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渲可以确定现在自己在做梦,为什么呢?因为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学校的宿舍睡觉,而不是漫步在自然静谧的田野上。她的梦境和一部分没有沉睡的意识交织着,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梦中的人不是她自己,她进入了别人的梦境中,以上帝视角窥探着梦中人的一举一动。但如果梦中的人不是她,那她为什么能感受到梦中人走在绿茵上的触感,感受到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升高的温度变化?
虽然现在的情况说不清道不明,她也不愿想太多,既然不是现实,就让梦里的自己抛去一切吧。她很累,即使是在梦里脑袋也仿佛装满了浆糊,混混沌沌的,索性在梦里缓缓地躺下,睡在干净柔软的绿草上,把头枕在双臂下,闭起眼睛,感受轻风,鸟鸣。
不过多久一股异样的触感蔓延到她全身,她睁眼,天上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火红,阳光打在她身上,灼烧得她皮肤生疼。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处在的世界正在变化,草木枯萎,百鸟惊飞,生机盎然的原野被死气侵蚀。她想逃离,却动弹不得,意识里的她不安,挣扎着想叫醒梦里的她。
在看到一条小小的黑蛇向她缓缓爬去的时候,她的恐惧感加倍,有在梦外的真实感。那黑蛇像流线一样,不用费力就穿过草丛,爬到她的手臂上。她从小最害怕蛇,见到蛇都会落荒而逃,但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己”维持着躺在草地上的姿势。那黑蛇爬到她手臂上还不罢休,还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不等她害怕,下一秒蛇在她的耳朵里噬咬。
巨大的恐惧伴随着痛感使她在梦中惊醒,幸好是在做梦,她想,但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没回想地狱般的梦境,耳朵里异样的感觉把她全身拉回恐惧中,她的耳内不间断地发出鸣响,有时像蝉声,或涨潮的声音,有时还会像电流穿过耳朵,直击大脑,过后脑袋会一阵眩晕。
在异响之外,她还是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像黑夜中飞虫在乱撞墙壁的声音、舍友翻身的声音……,只是都伴随着嗡嗡的耳鸣。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让所有的声音包括该死的耳鸣都消失,松开手之后听到的还是没有变化。
李渲想起在梦中那条像液体一样流动到自己耳朵里的蛇,不会耳朵真的进了什么东西吧?她绝望的想。
出于恐惧她用巴掌狠拍自己的耳朵,没有异物。清醒了大半的她想起了曾经有过一样的情况,是耳鸣发作了。
李渲记得上一次耳鸣还是上一年她高三临近高考的时候,这次也是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她高考不顺利,选择再复读一年,高考考得不好不是因突发状况,就是不甘心罢了,她想证明自己并不差。
耳鸣这个词是她前同桌小白告诉她的,那一天她无端地耳朵就嗡嗡地响,她没有跟父母说,而是问了前同桌小白。小白和她做了高中三年的同桌,彼此就像姐妹一样。小白也不是什么医生,只会拿手机来查,查完抓起她的耳朵看了看,小白的声在耳边伴随着嗡嗡声传入她的耳朵。
“耳朵没有发炎,如果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可能是你熬夜或压力太大了,脑子负荷太多在向你抗议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李渲被她逗乐了,本来担忧的情绪缓和了很多。那一天小白下课就拉着李渲在学校散了一圈步,走完早早地回宿舍睡觉,第二天,她的耳鸣奇迹般好了。
在心里安慰的作用下李渲放心了很多,她暗暗祈祷这次也能像上次那样不治而愈。
再次闭上眼她却睡不着了,想起小白,过去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她的脑海,有多久没见她了呢?从小白到外地读大学开始,还是自己选择复读,下定决心与外界断绝联系好好读书开始?
她在黑暗中抓起手机编辑好信息却按不下发送键,信息不是发给父母的。说出来也奇怪,大部分生病第一时间会告诉父母。她不发给父母大概是因为内心有愧。
在她跟父母说要复读的时候,妈妈笑着说:“你自己决定就好。”
而爸爸在私下问:“你真的要复读吗?这一年你妈妈已经很累了。”
李渲听完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占据了她全身,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懂爸爸的意思,高三一年已经耗费了爸爸妈妈很多的精力,她再复读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也明白从新来过的风险,但她就是不甘心。
转眼一想,如果给小白发信息,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李渲小心翼翼地把字一个个都删掉。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度过了余下的夜晚。
第二天,她过得像往常一样,吃早餐、早读、上课,忙的时候会暂时忘掉耳鸣,但在安静下来听课的时候,耳鸣声更加清晰。她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幸运,可是这次谁来帮她呢,她下意识环顾一下整个教室,这个班里大多都是应届生,是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只有少数几个复读生,而且都互不认识。每个人都在为梦想奔忙,同学也只是点头之交。
她向右看的时候,现同桌刚好抬头往她这边看,视线接触,一下子她同桌就弹开目光,侧过身子埋头学习,给李渲留下一个后脑勺。李渲没有惊讶,已经习惯了这种互不关心的情况。
疲惫和耳鸣都没有消失,李渲把头埋在手臂里趴在桌子上,耳鸣像恶魔的呓语一样钻进她的脑袋。
现同桌不是小白,在成为同桌之前,她们唯一的相同点只是复读生这个身份。刚成为同桌的时候她们还可以惺惺相惜,住同一间宿舍,上同样的课程,她们的生活轨迹就像复制的一样,但这样的时间持续不长。
虽然世间的人多得像芦苇一样,但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两个人怎么能成为同一个人呢。李渲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当有人试图入侵自己的生活,她会像蜗牛一样钻进自己的保护壳。
同桌喜欢跟李渲做一样的事,李渲写作业的时候她写作业,李渲听音乐的时候她也听音乐,李渲换了哪只笔她会买同款……刚开始的时候李渲以为是巧合,但巧合多了,故意的成分就暴露出来了。
李渲开始注意到有目光在窥探她,让她不得不把自己伪装起来,甚至戒掉自己的习惯。这场角逐游戏终止于一个电话,也给李渲留下了无法开解的心结。在一个平常的晚自修,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安静学习,一个突然打来的电话让李渲的手机持续振动。李渲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拿起手机到外面接。她走得匆忙,却注意到自己背后跟着一条尾巴,她开始是疑惑之后是害怕,因为在她息了电话装作不经意地举起手机,在手机的黑屏上看到了同桌的脸,一种被窥视的恶心感在她胃里翻腾。
她没有再回打电话,也不回头,而是径直走向厕所。回到教室后李渲看到同桌坐在座位上,一切仿佛和她离开教室前一模一样。她没有问同桌为什么,只是这次之后,她们的关系急剧下滑,同桌可以当没事人,但她不可以。
小白说过她的耳鸣可能是过于焦虑引起的,这次应该也是,她又开始焦虑,不安,一天天的学习,一次次的考试没有让她麻木,而是使她的神经痛感更甚。
她喜欢在得不到宣泄的时候大口地灌可乐,,可乐入肚,全身的骨头好像被碳酸腐蚀,钙质连同她的灵魂一起消融,细胞就像可乐里的气泡一样一个个升腾炸裂。她很享受这个过程,上瘾一样。
她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安吧,她自己,她同桌,还有她前男友。想起前男友,也许是他间接引起了这次耳鸣。前两天刚公布了市里模拟考试的成绩,李渲就收到他男朋友的信息,看着短信提示里的名字,李渲恍如隔世。
大约一年没有联系,他对于李渲已经如同陌生人一般。大概是因为没有感情吧,他们高三的时候在一起,高考结束就散了。分不清楚是谁先靠近谁,相遇就像两个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抓住不放手,最后有的人上岸了,有的人还在水里挣扎。
但是上岸了就能逍遥吗,李渲看未必,怀念从前的人大多都过得不好。从前的他们瞒着彼此,相互靠近不过是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找个人做伴,以为靠这样就能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只是恰好出现那个人,如果换成别人,结局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吧。
前男友的信息里没有太多内容,就是道歉,问好,寒暄,问她考得怎么样。李渲以为她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内心,即使看到什么内容也不会有波澜,但她看完之后还是恶意地猜测了他的用意。
是真的愧疚关心,还是过得不好寻找心理平衡?
她没有回应,或者说反击,她还是同往常一样回以沉默。即使恶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在她身体里的内脏蔓延扎根,攫住她的气管和喉咙,让她难以呼吸,但在别人面前,她还一个光彩鲜活的人。
要是别人知道她的内心想法可能会说一句“虚伪”,可是这个世上有多少个“真实”的人呢,小白是吗,现同桌是吗,前男友是吗?她想破头也想不清楚。
她趴在桌子上,不动声色,情绪的变化无人知晓,眼泪在暗处嗒嗒地往桌面掉。病痛不是让人的脾气变得不好,而是让人的忍耐力变差,真情实感再难压抑。她确定需要摆脱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病痛,还有内心善恶不明的恶魔。在告知父母她生病的消息后,她握着手机泪流满面,逃避羞愧和轻松解脱的泪水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