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诞生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并从出生那刻起开始记忆。
记得第一次喝母乳时因为腥味太重吐了很多,即使后来逼着自己喝下去依旧是该吐的吐,难受得无法自制地哭了出来……以致于在断奶前靠母乳混鲜牛奶喝的那段日子成了乳糖不耐的我的人生噩梦。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掉就算了。只是某天我母亲一时疏忽,在洗澡时没注意到盖在我眼睛上的毛巾掉在了地上。浴室取暖灯开得很亮,我下意识盯了那团亮光,老半天才闭上眼睛,结果眼皮是火辣辣地疼,接后几天眼睛依旧疼痛难忍,母亲也发现我的不对劲,带着我就去了医院。
周围模模糊糊的像抹了层纱,耳边能听到许多奇妙的叫声。这是我第一次出家门,周围全是一团团彩色的块状物,有高有低,有胖有瘦,有的说着和父母一样的语言,有的则是发出单纯的叫声,是这个世界人们的另一种语言吗?我会说什么语言?关键是,我长什么样子呢?会是绿色的吗?我喜欢母亲的发色,果然还是长成紫色比较好看吧?
“请收好您的零钱和病历。胡地,把小泉女士带到眼科的吉医生那里。”
只是抬起头的功夫,母亲和到她肩部的胡地已经到了门前,胡地用它的勺子敲了敲门,里面的医生说了句“请进”,母亲连忙踏了进去。
我则盯着它五角星的头好奇它的存在。它看着我,弯起了眼睛,晃了晃勺子带起了门。
它刚刚是在笑吗,我也会笑哦,啊……五角星刚刚怎么关门来着,用勺子?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大人站了起来,直到他的影子盖住了我整个身子,我才发觉有人在摸上了我的脸,意识回笼的那瞬间眼睛才开始运作,入目的是一张肉色和大块黑色混在一起的不明物。
“哇啊——!!”
“哦宝贝不哭不哭,叔叔吓到你了吗?吉利蛋吉利蛋,帮个忙!”
“Lucky~”
那是继我人生噩梦后的又一个黑历史,那位医生带着检查眼睛的黑色仪器……吓哭了我,不,不能怪我,小孩子的情绪是很难控制的,这是生理不发育完全的原因……但对于无法忘却这段记忆的我真的觉得十分羞耻,以致于面对吉利蛋都没了探究的欲望。
等我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泪和鼻涕,医生检查了我的眼睛,又和母亲说了很多话。母亲似乎十分激动,我趴在她的胸口昏昏欲睡地垂下眼,感受到她的胸腔因抑制不住感情而振动,又强打起精神喊了一声,无力的小手在触及她的下巴时被泪水打湿。
“呀呀。”妈妈?
母亲用手擦了擦脸,低头对我笑了一下,想要伸手摸摸我的脸最终还是把我搂得更紧了,脖子轻轻地蹭着我的脸,我也回蹭了她,试图回应她的不安。
母亲可能又问了什么,婴儿的生物钟让我在陷入睡眠前只能听到遥远而熟悉的音符,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家了,隔着门板能听到父亲愤怒的低吼,但是没有母亲回应。
过了一会儿,父亲好像坐了下来,低低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给他检查说是弱视,没法恢复了,等到2岁就去配眼镜不要让度数加深。”
家里是一片寂静,我眨了眨眼睛,“呀呀”地喊了一声,用小孩的方法通知父母自己醒了。
“你去干嘛?”
“换尿布。”
我闻到了母亲的味道,母亲抱起来我,我想了几秒,喊了句“叭叭”。
“你爸爸在外面呢。”
她熟稔地帮我换好尿不湿,把我抱在怀里,我抱住她的脖子,又喊了句“呀呀”。
“我去请保姆。”父亲靠在门框上,看着我。
母亲猛地回头,语气抑制不住地焦躁:“请保姆?你看看隔壁家人请保姆照顾孩子,结果成什么样?保姆哪有自己带孩子细心。再说现在请保姆要多少钱,说得轻巧!还有你说你会照顾格格,孩子生下后你多少次在家带孩子的?都是我来带!”
听到母亲说“格格”,我抬起头,母亲经常对着我说这个词,“格格”说的就是我吧。
“我难道不工作养这个家吗!奶粉钱不是我挣的!”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挑起,父亲看着我时带着迁怒,“砰”地一声摔门而出。母亲低声说了句“这种男人”就不再说话。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样过,期间我终于成功说出“爸爸妈妈”让父母激动不已。双方都不再提请保姆的事,父亲倒是变扭地道了歉。
“你知道就好。”
“那,那,你这个女人哦。”
“爸爸!”
“哦哟,你看看,格格也赞同我说话吧。”
“妈妈!”
“哼,他明明赞同的是我的话。”
“来,格格,再喊一个’爸爸’。”
接下来父母都蹲着扒在婴儿床的围栏边上,开始兴致勃勃地逗已经可以站着的我说话。
虽然还有许多词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我想的意思,但是看到他们又重归于好,我一高兴学了些超纲词汇。
管它什么意思,先说出来再说!
父母去工作时我会胡思乱想很多,才1岁半就那么多灾多难,真得能活到长大后吗……
过完2岁生日后,母亲就再次带我去医院检查视力,给我配好眼镜后医生说每隔半年来一次就行了,眼睛保护得当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一年之后父母就带着我搬家了,只是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搬到另一个稍微靠近城市的小镇,父亲升职后单位分配给他的房子就在那里。
我坐在婴儿车上看着相貌威武的生物用它那两肢粗壮的手臂搬掉了家里近2/3的家具,柜子啊冰箱什么的它刷刷几下就运上了车厢,我还听见父亲说什么“要是我也有豪力就好了”的话。
现在上过托班的我已经今非昔比了!哼哼,在那里我学了很多东西,不仅知道老爸说的豪力就是这个穿三角内裤的神奇宝贝,而且我还知道豪力的进化是怪力。这还是我从志愿者老师的红盒子里知道的,老师说红盒子是图鉴?话说“鉴”这个字好难写,我也是花了2天才完全记住它来着。
“要养也要养猫型的神奇宝贝啊。”
“比如说伦琴猫。”
“那是你的,我想要一只我的。”
“到时候我去问问人吧。”
神奇宝贝是宠物吗?可是我们老师说神奇宝贝是人类的朋友啊?托班的精灵吃饭时都是上饭桌的,嗯,不是说当菜放桌上(这么想很可怕啊!感觉就像在吃同类),而是把饭放到我们旁边,和我们靠在一起吃饭的那种上饭桌。
但是她们的食物好难吃啊,有酸有甜的还有苦的。哼,你不信吗?我可是把托班所有精灵的早饭午饭晚饭都吃过一遍的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师知道后笑着笑着就缩成了胖丁。
我歪着头抓住皮卡丘的玩偶的小爪子以防它掉在地上,看着工人拍着豪力的肩膀递过去一瓶水,豪力弯起眼睛笑了,然后捏爆了瓶盖咕隆咕隆往嘴里灌水。
02
新家比之前住的地方多了一个院子,房间也大了很多,墙壁依旧高如巨人。
一个朝南房间的床上摆着许多神奇宝贝的玩偶,妈妈牵着我的手让老爸掀开窗户通风。
“以后你就要住在这里,开不开心啊?”
“嗯。”
“来,说’开——心——’,开开和心心,笑笑就是开心。”
妈妈,你这是为难我这个天才。
说完两个字后父母显得兴致高涨,似乎还准备教我新的单词,父亲看了眼手腕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公司待会儿有个会,很快就能结束。你去附近买点菜,我中午带伦琴猫回来一起吃个饭。”
“猫!”
“格格也很开心是不是?”
“伦秋猫。”我皱着眉咬着牙齿,老爸听我一发话立刻蹲下放慢了语速给我听。
“伦——琴——猫。”
“好了好了你赶快走吧小心上班迟到。”母亲催着父亲,拉着我的手将他送出门外。
“伦起——琴猫。”我回忆着他脸上肌肉的变化以及牙齿和舌头可能存在的位置,在脑海里过了几遍终于说对了。两个字的词我能说得很顺溜,但是说三个字就有点困难了。
抬头就看到妈妈的手机“叮”了一声,我立刻低下了头捂住了脸,结果被老妈揉了揉头。
这个声音在我会说“爸爸妈妈”后几乎一天响一次。老爸手机一响就是我说话的声音,所以手机发出这声音也就意味着我的话又被录音了……我,我也是要面子的啊!
虽然老爸说是“附近”,但那可是车程要一刻钟才能到达的目的地。菜场我还是第一次逛,人来疯的我在进去的那一刻就爱上了这里,特别是在有巴大蝴和玛丽露们看守的自助售卖蔬菜水果和小零件的地摊几乎就挪不动脚了。我求了母亲一会儿,母亲终于给了我5块钱让我买样东西。
我觉得她给钱的目的是想看我算术学得怎么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童年就这么聪明能算10以内的加减乘除的嘛!
于是我跑到展开淡紫色小伞状花朵的植物前看了看价格,又对歪着头看我的巴大蝴笑了一下,转过身子运气丹田,对着母亲说了句我至今说的最长的话:“妈妈再来一块钱钱!”
03
伦琴猫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菜香,不禁看向这个从三年前就不再把他带回家的训练师。
依稀记得四年前这个人才当爸爸时的傻样,天天在单位同事面前说妻子怀了小生命,同事烦完了再来烦他,被他二连踢了多少下都还是一副智商欠费的表情……
啊,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这样下去。他至今都记得在繁星满天的夜晚,训练家沉默地带他出去散步,从此就再也没有去那栋有女主人的屋子。
伦琴猫不清楚训练师把他留在工作室的原因,但看主人依旧在周末陪他逛公园,伦琴猫也就不计较工作室里弥漫的烟味和并不舒适的新窝了。
其实伦琴猫也曾顺着训练家残留的气息找到女主人的住所,他窝在外边的墙角,猫科动物的听力使他听到更加有用而遥远的信息。
“格格已经一岁了,又聪明又懂事,伦琴猫待在家里也能照顾格格。”
呵,是他的声音。伦琴猫笑了。
“不行,神奇宝贝身上带着细菌还有寄生虫会让小孩生病的,而且吓到格格怎么办,小孩子又没法抵抗。”
“妈,我家伦琴猫从来都不往外跑,而且他很听话。央视不也经常说伦琴猫是性格温顺的小精灵吗,而且也会帮小泉提提篮子,不减轻点她的压力吗?”
“你要是真想帮她减轻压力就应该把那伦琴猫丢掉。我上次在超市里看了,光是点精灵浴沙就要上百,养一只没用的还不如把钱留给格格以后娶媳妇呢。”
“……妈你说得对。”
伦琴猫皱起了眉,他对这种温顺的声音喜欢不起来。
听训练家知错,老年女性的声音软了下来。
“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对从小养的宠物都有感情,但是你想想,格格那是你的亲骨肉,你不为他想,别人会为他着想吗?”
04
“到了。”
伦琴猫被训练家的话惊醒,但还是一头撞上了门板,他颇为无语地看向身后笑着的傻瓜,抬起爪子按住了把手。
门开了。
空气中并没有很浓的人的味道,也就是说,他的训练家前几天说的新家落成就带他回去是真的了。
伦琴猫一脸严肃地环视着他将来要守护的领地,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尾巴已经摇得老高。
嗯?这是什么味道。
“你要上楼吗?楼上有我儿子的房间,要看看我儿子吗?”
伦琴猫轻轻一跃就将训练家炫耀似的声音甩在身后,踩着猫步寻着那让他鼻子发痒的味道来到一个阳光充足的房间,一个人类幼崽正趴在窗口晒着太阳。
这就是他那不成器的训练家的儿子吗。哦?转过身了。
“migong——”
伦琴猫打赌,他练了很久的嗓音就等着在这天征服人类的幼崽。当初这嗓音可是让训练家的妻子颇为迷恋让训练家难得怨念了很久。
05
“migong——”
伦琴猫低沉的嗓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猜他在向我打招呼。于是我说了句“稍等”,就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几下跑到我可以直视它不用仰头的距离。
“你好!伦——琴猫,我是,小泉十格。啊,我可以,摸你,吗?”
伦琴猫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围着我转圈圈,鼻子在凑到我身上时抽动了几下,来回走动的影子看得我头昏脑涨。
哎?不是让我摸的吗?这是在,标记气味?
“migong——”
伦琴猫终于在我面前停下来,像狮身人面像那样坐在地上,即使如此,我依旧要抬着头看它。
它紫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我心中一动,摘下眼镜把它丢到床上,伸出手去摸它毛茸茸的面颊,然后嗅了嗅碰过它的手。
凉凉的,摸起来也是十分地顺滑的毛还泛着光芒,就像披了层雨衣有点硬,但是比雨衣要暖和,只要沾上温度就会很快弥漫开来。嗯,这是什么味道?
我并没有意识到伦琴猫正在慢慢低下头,只是把脸埋进它脖子下唯一的软毛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唔,和爸爸身上的味道好像啊?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伦琴猫扬起了脖子,并不是很重的压力从我头上撤去,我往后退了几步,再看看它。
它在笑哎。
接着,它用收起指甲的爪子把我环住,闭着眼睛用脸颊蹭了蹭我的胸口,脑袋时而来个大旋转,耳朵贴在我的脖子上,继而用舌头舔了个干净,我听到了口水的声音,咿——有点恶心,还,有点疼。
虽然伦琴猫的力道不大,还是让我一屁股坐在他手掌圈出来的地上。
我愣愣地看着它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不自觉张开了嘴巴,犹如饕餮完的大猫。正当我想笑的时候它又松开了我翻了个身子,蓝色肚皮朝上来回磨蹭着地板,腿一蹬一蹬的。
等等!这和老师描述的人翘掉的样子一模一样……不,不,伦琴猫你醒醒!!!
我想跑到伦琴猫身后固定住他的的腿,但还没跑掉,我就被它一爪子捞到了怀里。舌头的阵地也从我的脖子转移到了我的头顶。
尽管躺着被它抱着有些呼吸困难,我还是艰难地想扑到它的大腿上,并尽量喊醒它——
“伦,琴猫,坚持,住!醒醒,不,不要死啊!”
等我好不容易脱离了伦琴猫的魔爪,我坐起来看到第一眼就是妈妈拿着手机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我见她抬起头,那看戏的目光仿佛在说怎么不继续呢。
虽说看到妈妈时心里有种羞愤感,想责怪她为什么不帮帮自己,但她那悠闲的表情还是让我松了口气,至少在知识丰富的大人看来伦琴猫并不是要死了。
“哎,怎么都上楼了?”老爸你这个马后炮!
听到老爸由远及近的声音,伦琴猫的身体明显一僵,尾巴也不甩了,缓缓地站了起来,但依旧用它的身体蹭得我发毛。
“不要!舔我!”我十分严肃地对伦琴猫说,后者露出颇为受伤的表情,但还是照做了,并用胸口的软毛贴着我后背,表情有多威严就多威严。
“怎么啦?”
“伦琴猫非礼你儿子。”我妈妈晃了晃闪着红光明显还在录制的手机,“喏,这个是证据。”
“不会吧,伦琴猫?”
“migong——”伦琴猫半眯着眼睛,威胁着老爸,估计翻译出来就是“怎么,你敢怀疑?”
“算了算了,晚上再看晚上再看,先吃饭,啊,吃饭吃饭。”
老爸一边向伦琴猫使眼色,一边揽着老妈的腰下楼,我低头看着被四角星尾巴缠住的腿,哼了一声。
“我去,吃饭了。伦琴猫。”
“migong——”伦琴猫立刻移开了尾巴。
“你先,走。”
伦琴猫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踮起脚尖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往下走,时不时回过头。
我哼一下它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然后再次回过头,如此往复。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