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旧事(二)

就这么,在挑定的好日子里,吕大小姐风风光光的出嫁了。县里的老百姓早就听说迎亲的队伍要从县里最宽最热闹的那条马路经过,到了娶亲那天,天蒙蒙亮,马路上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整个县的闲人都跑了出来看热闹。都是些小媳妇跟老妈子,瓜子摊、茶水摊也比往常出的早。要说这个消息最早应该是从酒楼账房传来的,说郑家在八月初八那天包下了整个酒楼的大厨子,要把宴席需要的材料全都采购齐全可得费不少功夫哪。随后陆陆续续的,县里的几个出名的大裁缝铺子也都接到了嫁衣呀,被褥床单啊什么的各种订单,家具铺子也在忙活着采买最好的木料赶做家具,吕家大小姐出嫁带动了整个县的经济繁荣。

到了担担抬抬的送陪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穿街过巷、晃瞎了大家的眼睛的时候,人们就都知道肯定是吕家大小姐要出嫁了,板上钉钉的,不然谁家的闺女出嫁能有这个排场?

要说吕家大小姐出嫁这个事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百万钱加上豪华的陪嫁也跟旁人没关系,犯不上发动整个县的闲人出来看热闹,以吕老爷的社会地位还不至于被集体围观。只是吕老爷这回攀上个高枝,心情有些紧张,老早的就让自己那几间铺子加各处的分铺停业,这样伙计们就可以全都投身到准备大婚的活动中。那些日子里,几百口子在吕老爷的带领下热火朝天的忙活着。从表面上看每个人都是沉稳冷静有条不紊的在干着活,同时又让人感觉到这沉稳的下面,他们身体的深处有着难以遏制的欢欣正在滚滚翻涌着,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那架势,不管谁见到都会被感染到。一开头大家见到都觉得纳闷,他们这是在干嘛?路过时都会扭头瞅两眼,然后歪着脑袋琢磨琢磨,最后还是挠挠头不知道这壶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人们发现县城里大部分米铺子都关门了,那些本来在家门口就能买米买面的,可在要走出几条街去买,还不一定买得到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这喜气洋洋的含义:吕家大小姐要嫁给未来的郡守老爷了!搞不好往后会变成更大的官太太,跟着大王身边干活!哎呀妈呀!这也太吓人

不出两天,这桩大喜事就传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爱凑热闹的,不爱凑热闹的,都想亲身参与到未来京城大官娶媳妇的这桩喜事中去,等将来再说起时,自己也是沾过了一身的喜气呢。

大婚之日正值初秋,很凉爽,恰是看热闹的好天气。天没亮,没事儿干的小媳妇跟老妈子就早早起床,一般人家都舍不得点灯,摸黑着洗漱,把昨天准备好的裙袍穿上,挎着小板凳拽着孩子就出门了。

天蒙蒙亮,闲人们逐渐的从偌大县城的四面八方都聚拢到了城中央的那条大马路上。这是沛县最宽最热闹的马路,大户人家的婚丧嫁娶,官家承办的一些重要事件,都得从这条街走一趟才能像样。马路两边全都是砖瓦房,从瓦当的纹样可以看出主人的品味,这一家一看就是读书人,那一家一看就是做生意的等等。大门都是用最上等的木头,打磨过刷上漆,此时都还紧闭着,一眼望出去,暂时感觉不出这是一条富丽堂皇以及好客的大马路。吕家的大宅子就在这条大街的东头,县衙跟县里直接管辖的大手工作坊全都在那边,算是县里的政治经济中心了。郑家在北边,宅子比吕家的还要大一些,主要是官阶在这里呢,不大也不行。住这一片的可不能小看,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家,或是官宦或者是有爵位的。只要一说谁谁家住北边的,不管宅子大小听者都会不自觉的肃然起敬。

这阵儿天还早,路边的商铺酒肆什么的都没开门,提着水桶洒水的工人也没开工呢。虽然大街上已经老老少少的摆上去不少人了,可还是透着股冷清,就好像这条豪华的打马路不欢迎他们似的。还好茶摊果摊瓜子摊零零散散的支起来了,看上去多了些热乎气。孩子们还没睡醒就被他们的娘拽起来看热闹,一路上哭哭啼啼跟娘吵着要回家睡觉,现在困劲已经过去了,一看到这么多人,新鲜劲上来也就不哭了,扯着妈妈的袖口怯怯的看着四周。小孩子们不知道这里要发生什么事,从大人们的神情里大概知道今天出来是玩耍不会挨打,就渐渐欢实起来,开始你追我赶的,等全都疯起来之后,一个个像安了马达的电动兔子,在地上突突突的跑,屁股后面掀起的尘土足足有一个孩子高,坐在路边板凳上嗑瓜子聊天的媳妇老妈子时不时的用手扑去面前的尘土,有的急起来,随手捉个孩子揍他几下屁股,撒手放跑了,又是扬起一阵尘土。

等到马路两边的人群密实的像两堵墙一样的时候,太阳已经暖暖的在照着了。算起来最早到的那波人起码等了有两柱香的时间了,但大家都没表现出特别的不耐烦,或者埋怨两句怎么还没来啊,什么时候才到啊之类的。反正不是自己的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来沾一身喜气。在那样的年月里,生活的主旋律就是艰辛,欢乐跟喜庆少的可怜,只不过艰辛困苦放眼尽是,叫做生活的常态,反而喜庆倒是显得特别突兀些。偶尔人们也会抱怨,唉!又打仗了,米铺子不开门,水井给围上不让用,怕且得饿上一段日子了,家里有壮年男丁的还要担心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家娃拉去当兵诸如此类的。但每个人都觉得生活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像被老虎追赶的羚羊,仓皇的逃着,逃得掉是命,逃不掉也是命,没什么更好的法子让他们可以在凶吉之外找出一条更好的活路。他们大多数没读过书,字也不识,不知道什么叫未来,而希望这样的词汇只有像吕老爷或者郑家公子这样的人才配拥有的。既然眼下有点乐子那就来搀和一下,而哪天灾难真来了人们也没觉得日子有多么的难过。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些人曾见过豪华迎亲队伍,大多数只听别人描述说队伍足足有一里地那么长,大木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钱。当然这只是个夸张的说法,就是想说这场婚礼是多有派头,让今天的等待更神秘,就像给了每个参与者一次开启宝盒的机会一样。不过人们看起来对这个机会并不怎么热心,婆姨们坐在板凳上围成一圈,嗑瓜子,闲聊,时不时张望一下寻找自家娃的身影,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嘴角带着笑,看着他们像头小鹿似的奔跑,没带板凳的就在附近茶水摊上坐着,花点小钱喝口水,或者跟熟识的街坊嫂子挽着胳膊,柴米油盐的瞎扯,就像大家出来是为了参加露天茶话会一样。直到远处唢呐声隐隐传来,大家这时才恍然大悟,呀,原来今天有人娶媳妇啊!

一会功夫,两堵人墙明显向前聚拢了一些,脑袋齐刷刷的朝向唢呐声的源头。

等到唢呐声大的每个人都感到震耳欲聋的时候,人们终于等来了这场有钱人家闺女跟官家少爷的盛大联姻。没什么令人感到出乎意料的,这必然是一队豪华的迎亲队伍,再挑剔的丈母娘都不好意思不承认——再没法比这个办的更排场了。哪怕许多年后,这批看热闹的小媳妇已经变成了老妈子,再说起当年这场婚礼,还是啧啧的赞叹:“那么多的马,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箱子,连赶马车的车夫都穿着缎子衣服,明晃晃的,闪的我都睁不开眼。那吕家大小姐真真的好福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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