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云南生活过多年,也是看到了《舌尖上的中国》讲述的故事,我才知道云南除宣威火腿外,还有诺邓火腿的存在。故事精彩,隔屏就闻到火腿的香味,是味觉让我记住了诺邓。
感谢同学们的组织和邀请,2021年4月的怒江大峡谷之行了却了自己一桩多年的心愿,美中不足的是独龙江之行以及借道梅里雪山、香格里拉返昆的计划未能实现,到诺邓也是无心插柳,大伙儿的兴致并非盎然,认为住一宿足矣。
抵达诺邓天已经全黑,才安顿好住宿,不知是否老沈已经感应到了诺邓的某种暗示,提议在这里住上两个晚上。一言既出,大家意见出奇一致,同意老沈的建议。
我们当天上午是从福贡出发,沿怒江而下。虽然重走来路,各位依然惦记沿途风景,玩兴不减,一路恋恋不舍,走走停停,真正上路已近中午时分。在泸水市称杆乡吃了午饭后继续赶路。沿江水蜿蜒、依山势起伏的公路,我们穿越碧罗雪山,别怒江入大理境界,逆澜沧江而上,风尘仆仆,直到晚上八点才抵云龙县吃晚饭。
出县城向北约7公里,便抵诺邓。来到停车场,诺邓就在面前,下了车两眼一抹黑,却不知应该向左还是向右。幸好遇到一对刚从外面返回的游客,上前一打听,他们热心推荐了所住的民宿。我们欣然同意,尾随前往。
脚底尽是弹石路,走过一截平路就开始上坡。没有路灯,只能借了不知哪里泄出的灯光,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路面凹凸不平,脚步就拘谨,不得不打开手机照明,试探着小心向前移动。
手机灯光有限,各人自负行李,还得辨清自己的脚下。一路车马劳顿,现在又遇上坡过坎,身心俱疲,脚步越来越沉。上得一段坡就开始喘息,再上一段就大汗淋漓了。
终于来到一处小院门口停下,男游客朝里叫了几声老板。片刻,灯亮,门响,来人开门,侧身将我们让进院中。借灯光这才看清来人是个道士打扮,束发盘髻,蓄须长髯,身着道袍,体态微胖。一口标准 普通话,不像是本地人。细聊中得知来人就是一位道士,近三十人生,江苏徐州人士,来此定居多年,经营这家民宿。
院子不大,种满花草,朴实随意,有了歇脚处,家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看我们来人,道士老板颇为歉意,告之小店已经客满,只能另寻他处,并帮忙联系到另一家客栈,带领我们前往。没有办法只好离“家”出走,出门还是爬坡,还得继续上行。
来半道迎接我们的客栈老板娘,站在高处提醒大家注意脚下,亮丽的声音将黑夜敲得清脆。六个大男人来到客栈,将小小的大堂挤满,年轻貌美的老板娘一见我们亦是十分为难:不好意思,我们只有大床房了,我看让你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怪别扭的。我们觉得也是,那怎么办?老板娘再给我们联系另一家客栈,且价格更便宜。
来接我们的小伙子没有歉意,也不为难,说他家住宿没有问题,还背了背箩来帮我们背行李。原以为不用再爬坡上坎了,结果还是继续爬坡上行。只不过坡不长,也不如上来时那么陡。
小伙子的客栈分为前后两个院子,房间整洁,设施齐全,十分安静,令人满意。住宿终于解决,大家这才放松下来,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开始以为诺邓是一个村,后来知道它是一个古镇。我们在古镇走了一遭,虽未谋面,却已相遇,神秘中平添了一份期待。
早上6:30分起床,到玉皇阁拍日出。玉皇阁距住地不远,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但并不轻松,还得爬很长的台阶。
太阳尚未升起,除了鸟鸣鸡叫,一切都还在睡梦中。穿过棂星门,我并未直接进入大殿,而是在殿外绕到另一侧去找日出的机位。这时我才弄明白古镇的地理环境。这里几乎是全镇最高处,再往上就没有建筑。古镇四面环山,坐北朝南沿山势而建,我所在的位置只能见到部份建筑,大部分房屋深陷山坡另一侧。
位置不理想,我返身进入大殿。殿内空无一人,陈设简单,存有明清碑刻,建筑也比较新。我在殿内穿院爬楼找了一阵也未找到理想的位置,立即往后山继续寻找机位。
山后有一条小道通往高处,沿小道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房屋孤零零的俯瞰着古镇,显得孤傲倔犟,特立独行。
一位老人正在门前的小道打扫卫生,日出还得等些时候,我便上前与老人攀谈起来。老人看到来客十分开心,一定要我到家中喝杯早茶。我说我在等日出,老人立刻明白,告诉我他早就在小道旁最好的地方将几棵灌木砍倒清理了,方便大家拍诺邓。经老人指点,位置果然不错。
一边与老人聊天,一边等待日出。老人告诉我,玉皇阁始建于明嘉靖年间,之后不断维修扩建,部分建筑毁于兵燹。现存建筑以玉皇阁为主体,由玉皇阁、文庙、武庙、静室和木牌坊组成。是以道教为主融儒、释教为体的古建筑群。
这里是拍日出的好地方,但却不能拍到古镇的全景。有些遗憾,也只能取一舍二。说话间,最初的光辉已将天边云彩染红,一天又是从最精彩的部份开始。太阳的光芒是从两山的缝隙间刺出,悄无声息一点点推进,将古镇的光明一层层铺展开来。即便是隐入云层,也忘不了留下一束光芒投向五百年不倒的玉皇阁。那些楼阁,那些黄连木,那些房屋,那些田野,还有我和身边的这位老人,无不沐浴在温暖之中。于是,古镇苏醒不再安静。烟火在屋顶袅袅升起,从容自若,随风悄然淡入丛林。一声吆喝,马蹄声碎,山间铃响马帮来。天空不再孤寂,有阳光作伴,一群小鸟飞向远方。诺邓,你早!
正在拍照中,同学发来短信,到一处名为大青树的地方集合用餐。光线渐强,便收好相机,与老人告别,前往下面的大青树。
由高处往下走,笨重的相机包也轻了不少。迂回于房屋间的道路狭窄,遇到骡马通过,人就得让行。垫路的青石板磨得精亮,可鉴人影。骡马们聪明,不走青石板路,顺着路边的土路而行,一步一坑,防滑。辩不清方向,只能估计大致方向,来回乱串,走了不少冤枉路。拐过一个墙角,鲜红的三角梅如瀑布一般,从石砌的山墙上泼泻下来,阳光把三角梅渲染得浓郁热烈,一墙花艳得不真实,炝得双眼难睁,让人迷离。走过花墙,不远处就是大青树。
后来才知道,大青树实为三百余年的高山榕,位于古镇的偏高处。树干高大,枝叶茂盛,极易辨识,成了古镇的中心和标志。坐在大青树下的屋里享用美食,每扇窗户的外面就是一幅画,移步换景,秀色可餐。
唐代便有了身份加持的诺邓,生生不息,繁衍至今长命千岁,如此风水宝地,不知当初白族先祖是如何看中的它?阳光恬静,微风和煦,窗外的诺邓着实让人迷恋,令人遐想。
昨晚爬过的坡,上过的坎,今日加倍奉还,只不过反其道而行之,我们由高而低行走诺邓。穿过红墙黛瓦,仰望牌匾楼阁,挤进门缝,窥视院中,试图一探究竟。
那些传统的四合院,建筑形态不一,姿态㢠然,三房一壁照,四合一天井,家家有传奇,户户有传说,故事各异,相承一脉,尤如房屋的滴水屋檐,上上下下,层层递接。
那些庭院不事张扬,主人好客,出入随意。花草果树满院,一派勃勃生机。诺邓人将春天深藏其中,让人难以查觉,有幸一睹,无不惊艳。
那些高原红土,始终让泥塑石砌的诺邓保持着与大地一样的色彩,男女老幼,鸡狗马骡,房前屋后,院庭居室,无一不被浸染,既便是那些冥顽的石块也泛出淡淡的紫红。只要晴好,慷慨的高原阳光总会为诺邓的神秘再涂一层暖色。
那些有着1000多年历史的盐马古道,林荫夹路,幽静而又神秘,曾经的繁华和喧嚣早已隐匿在石板中古道旁,只有风还在喃喃低语诉说久远的故事,往事并不如烟。
读懂诺邓谈何容易,既便走遍了这些石阶古道、巷口道岔、天井壁照,诺邓依旧扑朔迷离。
下至山脚沟底,便进入河东民宅。盐地街盐局旧址旁边的一处四合院,门口支灶烧柴炉火正旺,大锅热气腾腾,古老的熬盐加工方式仍在继续。大姐用大勺搅拌着,不断捞出卤水中的“垢”,废弃一旁桶中。锅中已经熬制了十几个小时的卤水,正是出盐的辰光。朝锅底一舀,一勺白花花的盐翻出水面,晶莹剔透,千年不变。忍不住伸手捉住几粒晶盐入口,诺邓的井盐有点甜。
诺邓有“以井代耕”的传统,曾经的繁华当然离不开那口盐井。眼下那口举世闻名的盐井就保护在村口路边坡坎下的井房中。井深21米的盐井,从汉代起就不断为人们提供卤水,让诺邓富甲一方,成为大理古国的盐都,滇西地区的经济重镇。
千年河东,千年河西,世事难料,诺邓因盐兴旺繁荣,也因盐渐渐垂暮。如今古镇还在坚守古法提盐的仅有三、五户人家,成盐也仅为自用或当作工艺品售卖。欣慰的是诺邓盐是腌制诺邓火腿这一公开秘密得以传承至今。淡出世人视野的诺邓,因为一方美食,终为你我揭开了自已的前世今生。意料之外当属情理之中,不知这是诺邓的幸还是不幸?
搜寻的脚步没有停止。穿出河东民宅,沿石阶上到山腰,面对的就是北山,古镇一览无遗。楼院层层连叠,台梯重重相接。河东民宅与北山不同,一溪之隔,河东地形平缓,藏于崇山怀抱,依托地势构舍,居安烟火百家。
在北山的重楼密林里,找到了我们下塌的小青树客栈身影。那是一座三合一照壁格局的白族传统庭院,也是黄遐昌家庭生态博物馆所在地。随着诺邓知名度提升,游客不断涌来,民宿雨后春笋般兴起,如今当家的后生黄锐,在庭院前后新造了客房,大门外二层小楼还在建造中。后生可畏,可见出手不一般。
1383年明朝在诺邓设立“五井盐课提举司”,若干年后的某个黄昏,千里迢迢由福建迁来的黄姓家族祖上抵达了这里,这位职位在县令之上的官员来这里专司井盐交易,人称黄提督。不知他有没有料到,黄姓后代因此在诺邓繁衍生息了550多年,溶进了白族的血统。到了黄遐昌这一代已是17代孙了。到了黄锐这一辈我想也应该有20代了吧。托祖上的荣光,黄姓家族中曾出了二个进士、五个举人和一百多个秀才。矗立在大青树旁的那座“世大夫弟”牌坊庄重古朴典雅,令人起敬,成为盐业经济促进文化繁荣的最好诠释。
黄锐三十多岁,单身一族,在外打拼多年,近年回归故里,撑起一片家业。黄老板话语不多,纯朴善良,待人真诚。听说我们晚上在他家吃饭,早上就牵着骡子下山为我们采购食材,直到下午才返回。
晚饭前,在黄锐邀请下我们参观了设在正房二楼的博物馆。黄锐指着覆盖堂屋顶上竹篾编制的“福”字图案告诉我们,这在全国独一无二,它老人家已经180余岁了!没有主人的指点,外人很难察觉。仿佛进入时光隧道,极窄的楼梯将我们引上二楼。屋中和厢房陈设展出了208件家传文物和生活用品,量米的斗、称重的称、背卤水的桶、甚至来自西藏的铃铛;祖辈遗作、家传手稿、活字印刷、画作雕版不一而足。
件件时间碎片,一部无声家史,透过雕花窗棂的光线与屋内灯火,都不足以让人看清每一处细节,这更加激发了各位探寻的好奇心。扶案细察,凝神屏气,揣摩品鉴,贴近这部家族历史隐藏的力量,试图拼凑出背后的万千可能。
想不到黄老板做得一手好菜,在厨房一阵忙碌,为我们端上来清饨鸡汤、香椿炒蛋、番茄豆腐、油炸花生、清炒莴笋,当然少不了诺邓的火腿。食材很普通,味道不一般。除此之外,同学老纳民族风味的喝酒歌,老倪信手拈来的打油诗,老丁令人捧腹的段子,老沈吴侬软语的旅游趣闻,无不是今晚下酒的好菜。在这个黄昏,在这个四滴水四合院的天井里,六个男人欢歌笑语,推杯换盏。黄锐也乘兴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向我们讲述家族的昨天和他的明天。晚霞映红了天井上空,突然想到黄提督来到诺邓的第一个黄昏是不是也如此美好?
明天我们即将返程,夜色中的小院宁静祥和,酒足饭饱的各位仍不肯散去,移步来到后院廊道下,借一缕山风,捧一杯热茶,要在文章的最后,揭晓老沈最初的想法,为诺邓的故事,也为诺邓之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诺邓的故事尤如今夜的满天星宿、上弦之月深邃神奇。那些故事起起伏伏、层层叠叠、曲折蜿蜒、纵横交错,走进诺邓就迷失在历史的长卷中。不经意间,抬头就是一处精彩,俯身就是一处意外,近在咫尺又相距悠远,赞叹唏嘘之余,却不知意料之中还有意料之外,精彩之中还有精彩,寻寻觅觅,不见开篇也不见结局。
星移斗转,月光如水。
(2021年10月16日至29日写于居家抗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