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美丽的大庙

二十九、美丽的大庙


在梅溪湖旁的一个商场里,周末人群涌动,在一家饭店门前,我略感焦燥,等着要见老乡李,此处跟他处并无区别,凡是去过的商场都差不多。周末人们需要这样的场合,来释放一周的压抑,音乐或画作那是少数人的派头,大众既然平凡,就得采取不少平凡的方式,最好的莫过于在这里释放物欲,你说这叫扫街,娇嗔着,想不明白扫一扫又有什么错,可其实你扫的却是一肚子的贪欲。你早急着驳斥我,说你的工作也给社会创造着不少价值,言下之意是,你创造着价值,所以你有资格去享乐,大概你永远意识不到这其中多少是真实,也不需要真的弄明白生命的意义,也许更多的是借口,在借口之下,所有的欲望都偷偷悄悄的化作了你的任性之举,虽然你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多么地理智。

我到时,估计她还没有彻底睡醒,前一天加班的结果是周末需要一个好觉,一个小时之后她来时,排号也排到头了。见她,不再行程的计划之中,如果不是在中南的一年都没有打任何招呼,也许我就不会有任何的愧疚,这次见面也就没有过多的必要。把他乡遇故知说成是人生的三喜之一,在这个时代总显得有些过于夸张,孤独都成了奢侈品,人生又只是欢愉,既然是欢愉那跟谁欢都没有什么不同,你要谈什么故知,可不可笑?

但此刻,对于两个讲久了普通话的人,在四处都环绕笼罩着普通话的环境下,用老家话来交谈也足够别致,不失为一种美的享受。你尽可以说的公开大声,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你的欢笑,可又足够秘密,他们绝不会听懂,没关系,尽情的讲吧。

我曾经很不喜欢家乡话,因为它我丢了不少人,被三番五次嘲笑,这可能是一个少年的过度敏感。可社会对人来说,又不都是客观对主观的投射与感悟,人的独特就在于他感悟的只是自己。它区分不清f和h,也分不清嚼舌和平舌,也没有前鼻音和后鼻音,最难受的是当你说数字“2”却发出的是“爱”时,别的同学会噗嗤一声笑着问,“你爱的什么”。后来,我也曾在补习的时候,看着一整个教室的非家乡人在那里笑自己的老乡,我没法说这些非家乡人的他们是外乡人,因为我们才是外乡去那里求学的,于是我只能暗自捏紧笔使劲杵着额头,发狠下决心对自己说,将来要改变这个窘境,黝黑的额头也渗出了血。

直到我来到湖南,才知道也有不少人分不清飞机和灰机,分不清牛奶和刘赖,直到我在亲戚家中看到亲戚为了让孩子摆脱家乡的痕迹故意用普通话交流时,你才意识到家乡不能没有味道,即便没有家只是故乡,讲这样特色的方言并不丢人,那不是羞辱,而是一种特权,是一个特色之人所应该有的最基本的特色。

她似乎看起来依旧很有活力,很活泼,一点不像长年熬夜加班的人,可以兴冲冲的聊个不停。还好我不是以前的我,不然见着个大美女,估计尴尬会从左脸火烧到右脸两边都通红。第一次见她还是在老家做车去大学报到的时候,也就是说,那时是两个带着疑惑和向往和未知心去拥抱大学的年轻人,当时有我,她,我爸我妈,她爸她姑,她看起来就很开朗,像个蹦蹦跳跳的小鸟跑到地上来啄食,我则是个敏感又害羞的大男孩,一路上都没有讲一句话。

人的情感足够奇妙,明明只是见过几次面,却像熟人无比,相反,很多人见很多次,你都不一定有多熟悉。

许久没见面,话总是格外的多,她我都好奇的问着彼此这几年发生的事,可看起来又真像是都不太了解对方。也许熟悉只是情感的某种联系,至于理性还远未参与,过去的印象总是总结地过于片面,谈着谈着总能蹦出不少惊讶。在她看来,我依旧像个半成不熟的小孩子,到处潇洒的游荡着,居然不需要妈妈,够幼稚。在我看来,她是足够充满着功利,放弃保研,一心要投入到追名逐利之中,无法自拔。结果彼此的看法都足够标签化,远远概括不出这个世界与人生的酸甜苦辣。试问,你怎么能要求谁是个天使?你自己都什么不是,大街上的人也都不是,又干嘛要求她要是?

你这个家伙,永远是在自我之中,在感性之上,来看待世与人。你说你会换位思考,考虑他人立场,说的轻巧,结果也只是你努力用理性对感性的一次次纠偏。无论怎么想,怎么看,所有判断还不都是在你的情绪之下,不用怀疑,那些对他人的看法就是你的偏见,虽然没有偏到九霄,也在云外。

她在一家化妆品公司上班,可又像在互联网公司做着运营,毕业之后,一直在那里。互联网公司总是很忙碌,每夜要加班到十年。我问她离职率高不高,毕竟周围的朋友辞职都是那么的飞快,她的回答当然也不出所料,这样的问题与其说是不知道答案,倒不如说只是要验证着心中存在的答案。她说很高,但她自己并没有离开,虽然有几次都把离职挂在嘴边要讲出口。她将自己的这份韧性归结为山西人的吃苦耐劳勤劳任怨,这是一个好员工的标准。

多么伟大的品质,这些话或者评价并不陌生,也不夸张。我听到过不少人,这样赞美山西人的品质。在大学刚毕业,在我还没有找到什么是真正的自我时,我也一度天真的以为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位员工哩。毕竟,我还是对自己了解一点,起码看得出自己的特色之处,可以吃苦,有想法,执行力高,有梦想,这样的评价简直是位合格的战士。你唯一算漏的是,有想法固然好,但是超过限度那就不太妙了,有梦想只是你不甘平庸,可哪家公司愿意招聘一个既不在乎钱又不愿忍受繁琐日常的整天想着创业当乔布斯的员工?

甚至一段时间,我还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山西人为妻。在他人的好评赞美之中,你绝对可以体会到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它就像是一种精神身份,身处其中,真让人自豪。可如今,我很怀疑它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所谓的美德,你固然可以将勤劳看做一种坚持不懈或者一种执着的拼搏精神,这并没有错,可似乎任何一种中华美德,都并不是可以用几个抽象概括人性的词来道尽其中的真谛。生活并不抽象,它足够实际,美德深深扎根其中指导着人们的生活,所以到最后,它也足够实际地充满着具体的情形景象。

当你去弘扬勤劳而不是坚持时,想必具体地动人形象总会跃然脑海,农民种地,工人砌砖,更加可以传达影响,它们更加有效率,更加足够有力的穿透人心。可它也携带着足够强的副作用,你无法不将它跟安于现状联系在一起。历史留给人们的是安贫乐道,除了物质上不让自我因欲望膨胀而承受太多痛苦,它更可以是不思进取的自我安慰,一种只求自我的付出而不奢望回报。你说它体现着美德,可它到底体现了什么,你心中有数吗?生命的意义似乎在他人的足够表彰中就可以获得心满意足?不需要太多的自我实现?不需要注重对社会的关注,低头苦干就足够自豪?还是说,肯定这些问题的背后,有的只是无奈的自我安慰?

出乎我的意料,她也曾经考虑过回山西当公务员,甚至回去参加过一次省考。这似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那个要一心在商业之中,通过金钱财富来体现价值和存在的人,可这个变化的她好像又是我以前熟悉的那个她。

也通过这个她,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许在走进大学时,来自一个故乡的两个人价值观中并没有什么差别,我们都是那一方水土的人。毕业时,她的那股冲动要立足社会的心,和你一样强烈,可冲动之后,自我的价值又该如何实现,你有答案,她心里又有数吗?一个人的三观当真如此脆弱,以至于只能非此即彼,不是头脑发热地拼命赚钱,就是退回到安逸的田园般充满着诗意的生活?

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其中的价值观有多么混乱,或者又是多么的充满了撕裂感。社会追逐着现代化的同时,似乎不曾为谁提供过坚实的价值来追寻自我,无论古今,生命一直停留在情绪的自我满足当中,于是,去拼去升职去加薪为的是自我满意、心情愉快,退回去追求平淡、追求安稳,为的也是自我满意心情舒畅。于是乎,金钱的刺激,还是他人赞异的目光,并没有区别,它们殊途同归,生命价值以及自我存在的证明始终并不单纯,仅仅变成了满足情绪的手段而非最后目的。结果,人们总是走走停停,在人生的路上,不是蒙着眼拼命奔跑,就是停下来惊恐不已,坐在地上捶腿顿哭,不肯再前进。

你会说这样的选择是为了回家,为了亲近亲人,孝顺父母,你想给自己一个道德至高点,可这不正好是你没有“家”的最好证明吗?

当人找不到家的时候,诗意抑或失意都逐渐充斥满了心头,徘徊之后,几乎无意识的又走回那些熟悉的地方,安慰自己这就是家。所以家从来都不是主动的探寻或实现自我,它更像是被动或处于文化惯性的自我安慰。


从商场出来,互道珍重,她要回去继续睡大觉,我则要顶着烈日去公交站坐车,去见我的朋友胡。我的运气相当好,赶上了研究生的毕业,赶上了好朋友们的聚餐。于是,我又回到了住了大半年的村落,还是那个熟悉的村落,一切都没变,在我八月为了考研又回到这个村子后,又找起了房子。印象深刻的一幕依旧还在,当我问一个老头是否还有房子出租,他带我看了房子但是没有空调,我又询问他是否可以加钱装空调,他说这是儿子的房子要儿子做主才行,接着不一会儿又见到了这个儿子,房子没谈拢,他不乐意,可也略微领略到了他人生的尴尬。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房子也是按照结婚分房得到的,于是这里有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每层又有七八个单间,那是他的家产,而他的房子也在其中,尴尬的地方在于,到底什么是他的房子,按理来说,这里就是,可按照城市的标准,他这是在农村,有房的标准是要是城市之中拥有单元房,可他本身又是在这个城市里,所以到底他算有房还是没有房?

起码,从获得尊严和承认的角度来看,他即便有的是房子,可他依旧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是个都市人,可没有任何都市可以认可的标准。

穿过农村,又经过的是一个熟悉的校园,一切也都是原来的模样。一年之前,第一次来,我对这里还毫不了解,胡领着我转了好几圈,才摸清了门路,知道哪里取快递,食堂在哪里,自习的教室在哪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着感恩之心,感谢这所学校让我这个漂泊之人有个自习之所,有田径场可以散步,还可以吃饭。直到我看到了刘道玉的书才意识到,当你走进偌大的教室,那里无人却亮着灯,感激着又可以免费蹭教室时,其中的消耗多少是学费多少是纳税人的钱,你说不清。

中南的夜晚,操场那里最美。如果不担心被吃狗粮,可以在那里坐坐,或者只是单单站着。操场四周不是树就是建筑,将它跟外界隔离,跟噪音隔离,跟光隔离。外面泛着一层光,在头上的是一片星空,望着一片片特异的云,你就像身处在一个文明的容器之中,对着它,足够痴痴沉思着,不愿离开,那里有魔力在吸引你,感触到的除了这个世界的奇妙,还有人的渺小。

我在材科楼里见到了胡,又是一个老朋友。跟他相熟很早,毕业设计的程序还是他帮我调试的,我对那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后来也是我们一起第一次去了深圳。很难想,过去的一年如果没有了他,中南我怎么能待下去。那种感觉很奇妙,在一个地方,你做着和别人做的一样的事情,结果你却又对那里的人完全陌生,他就像是一个单线联系的线人,将你在一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维系着。虽然我们也只是偶尔见一面,但如果没有了熟悉,人是否在这个大校园又像是坐在小小的监牢?

在这样的环境中,给人的看待社会的角度很特别,此刻你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家人,甚至是熟悉人,他们都像是你的过去式,你足够可以清静的审视着这个社会,思考着过去的所有一切,并且看着眼前的这一群群人,去疑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去哪里,他们是什么专业,他们为社会要贡献什么,他们的生命足够有意义吗?他们知道自己的使命在哪里吗?

大家有欢乐,可似乎又都在孤独。你孤独,可又似很欢乐。


聚餐的地点,在岳麓山下,湖大的旁边。真是足够戏剧性,沿着公路往南不用一百米,还未到湘江的地方,去年在那里,在我刚来长沙刚见到胡,接着他拿着导师刚发的补助要带我去吃美餐时,我看到了李敖去世的头条消息,震惊又可惜。几天之前,在出发前,我还把《李敖有话说》下了个全集。有几个夜晚,在看了他来内地高校的演讲后,辗转反侧的失眠着。

那段时间,我甚至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又觉得自己也许还不够资格。其实,我并没有读过他太多的作品,吸引我的只是一个独立、反抗的符号标识。在这个符号里面,包含着足够分量的幽默,一定的浪漫,和不少的辛辣。它成了一个起子,在你追求价值独立的过程中,强劲有力地撬开了社会这罐封闭的鲱鱼罐头,接着你摆弄着罐中的一切,任其臭味四处弥漫,毫不回避。

这次的聚餐除了一点象征意义,代表着他们的研究生三年和我的三年的总结之外,不会再有多余的其他收获。唯一的意义是,对比着他们的口气,他们的那张脸,他们的变化,我去思考了一点关于自我的东西。我熟悉自己,也熟悉他们,朋友之间的交流,唯一的缺乏是直接面对面的质问与反驳,这很尴尬,何况他们并不适合严肃的话题,我只能当做一顿普通的聚餐,意义只能任你主观去总结吧。我在乎的话题和内容,在上海的几次会谈中我已经了解到了清楚,想必之下,虽然那个城市的他们并不是研究生,更不曾有机会保研,可我感受不出不同城市的我的朋友们有什么区别存在,聚会中多的只是因人不同而产生的不同记忆、不同调侃的话题而已,甚至情绪都掀不起波澜,变化的也许只有因谈话次数增多而减少不少的愤怒和失落。

大家都在谈定居,谈房子,谈未来,可什么是房子,什么又是未来?只要强调有一个家,难道就一定要通过买房子来体现对家人的负责吗?他们真的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们的理由足够合理清楚吗?还是这只是又一个传统惯性和爱好和选择去跟随着时代流行的巨波,被动着推着向前走的一例?你说你要安全感,可人的意义你从来都不曾看清,你了解的安全感又是什么,它能支撑起生命的意义吗?它会将你毁灭吗,你在乎什么?胡扯,小伙子,满足欲望就是个正常人,什么实现自我,你感觉我没在实现吗?

你总感觉大家既是一个成熟无比的大人,可又像是一个稚嫩的小孩。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的以为人生就是由一颗颗糖组成,只要有糖就有欢乐,至于欢乐是什么那不重要,至于它维持多久也不重要,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糖紧紧抓住,塞到空空的口袋;可又像大人一般理性冷静的清楚知道,糖并不会凭白无故出现,不会自动摆在眼前,这不是一个白日梦的时代,需要自己去争取。你说要去谈论读研的目的,谈学术能带来什么,谈人生,这会只是尬聊,显得非常多余,人们连自我都没有机会去认识清,更惶说去对人生有什么规划,他们想拿的只是一块又一块的糖。

他们说你想要出家,你无言以对,因为你不仅不信任何宗教,也不信任何鬼神,星座,手掌,颅相,右眼跳,历史等决定论,你是一名彻底的唯物论者,另外,你相信生命要有价值,而不只是活在情绪里。可他们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拥有这样的观念?

你思来想去,倒好像出家的是他们,他们意志坚决的加入社会,这个欢乐如佛的信仰之地,欲望是信仰的神,供奉着贪婪,坐落在以欲望、梦想、个性和时尚相标榜的都市这座大庙,五光十色的食色就是氤氲的檀香味,穿上世俗的袈裟,要断却的是红尘的天真,抱着钱这个木鱼敲个不停,铛,铛,铛,丝毫不想离去,发誓要把这个结实无比的木鱼敲穿,把由虚夸的资历做成的这本假经书翻烂。

他们说自己不信任何宗教,可如果你能够清楚的辨别,一个人嘴上吐出的自我肯定多半是自我标榜虚假个性的结果,甚至连无神论看起来也是这样的虚言,就会知道,即便不算他们那些偷偷摸摸研究手相莫名其妙的兴趣和虔诚的上香行为,金钱又怎么不是这样的一个无形之中的神,让一代代人朝拜不止?

你坐在庙门前,摇晃着左腿,看着他们,你刚从中逃出来,这是大相国寺,也是少林寺,是关羽的庙,也是孙思邈的庙,他们都在蒲团之前,巨神之下,双腿颤抖着,行将跪下。他们看破了红尘,因为这个世界是黑尘。

罢了罢了,杯盘狼藉,各自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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