ,no problem !Terima kasih (谢谢)!”

好傻啊,白白伤心了好几天,有时候只有傻起来才能撞见福气,百试百灵。

现在,此刻,看着她尽心的一如往常的忙碌着,我在桌旁写字,家里的灯全部都开着,像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

突然冒出个想法:把生命托付给她应该都是可以的吧?

赶紧晃晃头,击破这个臆想的肥皂泡,我又痴了。

得人怜处且生疏。这世间谁又能守谁一辈子呢?

终有一天,她会永久离开我的生活,或者我离开她。

那是必然。

但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不愿想那么多。想多了就错失了幸福了不是吗?

我超、超开心的。

这世上相互珍惜和依恋的关系不只是高山流水的知音,还可以是——

“Nima And N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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