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浮起

楚云的办公室里有一位年近六十的台湾女人Tina,虽然年龄在那,但是皮肤却白皙细致比年轻女孩不差,一头黑顺的齐肩头发,穿上干脆利落的牛仔裤,配上小白鞋,再来一件短T,这常常是Tina的着装风格,旁人乍一看足足以为是朝气蓬勃的女孩模样。老而年轻,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矫健,更是心态上的轻盈。因此,楚云暗暗心生敬意。

楚云来这家公司已经半年有余了,但是和Tina说话的次数真是凤毛麟角。Tina在办公室时,总是不苟言笑,冷着面孔,这让她无形之中建成自己的冰雪王国,她仿若冰雪奇缘中的艾莎,拥有自己的冰天雪地。但同时,她也犹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主动摒弃与大陆的联结,尽管这种摒弃充满了鄙夷,又掺杂了优越感,但也落得了“高处不胜寒”的孤苦。

而办公室其他的人,多是职场老鸟,Tina在场时噤若寒蝉,切切不敢言行逾距,Tina前脚刚出办公室,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窸窸窣窣,继而聊家长里短,吃各路零食,宛如在自家的长沙发上一样自由放纵。作为新人,楚云起初欣喜办公氛围宽松,渐渐不太引以为是这样的职场作风,总觉得太“无法无天”了。

起初,楚云总听到同办公室的人背后对Tina评头论足,言语之间颇多诋毁。楚云心里不服,因为没有交集,便对她为人处世的方式保持判断,所以对有失偏颇的评价更是心里抵触。来日方长,楚云渐渐注意到,Tina确是办公室里的一股奇异之风。她上半个月班就回台湾半个月。平常她在办公室时,因为其他人的忌惮,而在她周围形成一种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得到的诡异气氛。她的存在就像温暖地带的一座冰山,与环境格格不入,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办公室的时间总是须臾片刻,从不久呆。对其他轻视职场规矩的人而言,这倒是她唯一识时务的得体行为。

常常办公室里,众口一词的是,她是老板的前同事,有老板当靠山,所以处处有优越感,并且也随时可能是老板的一双眼睛,因为据说她曾经就向老板投诉过其他人的出格行为。究竟如何,楚云仍是不做评定,因为只是捕风捉影,更重要的是她不曾身在其中。

除却楚云,整个办公室的其他人似乎一致嫌恶Tina,她不在场的时候。有人会讥笑她的素食主义、警惕她向老板打小报告的小人行为,嘲笑她业绩不佳却常常报销巨额的私人花费以及脾气很大说话很冲、甚至她的眼神也有人说渗人的慌……当然这些楚云只是旁听,并不曾亲眼目睹。但楚云决意,无论大家背后说什么,她永远在心里保持中立态度,因为对Tina真无一知半解。Tina 就像一个自绝于人民群众的隐士,打定了主意对整个办公室人缄口不言,将自己的心门紧紧地锁死,不对任何一个人开放。

但是有一次,楚云竟然看到了她的笑脸。其他办公室的一个情商高手过来“串门”,嬉笑说闹的时候夸了一句Tina年轻漂亮,楚云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隔壁的Tina,娇羞地抿嘴一笑,宛如一个羞怯的小女孩,神态确实耐人寻味。然而这是楚云看见Tina唯一的一次笑。其他时间,Tina永远是一副蹙眉苦思的愁容,时不时撩一把顺滑的头发,然后继续支肘冥思苦想——这是楚云随时可见的她的办公姿态。

也许,如此下去,Tina将会和整个办公室的人平行宇宙,永无交集,而楚云也可以永远保留对她的判断,或许还有几分钦羡。

可是作为Tina助理的同事A的离职,很快就让楚云看见了端倪。

同事A是Tina的跟单,但是因为Tina业绩惨淡,A长期无所事事。于是楚云经理B便将一些客户移交给A跟进,而B与Tina是相看两相厌的两座山,A夹在中间,像夹心饼干,真是生疼。同事A离职也许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在处理交接工作的时候,其他同事说,不是Tina名下的客户就不需要转到Tina那边去了,应该“物归原主”,其实Tina 和B都不在场,不过是一些闲着无事又喜欢嚼舌头根的吃瓜群众的观点。可是A听了,便引以为是,也似乎理所当然地照办了。

可是这天一大早,大家都还在刷新闻的时候,Tina风一样从外面冲到了B的办公桌旁,厉声问道:为什么A的某些客户不可以交接到我那边?B似乎还是一头雾水,迷惑地问,什么客户?该怎么交接就怎么交接,我没什么意见。“A所有的客户都应该交接到我那里,就是这样!我不想多说!……什么东西!”Tina言语霸道,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尤其是拂门而去之时的那句“什么东西”更是振聋发聩,令中立的楚云都讶异万分,B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这么一番霸气宣言,哑然失笑,其他同事更是气愤不平。大家众说纷纭。

“哪里来的优越感?没有业绩,还敢这么张狂!”
“年纪一大把了,不想说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如此态度恶劣,首要的是,尊重人。”
……

楚云没有作声,可是天性敏感的她在那句“什么东西!”还未完全落地之前,就非常迅速地回头瞥了一眼B的反应,她明显地看到了B脸上的茫然错愕,但也有一种潜伏的忍辱负重。

无论如何,Tina的表现实在太让楚云失望了。这不应该是一个快六十岁的人应该有的风度。即使是她所厌恶的另类,她也不能因对方的低俗而报以低俗,而况且此种境况无关低俗。优越者之所以优越,是因为她超越平庸,如此这番言语粗鲁,只能说她的优越毫无根基,飘飘渺渺,是一种怪异的敌视心理。

而反观以B为代表的团队,包含自身,楚云确实忧心忡忡。Tina的辱骂不仅仅指向某个人,那确实是对乌合之众的一种蔑视。那么这个团体配得这样的侮辱吗?一思考这个问题,楚云就感到了一种痛苦和自责油然而生。不容狡辩,这个团队已经军心涣散,势同散沙,行不恋战,只求自娱。那些职场中的借口、帅锅在这里熟视无睹,那些油腻消极不思进取在此藏污纳垢……楚云真的感到内疚,因为半年以来,她也已经完全沦为同类人。楚云似乎能感觉得到,这个团队正是压垮骆驼的那根草,还有其他团队,其他职员……这是一个曾经到达过顶峰的大公司,有20多年的品牌经验,拥有一个15万平方米、宛如18世纪欧洲庄园般美丽的工业园,可是如今,眼睁睁看着它走上没落之路,那些不思进取,只贪图安逸的员工,时时刻刻在它身上嗜血荼毒,他们麻木而不仁,根本看不见它的美好。可是在楚云眼里,它是多么生动活泼的园林,一草一木,一柱一房都是匠心独运,充满了美感,楚云真是太爱这个公司了,也许是太爱这座“庄园”了。楚云爱阳光,爱花木,而这个公司拥有洒满阳光的玻璃房,拥有种满花木的大草坪。拥抱心头好,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楚云心想。

楚云之所以一意孤行非要进此公司,只是因为在从惠州南到深圳北的高铁上多看了一眼,就看见了窗外规模宏大的XX工业园,它的品牌名声在外,是个历经岁月的老品牌,她知晓它的过去,便决意为它的明天添砖加瓦。然而,当楚云颇费周折如愿进来以后,却发现它正值强弩之末、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但是楚云决心不能做那个最后踩它一脚的人,她的力量虽然微薄,但是绝不可以成为毁其力量中的一股,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股,她必须是让它生长的一股力量,即使微薄,也决不放弃。楚云打定了主意,便身体力行,不再蹉跎光阴。

风拂过,面纱浮起,楚云得以窥见Tina的冰山一角,心里有几分难过,那是一种被辜负的期望所衍生出来的失望,可是与此同时,Tina也间接地让楚云看清楚了自己身上沾染的陋习,开始懂得洗去脏污,不忘初心。

楚云从失神中回过头来,开始认真工作。

写于2019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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