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

1

他们都称我一声皇后,我带着一行人,走过高高的宫墙下,众人见我不敢抬视,卑躬屈膝,我冷眼旁观她们百花齐放又徐徐凋零的一朝一夕。

宫内女子的命运,绝大部分都不太好。

也许她们婀娜多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仗着皇帝的宠爱,从未真心服空占其位的我,可是皇帝固执给我的身份与尊荣,以及掌管三宫六院的权利,她们只能在心里滋生恨我恨得牙根痒痒。

我抬头挺胸,她们眼底的余光只触及我华丽的衣角和锦鞋。

我拖着富贵张扬的衣摆,慢慢走过,语气淡淡道:“平身吧!”

身边一个宫女叫茱萸,天真烂漫的年纪,我羡慕她,像她那个年纪时,我也是无忧无虑的。

那个时候,现在回忆,不免伤心。

阿爹宠我,兄长惯我,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我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衣衫,迎着落日余晖,不服输地想要迫切驯服烈马,野马难驯,可它终究受不得我和它较劲的毅力和扬鞭而下,若雨点般落下的疼痛,它嘶鸣着抵抗,抵抗到在我面前将血性消磨干净,不得不听从我。

我依稀了解茱萸值得同情的身世,收入微薄的家庭,长年吃不饱饭,为了节省口粮,容不下一个女娃娃,瓜分家里所剩无几的粮食,他们想着把男孩养大,养老送终得靠男孩,女孩没什么用,便不顾她的大哭大闹和低声下气的请求,哪怕她可以吃再少的饭,和小鸡啄食一样,赚不到钱的父亲仍旧坚持把她发卖了。

母亲躲在屋里,奶着襁褓里的弟弟,默默抹掉眼泪,她的懦弱和无能为力,不肯出声为她,向她的父亲求一句情。

机缘巧合,这个被家人遗弃,漂泊在外,求生意志顽强的小姑娘被贩卖到了宫里,又凑巧分配到了我的身边,事无巨细地照料我。

她站在我一旁,极小声地说:“娘娘可以笑笑的,平易近人些。”

有心人将茱萸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善的目光偷偷打量一下在茱萸身上。

我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周围静得诡异,风吹响耳畔,灰尘在光下跳舞,单纯的茱萸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有些假仁假义的人,一口一个姐姐,好像多为我着想似的,她温声细语:“皇后姐姐怎能容得一个小宫女对您的言行指手画脚,这样的小宫女,没有一点规矩,皇后姐姐要重重罚她!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我冷冷地说:“本宫宫中的人如何,便不劳各位妹妹劳心费神了,本宫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就先行一步了。”

她们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我带着茱萸她们,姿态高傲,走得远远的。

“以后你吃一垫长一智,不要随意为她们说话,她们不领情的,反倒你自己受委屈。”

她垂首,更加小声,只有我听得到她微乎其微的声音:“奴婢不是为她们说的,而是真心觉得娘娘原本长得就像花一样,笑起来必然比花更好看,多笑笑,心情会好很多。”

2

我的确不曾轻易笑过,就算皇帝初一十五难得来我的寝宫,我都不愿笑脸相迎,每每借口,身体不适,请他早点回自己寝宫休息,他生气地在我宫门前踱了会儿步,郁闷地回去,又精心策划避开侍卫,徘徊我寝宫的窗户外,趁夜黑风高,推开窗户,双足一跨一抬跳进来。

第一次,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后来他常干这样的事情,我早早做好准备,桌上的茶换了酒,他一来,我就猛灌他酒,他不抗拒,一杯接一杯喝下肚,我往酒中下了迷药,他一觉酣睡至天亮,都知道,可偏偏不揭穿我,不治我的罪责。

我非常直白地提醒他酒中有物,他伸个懒腰,佯装没有听到:“昨天这一觉真香,还是皇后这边好眠,我十五再来。”

“你日理万机,能否减少一日来我这边?”

他斩钉截铁道:“不行,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和皇后不能做出违背老祖宗规矩的事,皇后再不喜欢我,初一十五该见面还是要见面的。”

到了太后宫中,我姿势标准地请了安。

望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慈眉善目,拉着我的手,同上座。

“兰芝,你今日气色不错,你是放下过去了吗?”

又是陈词滥调的一句问话,我已感官麻木。

我摇摇头,:“母后,我气色不错是服侍我的人道我面容憔悴就见您,实在态度不敬,您左右没有亏待过我,我也不想您担心,所以腮红扑重了些。”

太后盯着我,欲言又止,化作了轻轻的叹气。

“母后,我现在每天都做噩梦,我的族人全部死于他的剑下,孤苦无依之下,他把我带回来,我不明白,他为何不一剑杀了我,即便现在貌似时过境迁,我……我亦恨他。”不由自主,我眼中悲伤涌动,垂泪不休。

太后拿着手帕,擦拭我淌下的眼泪:“皇上虽非我亲儿,但我深知他秉性,绝非滥杀无辜的人......”

我默默抽回自己的手,退步到她面前,“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我了解我的族人,我只信眼中所见。我知道太后为了皇上子嗣,劝过他多回,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他始终顾虑着我,太后大可劝他休了我。中宫之位,我本不稀罕,一开始就是他强加于我的。”

太后十分无奈道:“唉,你们这两个孩子……”

从太后那边出来,回到寝宫,他等候在我宫门前,望了又望,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看来等了有些时间,又许是对过去抱有亏欠和愧疚,他对我的无动于衷,甚至目中无他,一一容忍下来。

3

今次我吩咐宫人敞开大门,请他进寝宫:“皇上既然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宫中刚好新奉了茶,我昨天泡了一杯,尝了尝味道,觉得味道不错。”

皇帝想象得到我从他身边经过,装作无视于他,他想象不到,我竟热情相邀他一同用新茶。

他呆滞片刻,脸上浮现春色笑意,他连声道:“好好好!我正好渴了,兰芝相邀,不可相拒。”

他在我面前,从不端着架子,放下身段,他不说朕,而说我,在其他人面前,他将身份地位看得很重,因为得来不易,一个自称:朕,用得习以为常。

他的温柔以待,在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落下大雪纷飞,冰冷刺骨。

我与他相对而坐,斟一盏新茶,置于他手边。

他执杯尝了一口,赞这茶不赖。

瞧他心情现在不错,我垂眸,缓缓说:“做皇后很累,做你的皇后更累,要不你休了我,废了我,把皇后之位,封给更有能力,更愿意为你开枝散叶的人。”

他猛地站起来,茶水溅出打湿了他的衣衫,茶杯碎地,宫人听闻动静进来,他厉声命令他们出去,没有他的传召,任何人不得进来,随后一脸紧张看我:“是不是,母后对你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我听说母后找你去请安,我担心你,就赶来看看你。”

母后她总让我多为皇帝着想,抛下过去的恨,好好生活,可她不知道我正是因为从前的恨,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不然我早就一脚踏进地下,和我的族人相聚了。

我无比认真思量着说:“其实母后说得很对,你百年之后,总要有人继承皇位和江山,我做你的皇后,注定不能和你共育子女,你找一个名目,把我的皇后之位废了吧!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子,养育一个嫡长子,以后好继承你的皇位。”

他听不得这话,一听就急,这是我入宫以来,第好几回触碰他的底线,他像草原上的饿狼一样向我扑过来,把我拉扯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他鼻音很重地说,湿润的气息打在我的耳后根,痒痒的,很难受。

“我一生认定就你一个皇后,你逃不出去的,兰芝。”

我靠在他的肩头,满绣栩栩如生的龙,硌得我下巴红了,我问:“你怎样能放过我?”

他笑笑说:“想让我放过你,或者兰芝你想报复我,我们大可生个孩子,不需要百年,你可以让你日渐长大的孩子随时杀了我,夺我地位,你的儿子名正言顺登基为帝,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是你族中一脉,我为你想到的复仇计划如何?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最终被他哄骗上了榻,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如今我孤掌难鸣,势单力薄,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4

那漫长的一夜后,我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女儿,可女儿注定没法登基为帝,由此我厌恶她至极,茱萸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到榻前,我偏过脑袋,一眼都不想看清她的模样,他早朝后,直接来了中宫,稳婆说房中未清理干净,唯恐冲撞龙体,请他稍后,他顾不得许多,推开稳婆进门,他很喜欢这个孩子。

当他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喜极而泣。

茱萸回忆那天的情景,据说皇帝眼角流淌出泪光闪闪,必然是开心极了,感恩我含辛茹苦为他诞下子嗣。

他小心谨慎地从茱萸手中抱过那个孩子,他生命中第一个骨肉相连的孩子,哄的手法娴熟,他对我说:“兰芝,我们来日方长,终有一天,生个儿子便是。”

分娩时的疼痛感,我记忆犹新,我的确要生个儿子谋夺他的皇位,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条好走的捷径。

不过,总得让我暂时缓一缓。

三年后,我又意料之外,诞下一个女儿。

我悠悠转醒,得知仍然是女儿后,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皇帝日复一日地让人送来补品,亲眼见我喝下才善罢甘休,他老话重提:“兰芝,我们来日方长!”

我憎恨他:“老天瞎了眼的,你得偿所愿,我什么都没有,还在你这里失去了清白。”

他对我的监视,严密不透风,可惜百密一疏,我养身期间,宫中来了个我同族的人,皇帝从暗牢中私放的,是个不会讲话的哑巴,皇帝命她照顾我,给我做饭,她顺从皇帝的旨意。

皇帝刚对她放松警惕,她就开始行动,和其他幸存的族人里应外合,把我接出去。

茱萸端来宵夜,看到了这一幕,噗通一声跪倒,我原以为,她来阻拦我逃出皇宫的,族人们用我听得懂的话交流,决定杀她灭口,只有死人才会忠实地保守秘密。

我熟练地用族语加入他们的交流:“不要节外生枝,皇帝很狡猾,不要在此浪费时间,被人发现我们,就走不了了。”

他们点头表示赞同。

茱萸知道挽留不住我,重重地朝我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会好好照顾两位公主的!”

我已经换了轻便的衣饰,蹲下身体,拍了拍她的肩膀:“多加保重,我不是个好主子,日后庇护不了你。”

5

翌日,清晨,茱萸到处宣扬我不见的消息,皇帝更衣未完,中衣外套着个大袖到我宫中,发现人去房空。

我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封诀别信,他像疯了一样,把新生的孩子交托太后抚养,到处找我,我匿于人群,发誓这个骗子,我永远不想再见他,我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不想再痛彻心扉生一胎。

太后朝大步流星远去的他说:“找到她,把误会解开,不然你们之间的积怨会越来越深。”

我和几个族人藏在郊外的山洞里,他们打猎到野兔,从河里插到鱼,我们生火烤熟,以此饱腹充饥。

我只吃鱼,不吃野兔。

族人们贴心地给我多烤一条鱼,两条鱼,足够我饱餐一顿。

现在随便哪个穷乡僻壤,到处都有我的画像,皇帝下了血本,人微服私访出了宫,亲自寻找逃跑的皇后,至于大街上漫布的画像,听说是召集了众多画师临摹皇帝的得意之作,必须画得惟妙惟肖才算合格,才可以张贴在大街小巷。

其中一个族人,把我的画像偷了一张来,我仔细打开看了一眼,那是一个青绿衣衫身骑烈马,笑声如银铃响彻云霄,驰骋于一望无际大草原,细致入微的一幅画像。

这是多少年前,我最怀念的样子,阿爹是个英明的领主,我在阿爹,阿兄的羽翼下活成了个勇敢的公主,同伴们不敢驯服的烈马,不敢去偏远的地方冒险,偏偏我一个人有能耐,打赌去了草原之外,连绵的高山,我仰望着,草原之上,我已是这般渺小,高山之前,我更加微茫。

也是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侠士,他穿着一袭神秘莫测的黑色衣服,背着一把刻着龙腾虎跃,很有气势的剑。

他眼神凌厉地飞身而过,一技遗漏的飞镖钉在他刚刚骑过来的马脖子上,鲜血瞬间飙不止,它睁圆了眼睛,奄奄一息。

一群更有气势的黑衣人,更神秘地蒙着面巾,忽上忽下,齐刷刷地飞出来,侠士拔剑相挡,靠到我身前。

“想要活命,跟着我,我带你突出重围!”

黑衣人落地,为首一人走上前几步:“小姑娘,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要杀的是你前面这个人,识相的快走开,免得刀剑不眨眼,伤及无辜。”

我恐惧地站在原地,正想表示同意,你们的战斗我不参与,置身事外,一脸无辜地说:“我路过而已,我走,你们随意。”

他回身,二话不说,直接扛起我,速度有多快,他跑得就有多快,可怜我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他停下来时,黑衣人被成功甩掉了,我瞪着他:“他们要对付的是你,你为何要拖上我,连累我一同被追杀。”我顺便推搡了他的肩膀处,顿时黏黏糊糊的,我看到手掌上沾满了血。

“你受伤了?”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使他执剑撑地,缓了口气,未说完一句:“你......”轰然倒下。

6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看在他也算救了我半条命的份上,我耗费浑身的力气,气喘吁吁把他拖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扯开他的衣服,我闭着眼睛,草原上的女儿们虽然性情相比中原姑娘,更加不拘小节,可男女授受不亲,我该避讳着的。

为他处理好伤口,我满头大汗地站起来,随手擦了擦汗,肚子咕噜咕噜地在抗议,我把我的斗篷脱下来盖到他身上,然后放心地去找食物。

等我兜着一大堆新鲜的野果回来,我安置他的地方,他不见了,草堆上留下了一锭金子,我们最不需要的东西,在草原上,所有想得到的东西,需要以物换物,等价交换。

我一屁股坐下,把野果摊在草堆上。

“走了正好,这野果......”我拿了一个起来,往身上擦擦,往嘴巴里咬了一口,“多甜!那小子没福气吃你,我不会浪费你们的,我通通吃光。”

我在偌大的林间迷路了,每棵树长得都一样,我绕来绕去,肚子走空了,抓了一只兔子,它四足一蹬一蹬,活力四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它犯规了,诱发了我的同情心泛滥,没有了吃它的食欲,把它放了。

我又吃了点树上长的野果,呜呼哀哉地看着黄昏沉寂,鸟鸣伶仃,我觉得我可能都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

阿兄在我小时候,调皮捣蛋不睡觉时,讲故事说:“森林里有狼,夜晚亮着一灯笼,是它的眼睛,它尖锐的牙齿,敏锐的嗅觉,准确判断猎物的位置,被它逮到,一口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尤其爱吃半夜不睡觉的小孩子。”

我吃完一个野果,果核吐掉,摸了摸幸运留在我脖子上的脑袋,一鼓作气,我发誓非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去。

烈性的马儿千辛万苦寻找到了它的主人,把它的主人跋山涉水驮回了绿油油的大草原,阿爹生了气,罚我禁三天足,阿兄拎着食盒悄悄来找我,也是急得不得了。

一见面,就问这问那:“你去哪里了?阿爹和我,几乎带着半族的人找你一天,了无音讯。”

我神秘兮兮地跟阿兄说:“阿兄,我看到中原的侠士了!真的是那种威风凛凛,不苟言笑,一身绝学,出神入化。”

阿兄笑笑说:“我们大草原上也来了个侠士,等你三天禁足后,我引荐你认识,阿爹很满意他,好像在给自己着急物色女婿。”

我脸一红,赶阿兄离开:“说不定,是给我的那些妹妹们物色呢?”

阿兄不怕找打地说:“肯定给你先物色,姐妹中就你的年纪最大,再大就嫁不出去了。”

“阿兄再嘲笑我,我就不理阿兄了!”

阿兄抱歉连连,退出我的营帐。

7

这三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知阿爹,阿兄以及我的族人遭遇了灭顶之灾。

营帐外火光冲天,断断续续的哭声不停传至,我踏出营帐,外面横七竖八的尸首,老弱妇孺俱有。

“阿箐,快跑!”

我寻声见到,阿兄死死拖着一个黑衣人的腿,黑衣人不留情面地把泛着冷光的剑插到阿兄的身体内,阿兄的嘴里不断冒出鲜血。

“阿箐……不要回头……快走……到中原……”

黑衣人把阿兄一脚狠狠踢开,朝我走来,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诛杀黑衣人,带我一路马不停蹄到了中原。

我按了按昏沉的脑袋,与之前记忆违背的。

黑衣人是侠士,是当今的皇帝,而记忆里他却成了救我的人。

到底哪个真,哪个假,我迷惑了。

“阿箐!”

他不是该叫我兰芝的吗?我疑惑地盯着洞外。

他带着一队人马,抓获了我们。

“兰芝,我接你回宫,以后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他叫我是兰芝?我依然怀有巨大的疑惑。

那么我究竟是阿箐还是兰芝?

我了他一会儿,星目剑眉,英气勃发,我的族人不是他的对手,我带着恳求的语气,低低地说:“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点点头,答应了。

我眼前一黑,他迅速反应,牢牢揽我在怀。

“皇上,私带娘娘出宫的人,怎么办?是杀是留?”

他说:“没听到兰芝的话吗?自然是放了,也不用押回暗牢。”

梦中恍惚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凶神恶煞:“他们?自然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光影挥动之下,又一处新的屠杀场地,他如何成为帝王,就有如何见不得人的手段,依靠着牺牲他人换取。

孰真孰假,难以分辨。

8

我挺着大肚子,御医此次诊断确定是个男孩,我笑了笑:“那就好,有劳御医了!”我让茱萸赏赐了御医一大笔银子,要求对皇上守口如瓶,这是个天大的惊喜,要在最后的时刻揭晓谜底。

太后那边聘请了一个有名的御厨,做了一大桌子江南风味的菜,邀我陪同品尝,我带着茱萸一人去了。

江南的菜肴清新可口,我尝了几口,扯开话题:“皇上有一胞弟,是您所出,怎么我从没见过。”

太后手中的筷子一顿,身边的老嬷嬷替太后答:“小皇子年幼落水,皇上下水救他,不知水这样深,小皇子溺水身亡,皇上侥幸捡回一条命。”

我又吃了一口菜,接着说:“母后待皇上如亲子,不知皇上待母后是否如亲母。”我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堆谜团,起身告退:“儿臣累了,回宫午睡,改日精神好点,再叨唠母后。”

我离开不久,听到太后宫中的质问声。

“当年的事情,你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怎么回事,你说?我儿会水性,只有皇上怕水,他怎会在明知不熟水性的情况下去救我儿,我当时悲痛欲绝,倒是忘了这回事。”

“奴婢......”

我的目的达成了,盼望太后和皇上尽快发生争端,水火不容,我隔岸观火。

随后,宫中消息遍布,身强体壮的太后突然大病了一场,且久病不愈,我大概猜到可能他私下动了手脚。

他入我寝宫,说:“兰芝,你病了,你看看御医给你的药里下了什么?”

我接过他手中一叠药方,都是近些日和从前,我喝的安胎药,普通药物中都含有曼陀罗,能致幻,使人迷迷糊糊,不清醒。

“什么是真的?”我泪眼婆娑,柔弱状问他。

他说:“你全族被灭,我救了你,是真的,你族人无家可归,我安排了地方,让他们安家乐业,是真的。不信,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何为真何为假。”

他充当马车夫,在一处风景宜人的地界停下,炊烟袅袅,我见到了小哑巴和其他人,他们都平安无事。

我哭了,他粗粝的指腹揩去情不自禁的泪水,说:“不要哭,伤害你的事情,我半分都舍不得做!我最怕你哭!”

“那太后?”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母后好好呆在宫里呢,她从宫外请了个御厨,擅长做江南的菜,比较清淡,她老人家想着应该合你如今的口味,晚上让我们一起去吃。”

9

黄昏笼下一团浑浊的光晕,沿途的景致暗了几分,连白日里,鲜红到刺目的高墙和宫门的颜色都陈旧了一点。

我和他坐于轿中,去太后处请安,顺便吃个家常便饭,我发现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换了,我没有问及什么,太后便主动和我说:“老嬷嬷负责去教新来的宫女规矩了。”

“老嬷嬷确实能干,教出来的宫女,成熟稳重,都得主子赏识,比如我身边的茱萸,这小丫头初进宫,懵懵懂懂的,全靠您身边的老嬷嬷指点,在我宫中当差时,从无纰漏,从无差错。”

身侧的茱萸立马忐忑不安地跪下,我伸手扶她:“快起来,你没有犯错,何须跪本宫。”

太后点头:“是啊!就因为她成熟稳重,所以我才能什么事都放心交给她。”

包括自己的孩子,从前,百般信任地交给她照顾。

太后眯起眼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

向仍然跪着的茱萸,柔声道:“快起来吧,你家皇后都发话了,宫里攀附权贵,试图长安久存的人,做什么皆不由心,没有对错,只有情非得已。”

茱萸起身,我让她收拾好情绪,去外面等我们。

我们吃过晚饭告退,太后站在宫门前,陌生的年轻宫女敬小慎微扶着她。

“皇上和皇后已经走了,你不用装作很恭敬哀家的样子,你的心不属于哀家这里,哀家也不劳你照顾,回到你真正主人那边去。”

自我回宫,夙夜难眠,梦里响彻阿兄的临终遗言,到中原。

恐怕是要我报仇雪恨,替族人讨要个公道。

那晚确实是他救了我,诛杀我族人的黑衣人,对他毫无防备,甚至缠斗片刻,他轻轻松松拖上我这个累赘,仿佛九死一生地逃脱到了中原。

我是异族人,思想固执的中原臣民不会轻易接受我这个异族的不速之客当他的皇后,母仪天下。

小哑巴不会说话,但她识字,她拿树枝画了字给我看,组合起来的意思是:“我回来前,一个侠士要求和我族联盟,除掉边境守关的衡王,阿爹不应,他就痛下杀手,屠我全族,永绝后患。”

他带我去见没有杀尽的族人,那些族人的脖子后面极力隐藏了标记,中原之地,很早就听闻一种以假乱真的秘术。

易容术,易容出来的脸和被模仿的人一般无二。

曼陀罗产生的幻觉,我置身其中,看不清很多事情,但唯一确定的是,我曾经只唤一个名字:阿箐。

阿爹,阿兄粗狂的嗓门,曾千声万声地唤过我:阿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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