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鸟

    一只鸟,没有翅膀,还叫鸟吗?

    “养鸟?那是你爷爷该干的事吧。”电脑屏幕变灰,阿宇弹掉烟灰,又抽了一口,“这什么烟,我不是让你给我带一包利群吗?”寝室就我们两个人,我看着手里的大号茶杯,没有理他。寝室烟味太大,开门又会偷跑了冷气。我捧着杯子到阳台上透气,外面下着小雨但还是闷热。那只鸟努力向外探出头,褐色带斑的小嘴一张一合,像是也被成都的破天气感染了。鸟儿全身毛茸茸的,应该更觉得热吧。我把杯子放在洗脚盆里(我没有洗脸盆),再往盆里放点凉水。一开始它还张牙舞爪的,过了一会,它像被打了镇定剂一般,慢慢安静下来。我看着它,黑色的眼珠流转出玉石般的光泽,它却转过小脑袋不让我看。还挺可爱的嘛。

    这样阴雨天不知要持续多久,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涩味。我转身进屋,阿宇打完了游戏,打开手机胡乱玩着。我躺在床上愣神,他问,“你连自己的鸟都管不好,还照顾别的鸟。哪儿捡的?”

    “人民公园北门那边,我在树底下捡的。”

  他出去看了看,站在阳台上把杯子拿起来,“这什么玩意,残疾鸟啊。”“养着玩玩而已。”“以后你养着啊,还有别让它拉的哪儿都是。”“知道了,不会让你操心的,你个懒货。”“哈哈,那就好。”他贱贱地笑着。

    我不知道鸟窝怎么会搭在路边的灌木上边,不应该搭在杨树之类的树顶吗?鸟窝很小,很显然没有几位家庭成员。这个不怎么温馨却能安身立命的小家,就这样掉在路边,窝上有些血迹,但不是它的血。它没有翅膀,不能觅食,血迹应该是它的父母,或者是敌人的?我不知道在这钢铁轿厢来来往往的马路上发生了什么故事,唯一的目击者估计只有忙着搬家的蚂蚁,可是它们会关心吗?我没有养鸟的经验,只养死过几只可爱的黄色小鸡,我还为了这件事难过好久。我不想养花养鸟来陶冶什么情操,我只是不想看着它死。我把它带回了学校。

    该给它吃些什么呢?我把早餐的面包渣喂给它,它吃的津津有味,威化饼,它也不拒绝。因为没有翅膀,它站不太稳,平时就待在我的大号杯子里,偶尔挪动几步,透过玻璃看看外面的风景。而到了吃饭时间,它就把头一埋认真吃饭,什么也不管不顾。为了让它过得更舒服一些,我在杯底铺了一层细沙,又丢了几粒小石子在上面。我很喜欢它的眼睛,比我的鱼泡眼好看多了,在鸟届,这也算是个大帅哥了吧。可惜它没有翅膀。

    我有时会想,没有翅膀对于一只鸟来说意味着什么。它绝对不像是一个人失去双腿。如果我失去双腿,我不能走路,不能边跑步边听歌,心里想着明天,我不能在见到那个她时走过去搭讪,不能在远远望见远游归家的孩子跑过去拥抱他。失去双腿,我失去很多,一些最宝贵的东西却还在。失去双翅,那是失去了什么?不不,不对。对于一只鸟,从它双翅发育完全后,它才开始拥有,在那之前,它整个的生命只不过是一张白卷。

    我不是在救它,不是在延续它的生命,恶魔夺走了造物主赐予它的一切,我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也许在内心深处,它只是一种取乐工具,我对它的喜爱就像是我上次在精品店买的一只陶瓷娃娃。那个娃娃小巧精致,我把玩了好久,最后不小心被凳子压碎,对我来说反而割舍了一段牵挂。现在我养的是一个活物,虽然它是低等动物,它没有情感,没有思想,但是我也不忍心抛弃它。

    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却也互相期盼。我喜欢看它在杯子里慢慢地踱步,它没有太多自由,也没有很多要求。它一身淡灰色的羽毛,时常塌塌的伏在身上,就像宅在寝室不出门的我,不会打扮自己。我总忍不住去摸它的断翅,它会挣扎几下,不想让我看它的伤疤。断翅边缘很不规则,应该是被树枝什么的弄断的吧,而不是哪个调皮的小男孩剪断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就喜欢观察人的眼睛。恐慌,自大,愉悦,悲痛,嫉妒,一切情绪,都能从这扇窗中映射出来。有时我不敢与人对视,那些人生来就有一种气势,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气,在两个武林中人立于场上,抱拳行礼之后,目光对视的那一霎那,便胜负已分。但是我看不到它的气。你不能从鸟儿的绿豆大的一双眼中看到任何东西,分不清是喜是悲,那对黑色的玉石就像是人民公园步道上的鹅卵石,很漂亮,但是没有任何内容。

    终于有一天,我上完晚课回到寝室。寝室灯开着,阿宇还在打着游戏。最近烟抽不起了,他打游戏也骂骂咧咧的,让人听着心烦。不过没有他的吵闹,寝室里也太冷清了。

    我的鸟不见了,原来放杯子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圈印记。“我的鸟呢?”他好像没有听见。我进屋问他,“我的鸟呢?”

    “掉到楼下了,不知道谁碰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抬头,他也没再开口。

    “我下去走走,熄灯前回来。”操场上人不多,倒是有几对情侣在说笑着,晚上的云显得很黑,也分不清是白云还是乌云。我走了一圈又一圈,喉头有点苦涩。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鸟,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家旁边的烂尾楼的树丛里又不少鸟。晴天的时候,我隔着窗户往那边扔个石块,会惊起一堆鸟儿来,我喜欢看它们扑腾腾的活泼样子。我喜欢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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