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题记

  你快要不行了。

  其实你也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当医生告知你还有一年时间时,你也很平静。

  你很平静地走完了这一年,平平淡淡,在这人生最后一程,孩子们问你是否有未了的心愿,但你选择了不折腾。

  这天终于来了,比想象中更长。

  你也不知道这一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也许还是像往常一样吧,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像往日一样吧。

  蓝天,白云,阳光,落日。

  你在病榻上,习惯性的望着窗外,却被床边的人挡住,那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你也许有些许欣慰,离开,至少有人送别。

  你大口喘着气。

  科学研究表明,一个人临死前,他的一生将会在他眼前回放。

  你以前不相信,毕竟亲身体验过的人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现在呢,你信了。

  人离开前,总要记住点什么。

  “云汐,我长大了一定娶你做新娘子,就像我琳琳嫂子那样。”大槐树下。

  那时你八岁,云汐小姑娘六岁。

  “好啊好啊,”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拿着你给她做的纸飞机,欢呼着:“连城哥哥要娶我做新娘子咯。”

  你望着她,眼里尽是天真与快乐。

  其实八岁的你也不懂,结婚是什么。

  “其实你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你值得更好的。”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白色百褶裙。

  你拿着吉他的手,微微松开,双脸绯红,围观的群众也不再起哄。

  那时你十九岁,大学,人生第一次盛大的表白,在数百人的见证下,惨烈失败。

  你不明白,真心为何换不回真心?你也明白了,有时候真心是换不回真心的。

  于是你开始立志写作,成为一个作家,可直到毕业,你的投稿依然石沉大海。

  有些路,你注定走不通,包括恋爱,包括写作。

  你工作了,刚上岗位的你,可谓意气风发,摩拳擦掌,想要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可社会的打击来的太快,日复一日,单调重复的工作,枯燥无味的生活,激情不再,很快你就像职场的老前辈一样,成了老油条。

  挣着死工资,也够养活自己了,月末看看工资卡上的零,年末看看升迁表上的名,依然没有你,情理之中。

  “云汐,你最近怎么样?”

  你还是和她重逢了,在同一个城市,城南与城北,在同一个城市里,你不知道转角遇见的是谁,也许是竹马青梅。

  后来,你们结婚了。也算是兑现儿时的话了。可实际上,儿时的话早已忘记,更多的是靠感觉,结婚吧,毕竟你已经快30了,父母又在催了。

  婚后的日子如同不断地沏茶,从开始的浓郁醇厚,如胶似漆,随着时间冲淡,淡到不断的争吵,冷战,为繁琐小事,毕竟婚后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

  而立之年的你,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当你还沉浸于初为人父的欣喜时,却又背上了有儿一族的重担,奶粉钱,尿布钱,月嫂钱,照顾孩子是父亲的责任,而这责任让你心力交瘁,妻子不住的抱怨,工作升迁的压力,于是你都将其化作夜间的酒,幻想麻痹自己,却又更加清醒。

  儿子逐渐长大,尿布奶粉钱都省了,而妻子现在和你探讨私立幼儿园和公立幼儿园哪个好了,在你看来,这都没有区别,都是昂贵的花销。兴趣班,奥数课纷至沓来;房贷,车贷接踵而至。

  你还尚未来得及向生活低头。

  妻子却又生了。

  这次是个女儿,一儿一女,人生何其圆满?你也这样安慰自己。

  但又是一轮循环,从奶粉钱到舞蹈班。

  四十多岁了,你熬过了青春年华,熬到了两鬓白发,熬成了中层干部,却熬来了中年危机。看着那便便大腹,又想起曾经的青葱岁月,感叹年轻真好。

  妻子逐渐色衰,当初的小甜甜也熬成了黄脸婆,更年期却会更加唠叨,你发现单位新来的实习生好像还不错。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还没那个胆子。

  孩子们相继上了大学,很是争气,都是名校。升学宴上,觥筹交错,你多喝了几杯酒,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培养出我的两个孩子!”人前春风满面,可那天晚上,谁知你在厕所里面哭了多久。

  五十多岁时,你已磨平了所有棱角,年少的雄心早已消失,壮志也不管它酬不酬的了。你已经累了,想,再过几年就退休了。

  妻子又在叨叨儿子的婚事了,你大笔一挥,拿出平生一般积蓄给儿子购置了婚房。父母一生攒钱,不正是为了后辈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婚房,得买!

  而相比之下,女儿的婚事更让你伤心,婚礼上,你哭得像一个心爱的玩具被人拿走了的孩子。

  终于到六十多岁了,你从单位上退下来了,妻子也退了。老两口忙活了大半辈子,也该计划计划退休生活了,欧洲,北美,南美……环游世界,圆年少未成的梦。可是,妻子在一次体检中,被检查到患有癌症,晚期,你真的想陪她出去环游世界,可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于是在她的最后几年,你一直陪伴着她,好像又回到了八岁那年,你始终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完最后的人生。你好像记得了儿时的话了,又好像不记得,不管怎样,你们有着美好的回忆,有着这世界上最让人羡慕的爱情,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妻子走了,那间属于你们的房子,也空空荡荡的,留你一人。你时常习惯性的叫她名字,可又嘲弄般笑笑,哎,斯人已逝。桌子上的灰积了一层又一层,地板上的灰积了一层又一层,没有她,你似乎什么也办不成。你想拿起笔来写点什么,可笔下再难生花,空有年少的心也枉然。你只得每天去公园散散步,在亭子里一坐就是一上午。

  儿女们支持你续弦,你不言。儿女们支持你外出旅行,你不言。儿女们让你帮忙照顾孩子,你同意了。

  也许是喜欢孩子吧,也许是想有事儿做。可无论如何,你是快乐的,孙儿外孙的到来,让这个潮湿阴冷的屋子重焕生机,温暖如许。

  你七十多岁时,孙儿孙女们也都已长大,来看望你的次数也愈来愈少。你,一个孤独的糟老头子而已,时常把电视开到凌晨,这样也许会有些生气吧。

  直到你越来越多病。

  直到你躺在了这病榻上,看着眼前,看着这一生,并不算精彩的人生,忽而看到了病床上的这个人,苍老的脸,紧闭的眼,再没一点生气,眼角却又滴下了一颗泪珠,融进了这一生的幸福与遗憾,满足与失望。

  你明白了。生命是一段旅程,这途中,精彩无限,可是时间并不允许你停下脚步,更别说回头再来,而你却匆匆忙忙,走到了终点。

  时间,就是终结者,而生命,终将如烟。

  你终于闭上双眼,咽了气,传来的是他们的哭声,那些你爱的和爱你的人,而这声音却愈来愈弱,渐没。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什么,越来越大声,你猛然睁开双眼,手中还抱着那把吉他,围观的群众不住的叫着:

  “答应他!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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