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蟹

醉蟹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堆红脂块块香。”《红楼梦》第三十八回,重阳螃蟹宴,黛玉品上品蒸蟹,如此吟。

类似软、糯、香、甜,对于极佳的蒸蟹而言,已经足够了,只是倘若想要尽尝螃蟹中最为精妙的鲜味,“醉”,怎么想,都要比“蒸”,来得更得当些。

料酒打底,姜片浸泡,螃蟹入瓮,香醋浸封,酱油调和,冰糖回甘。生醉蟹的秘密不在于调味料的高档难寻,而在于以蟹香为索引,把酸、甜、辣、咸四味调和,打破人们对鲜味极限的传统认知。而这一切,需要时间,点石成金。

酿造,是吧一切的期盼与可能交托给时间。而时间,从未令人失望、

当酿制醉蟹的罐子被再一次开启,清清爽爽的香气干脆利落地瀑布式咆哮,味觉,注定将被颠覆。

整只完好无缺的螃蟹被取出,青黑色的外壳宛如新制成的墨,光泽而透亮。腹部青白,好像夏雨将至时飘荡在天空蕴雷的云。这是醉蟹与蒸蟹最大的不同,褪去了昭示死亡的橙红色,保持原生色的醉蟹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平衡了食材与食客间生与死的距离。假想螃蟹是溺于酒香弥漫的梦境,而非在炉火高温中挣扎不得,大概也勉强算是一种并不慈悲的安慰吧。

撬开蟹壳,母蟹满膏,公蟹溢黄,膏如脂,黄似蕊。

难以置信地,随着酱油料酒一点一点浸入蟹壳,静卧其中的蟹膏竟也被染成漆黑的颜色。你需要用筷尖顺着蟹壳的边缘,把蟹膏慢慢拨出。成熟的蟹膏自带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咸,浓厚但不霸道。表面上是源于酱油与食醋的结合,然而其中不言而喻的醉蟹醇鲜却不得不让人想起清风十里,流沙白河。蟹膏入口,瞬间糊成滑腻腻的一团,与舌尖纠缠,叫你一时间没法立即咽下,也舍不得立即咽下。品醉蟹,倘若不能闭上眼睛,耗些时间,慢慢咂摸出细腻蟹膏中的鲜香,那这醉蟹的滋味与乐趣怕也就此失了一半。

不似蟹膏的软糯,蟹黄以细丝貌团聚,游刃而不散。像与骄阳争辉的金盏花一样艳丽,像自由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一样柔顺,蟹黄单论相貌,就有一种中国人自古偏爱的富贵与娇嫩。吃蟹黄,无需技巧,只要用舌头轻轻一舔,让其自然流动,入口即化为清冽的蟹汤,轻柔散去,齿颊留香。其实无论是蒸蟹还是醉蟹,蟹黄,都被视为蟹中珍品,在我的家乡,没有哪一个孩子未曾尝过妈妈精心挑出的蟹黄。一直觉得,中国的大圆桌,是世上最温馨的餐桌,哪怕只是一汤匙平淡无奇的蟹黄,都传承着父母对孩子们一生庇护的决心与约定。

食用醉蟹的蟹肉最佳是佐醋,如果你嗜辣,切几节小米椒混吃,也是极妙。蟹壳出壳,即显现出璞玉一般混沌未开的深青色。不像蒸蟹一样肉丝分明,醉蟹肉如细碎卵石攒聚。最喜欢生醉蟹在于它总不拘泥于某种特定的吃法,单食,下饭,过酒,皆可。然而无论以何种方式入口,醉蟹蟹肉依然能以其独特的鲜香出味,同时并不喧宾夺主。在各种味道的轮番轰炸之中,食客总可以毫不费力地感知醉蟹的芳香鲜咸,也不用刻意去想这个味道来自哪里,只要有了满足感,快乐因何而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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