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坦福大学选修“西方绘画史概览”

        理工科毕业的我对于艺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虽然去过不少国家和城市,也会去一些当地的艺术博物馆参观,但大都是走马观花,看看热闹,在一些耳熟能详的著名画作面前驻足拍照而已。所以当我作为一名Fellow重返校园可以完全没有约束地自由选课时,我就决定选一些人文艺术方面的课程,给自己扫扫盲。

        “西方绘画史概览”是斯坦福大学开设的一门西方艺术史课,每周上三次,每节课50分钟,授课的是在学校颇负盛名的Alexander Nemerov教授,他上的课的好评度都相当高,被学生们评为学校最受欢迎的十位教授之一。Nemerov教授于1992年在耶鲁大学艺术史专业获得博士学位后就在斯坦福大学教了9年书并成为正教授。2001年他转去耶鲁大学任教,11年之后又从耶鲁大学转回到斯坦福大学来的。据说他当初在耶鲁大学时就非常出名了。他所开设的西方绘画欣赏课很受欢迎,在《斯坦福日报》的一篇文章中曾提到Nemerov教授在耶鲁任教的最后一学期,有多达500 人选修这门课,上课地点是耶鲁只能容纳300人的艺术馆,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面应该是挺壮观的。选课之前就听说他对艺术充满了热情,而且非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所以对这门课,我是充满了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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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程选用的教材是Fred S. Kleiner写的“Gardner’s Art Through the Ages:The Western Perspective,Volume II”的第十五版。很厚的一本书,但只是把有些章节作为背景知识的课前阅读,上课时并不太提及。不少课堂上介绍的画家和作品,在书中也没有。因为选修这门课的学生很多,所以上课是在斯坦福大学教育大楼里可以容纳将近四百人的Cubberley礼堂中进行的,虽然不能说是座无虚席,但整个礼堂每次都是坐的挺满的。有选修这门课的200多名学生,也有不少慕名而来旁听的人。讲台就在礼堂前面的舞台上,每次上课,Nemerov教授都会把礼堂里的灯光调到很暗,然后把一幅幅的画作打在巨大的屏幕上,用他那略带沙哑又稍显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Nemerov教授对于艺术的热情不是表面上的张扬,而是一种深沉的挚爱。他说话没有什么阴阳顿挫,喜欢用很长的书面语般的句子,但是充满了诗意和哲理。他在台上踱着步,时而低头沉吟,时而驻足略略仰起头,寻找最合适的表达,对于那些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他总是如数家珍,但他对于画作的描述,绝对不是简单地介绍时间,地点,画家的姓名,技巧和流派,而是在讲色彩,光线,感受,和联想。他会选择最适合的诗句,来让我们一同感受艺术创作背后所要传达的超越了时空的思想和情绪。而且他对于课堂时间的把握简直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总是在最后一分钟,讲完最后一幅画,以一种戏剧性的嘎然而止,稍稍点头结束,而每次学生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报以热烈的掌声。所以与其说是上完一堂课,倒不如说是结束了一场演出。他在台上的授课,就像是一次次艺术的布道,或者说是一场场倾情的独舞,不是肢体的舞蹈,而是思想和情感的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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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次课后的问答环节,我问教授,虽然他一直说“seeing”(看)比“knowing”(懂)更重要,但这些西方的画作,其实还是带着很多的历史宗教背景的,如果不能够了解这些,那么对于作品的欣赏还是会有影响的吧?“比如如果让教授您去看中国的水墨画,您的感受会是怎样的呢?” Nemerov教授很认真地回答我说,“你说的是对的,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够有时间和机会更多地了解中国的绘画艺术。这也是为什么大家还是要去看书,多去了解那些历史和人文的知识”。我想这大概和禅宗所说的三种境界类似:“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上Nemerov教授的课,总让我有一种小学生在上研究生课程的感觉。一个学期下来,就算学到十之三四,也是受益良多的。

        在网上搜Nemerov,往往先出现的是他父亲的名字 Howard Nemerov,一位著名的美国诗人。而他的姨妈 Diane Arbus 则是一位有影响力的摄影师。难怪在他的课上,经常会把一些诗人的作品和绘画的解读放在一起,也会有些摄影作品和绘画作品的对照,非常与众不同。他的每堂课都会摘选一些文学作品的片段,被他经常提及的有十九世纪的美国女诗人Emily Dickinson,二十世纪的英美诗人W. H. Auden, 写Moby Dick (白鲸) 的十九世纪美国作家Herman Melville,十九世纪德国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尼采,以及写《堂吉柯德》的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他希望那些色彩,明暗,人物,建筑,物件,景观,能够和文字一起投射在人们的心里。他希望学生们不只是追求弄懂,更要能够从画作中看到历史,宗教,政治的影响,把艺术作品看成是一种提问,一种对话,和一种终极表达。“From meaning to meaningfulness” - 从挺有意思,到富有意义!

        Nemerov教授总是让我感受到他是一个孤独而忧郁的人,可能也是因为曲高和寡的缘故吧。他对于在斯坦福上学的本科生,有时也会不自觉地带着一点点的嘲讽,但又充满了怜惜,好像是觉得他们大多数人虽然聪明优秀,但成天忙于学业,深受硅谷的创业文化影响,活得现实粗糙,也不乏浮躁,并没能真正地体会艺术,理解人生。与其说他是斯坦福大学艺术系的教授,倒不如称他为艺术的传教士更为确切。他就像一个虔诚而执着的传教士,非常用心地去传播艺术的魅力。但是他也有着自己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一份骄傲与固执,拒绝网络社交媒体,不愿意做任何的自我宣传,也因此而多少令他的影响力受到限制,估计也会让他有一种无助感的。听他的自我介绍,他当年大抵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回到湾区的,但我总觉得美国东部的人文气息更适合他,他内心里也可能更愿意留在耶鲁教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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