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土豆未芽
万物生长发芽是一个神奇而伟大的过程，老师说。
长出了芽就是长出了希望，就是看到了未来。
可是，真的是所有的芽冒出都是成长吗？
还是以成长为名的自我欺骗，还是懦弱而庸俗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说什么能让我相信，还让我解释什么。强说着虚妄无用的话，用强硬来掩盖天真，用无所谓来掩饰懦弱胆怯的躯壳，用灵动的双眼来修饰庸俗的灵魂。
唯戏子的眼睛最为灵动，大人都是戏子。
②酒干倘卖无
今天小楼阁里又堆满了灰尘，地豆一遍一遍地打扫，而灰尘一遍又一遍地堆在阁楼上。地豆讨厌这灰尘，就像乌云蒙住了自己的一切。这从来不是她想的，这和外面白银素裹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书生哥说不要在打扫了，就让这灰尘堆积吧，这些都无所谓的，为何还要为无所谓的事情去挣扎，随它去吧，地豆不信。
地豆坐在窗户边上，用手指从报纸糊的窗棂上戳了个洞，从洞口向外面的世界张望，暮云叆叇，地豆有些慌了，书生哥还没回来。地豆搓了搓手，焦急地跑下了阁楼，她跑到了风雪里，风吹散了手里热水冒起的细烟。地豆站得久了，雪认真地卷着空气而落，一如认真的地豆。地豆像个雪人，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路标。暮色悠悠染满了天际，像小时候妈妈给自己喝的糖浆，甜甜的，凉凉的。远处响起了“吱嘎吱嘎”的声音，是书生哥！书生的车子吱呀吱呀缓慢地行着，就像一位疲倦的老人。地豆在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书生哥让她背的《出师表》，即使她已经背得很熟了，不断的重复可以使她安心。
“书生哥，今天的收获怎么样，收到几个瓶子？”地豆问。
“地豆，我……”书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书生涨得脸通红，想他一介书生怎么沦落至此，挨家挨户地收酒瓶，他是在是张不开这个口。无奈为了果腹，只好厚着脸皮喊道：“酒干倘卖无。”一开嗓却又潸然泪下，最后竟只收到了两个瓶子，这还是有人看他可怜偷偷放到他车上的。
“书生哥，我会背《出师表》，我背给你听吧！”
破旧的灯泡发出昏暗的灯光，朦胧中透出一片祥和，书生望着地豆一本正经背诵地样子暗自出神。
“地豆，背得真好，你一定要记住，即使贫穷也要多读书。”书生望着地豆地眼睛真诚地说道。说罢他低头喃喃道：“因为读书时梦想啊，怎么能不读书……”
翌日清晨，书生起了个大早。他从阁楼的墙缝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三本破旧的书，把这些东西连带着地豆的衣裳都包在了一起。地豆醒来后，看到书生哥在收拾行李便放声大哭。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要走了是不是？”
“地豆，别哭，听我说，你已经十六岁了，我觉得你应该去读书了。这个包里是我给你准备行李。”书生哥安抚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呢？我不想和你分开。”
“地豆，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你要知道，这些钱仅仅够你一个人的路费。书生哥只是让你暂时一个人，等我赚了钱我会去找你，我会和你一起去读书。”
“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
“地豆，你要学会长大。我总有一天会不在你身边的。”说罢，书生从怀里掏出两个土豆，这是昨天他从大雪里捡的，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地豆。“你看，我们两个一人一个，你就把它当成我，我就把它当成你。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③ 搭车
地豆背着包，走在马路上，一辆一辆地大卡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向那些去城里的大卡车招手，没有车有丝毫地停留。她想：书生哥说过“乐于助人是一种美德。大家都愿意帮助别人。”大概是因为我太矮小了，别人看不见。地豆背着包爬到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向马路中间招手，路过的几辆车依旧没有停下来的。一辆没有门破破烂烂的卡车停了下来，里面的司机是个中年大叔，蓄着胡子，看起来老实敦厚。
大叔朝她喊了一句：“喂——小姑娘，搭车吗？”
地豆赶紧从电线杆子上滑下来，“叔，我去城里，你顺路不？”
“哎呦，真巧，我也去城里，赶紧上来吧。”
地豆坐在卡车上，车没有门，冷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车上有两个苹果，半青不红，地豆盯了好久，她好像从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就没吃过苹果了。
“妮，饿了吧，吃个苹果吧，俺自家种的。”
地豆记得书生哥说：“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如果没有回报，就不要接受别人的给予。”
地豆从兜里掏出土豆说：“不了，叔，我有吃的。”
大叔看了一眼土豆，扑哧笑出声：“土豆怎么能生吃？”
地豆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没再出声。大叔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把苹果塞到地豆里，“拿着，拿着，苹果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地豆心里暖暖的，大叔真是个好人。
车飞快地开着，困意袭来，地豆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沉沉之间，车骤然停住，地豆的身体随着惯性猛然向前。
“怎么了？叔。”
“可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妮，你帮我下去看看好吗？”
“行。”
地豆下了车仔细地查看了了前轮，没有问题。她又走向后轮，刚要蹲下查看，卡车缓慢启动了，地豆兴奋地向大叔喊道：“车好了！车好了”
卡车排出的废弃喷了地豆一脸，等她再睁开眼，车已经走远了，地豆朝着车跑，边跑边挥手:“叔，我的行李还在车上呢！”
④ 吃饼
地豆沮丧地沿着公路走，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唯一幸运的是土豆还在自己的口袋里。她不敢再搭车了，地豆想不通为什么大叔会这样做，唯一的解释是大叔想骗走了自己的行李，可是，大叔长得那么善良，还给她苹果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摸了摸自己咕噜咕噜叫地肚子，准备先去离这里最近的县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做，赚点儿吃的。
地豆站在一家包子店门口咽了咽口水，朝着店内走去。
她拦住一个服务员说道：“老板，你们这里招刷碗的吗？”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们是包子店，只有蒸笼，哪有碗？”
地豆说：“我可以帮你们包包子。”
旁边一个正要点餐的客人听到后，大声叫道：“你们要让她包包子话，我就不吃了，你们看看她那手，看看她那衣服脏成什么样了。”
地豆被赶出了包子店。
找了好几家店，地豆都被拒绝了，那些人有嫌弃地豆脏的，有嫌弃地豆矮的，有嫌弃地豆身上有味道的……地豆不明白自己在别人眼中为什么这么多不是。
“妈妈，我要那个气球，我要嘛，你就给我买一个嘛。”一个小胖孩抱着妈妈的腿撒娇，她的妈妈正在买饼，热乎乎的吊炉烧饼，让地豆看得眼馋。
吊炉烧饼热得烫手，小胖孩的妈妈把这一包吊炉烧饼放在了旁边的石阶上，蹲下来对胖娃说：“聪娃，我去给你买气球，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着烧饼点儿啊！”
“舞龙舞狮开始了，咱们赶快去看看。”
小胖娃听到了路过的人说舞龙舞狮，又开始朝着远处的妈妈大喊：“妈妈，我想看舞龙舞狮！妈妈！”
小胖娃拿起吊炉烧饼就想跟着人流去看舞龙舞狮。“哎呦，烫死我了。”
他把吊炉烧饼扔到地上，吹着手说。
地豆拍了拍小胖娃，露出一个自己觉得最友善的微笑：“小朋友，你是想看舞龙舞狮吧！”
小胖娃说：“我想去，可是妈妈让我看着烧饼。”
地豆拍了拍胸膛说道：“交给我吧！我帮你看着。”
小胖娃蹦跶着离开了。
地豆把烧饼拿起来放到自己怀里，像兔子跑得飞快藏到了一条窄巷中，掏出饼就往嘴里塞。饼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真的很香，香得地豆嚎啕大哭。
⑤ 培培
地豆睡不起旅馆，只好在桥洞里找了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地豆躺在草堆上，望着月亮，心里一片荒芜。
“喂！这里是我的地方，你闪开！”
地豆一句话没说，她站起来，到桥洞的另一边靠墙坐下。借着月光她看清了对面的人，是个女孩，看上去得有十八岁了。女孩哼着歌，似乎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并不影响她的心情。
女孩看向地豆，月光下地豆有种别样的美丽。
“喂，你叫什么，我住这一年了，第一次有人来。”
“地豆。”
“哈哈哈，竟然有人叫地豆。我叫培培，好听吧？”
“嗯。”
“你家里人怎么想的，起这么一个俗名。现在农村人都不这么叫了。”
“我哥是读书人，名字是我爹起的，他说贱名好养活。”
培培是个健谈的人，扯东扯西地讲各种事情。培培是个孤儿，以前跟着大伯生活，大伯母除了让她干活就是让她干活，她跑了出来，准备自己闯闯。两个人渐渐熟悉，地豆给她说了自己白天经历的事情，地豆说自己用了别人欺骗她的方式欺骗了别人，她觉得自己很过分。
培培听了之后，捧腹大笑道：“哎呦，这算什么，这种事情我干得多了。你怎么这么傻，哈哈哈。”
地豆和培培成了朋友。地豆对培培说：“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培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培培拿出自己攒得为数不多的钱给地豆买了好看的衣服，带她去了澡堂，还给她剪了好看的头发。培培说：“你看，我对你多好，现在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地豆赶忙说：“我去刷碗给你买好吃的。”
培培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活，保证你赚钱多多，现在开始你叫丁香。”
⑥ 诬陷
培培带着地豆去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一个歌舞厅，培培对地豆说：“你看，里面长得漂亮的，可以陪客人喝酒，能赚好多的钱，我要是长得好看，我就去干这个活了。我长得不好看，所以只能打扫卫生。”
地豆说：“我不会喝酒。”
培培拍了拍她：“哎！你都十六了好吧，该学着喝酒了。”
“我……”培培低下头，有些失落的样子：“如果你不喜欢，没关系，那我扫地赚钱给你买吃的。”
“培培，我试试吧。”
培培一脸谄媚地向歌厅老板娘介绍地豆，老板娘睨了一眼道：“小模样长得还行。”
地豆开始了陪酒的生活，她尴尬地坐在客人身边，听着客人向她炫耀以不正当手段取得的辉煌成就，这让地豆难受极了，这和书生哥给她传授的各种道理相悖，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晚上，回到桥洞，地豆对培培说：“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样呢？”
培培躺在了草堆上咳嗽着道：“你不喜欢就别干了，咳咳，我养你。”
地豆说：“你怎么了，培培？”
培培捂着胸口说：“没事，我就是有肺炎，我几天没买药。”
地豆扶着她：“对不起，你是把买药的钱给我买吃的和穿的了吧，你怎么这么傻。”
培培虚弱笑道：“为了我的朋友我愿意。”
地豆下定决心，好好赚钱给培培治病。
地豆忍着对歌舞厅，对客人的厌恶，领到了自己不菲的工资。
她把自己所有的工资都给了培培。培培笑了，地豆也笑了。
二月的一天，培培在405房间清扫，地豆也在，地豆陪客人喝了好些酒，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培培探身想去扶住她，无意间撞到了摆放的花瓶。价值连城的花瓶顷刻间碎了。
“秋姨，是丁香喝多了酒把花瓶撞碎的。我亲眼看到的。真的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培培大喊道。
地豆此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到浑身发冷，她不敢相信那个处处向着她的好朋友就这样把脏帽子往她身上扣。
秋姨冷冷地睨着她们，仿佛看穿了一切却又好似相信了培培说的话。
“丁香，我这个花瓶可是老古董了，我看你给我打工得干到老了。你有啥法子能还上吗？”
“姑姑，我替丁香还吧。”一直站在秋姨身边的男子开口了。
地豆抬头看他，这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了一身西式服装，带着礼帽，看起来很是时髦。
“立洋，你刚从国外回来，哪儿有闲钱？”
“姑姑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
地豆走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穿西装的，穿长衫的，穿旗袍的，穿洋装的……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任何一种人，只有回到桥洞的时候才能获得那种安心的感觉。
可是，她不会再回桥洞了。
⑦ 遇见
地豆穿着当时培培给她买的旗袍在咖啡店里和立洋相约，她从秋姨那里联系到了立洋。
“郭先生，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还钱的事。”
“不必了，丁香小姐，为您还钱是我的幸运。”
“郭先生，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还钱给您。”
“如果丁香小姐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地豆在郭立洋的介绍下，成了拍卖会的模特，收入不菲，因为分期还钱的原因，地豆和郭立洋渐生情愫。郭立洋经常参加拍卖会，只要是地豆佩戴的珠宝，郭立洋就会花大价钱拍下后再送给地豆。
“立洋，遇见你真是我的幸运。”
地豆站在立洋的公寓中看着窗外说。
立洋从背后轻轻拥住她说：“你也是我的幸运。”
地豆搬到立洋家了，她辞去了工作，一心扑在了立洋身上，她为立洋打扫房间，为立洋做饭，为立洋洗衣服。地豆生活的重心变成了立洋，她甚至忘了和书生哥的约定。
“立洋，你尝尝我做的这道菜怎么样。”
“立洋，你的衣服我给你洗好了。”
“立洋，你最近都不怎么回家吃饭了。”
“立洋，你看我给你织的围巾”……
“丁香，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么多。”地豆放下手中的围巾开始哭泣，“我只是想多为你做一些事，知道到我有多喜欢你吗？”
⑧ 别
立洋从不带地豆和他的朋友见面，这让地豆越发忧郁。
“立洋，你为什么从不带我出门？你知道吗？我有多难过，是我长得太丑了，你嫌弃我给你丢人是吗？我可以好好打扮的……”
“丁香，你冷静一点，你最近越发无理取闹了。”
立洋回公寓的时间越来越少，地豆每天就是不停地打电话给立洋，她会做好一桌子菜等着立洋，看着菜渐渐凉下来，地豆的心也冷了下来。
“立洋，你回来啦！”地豆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立洋，眼睛亮了起来。
“我回来拿几件衣服。”
“立洋，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地豆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
“别闹了好吗？丁香，我累了，我们分开吧。”
“不要，立洋，我不能没有你。”地豆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
“丁香，我已经结婚了，我不希望我们继续纠缠下去了。”立洋甩开丁香，整理了下西服，戴上了帽子离开了。
“我以为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没想到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别的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地豆心灰意冷地歪倒在地上。
⑨ 发芽
地豆把立洋给她的首饰变卖了，只有第一件立洋用草给她编的手镯留了下来。她坐上了去城里的火车，没有了当时出门的担忧，害怕，期待……现在心里寸草不生。地豆下了火车看到不远处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面摆满了酒瓶，各种各样的，红色的，绿色的，白色的，二锅头，茅台……她心想：要是书生哥能收到这么多酒瓶就好了。
“我这酒瓶不给你，去！去！去！”
“先生，您留着这酒瓶也没用，您就给我吧。”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你三天两头来我家要酒瓶，烦都烦死了。拿走，以后别来我家了。”
“谢谢先生，您真是大恩大德。”
地豆听着这谄媚卑微的声音有些耳熟，等到那个拿着酒瓶子衣衫褴褛的人一回头，地豆心骤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书生哥，你……”
“地豆，我……”
地豆从包里拿出土豆，凝神盯着土豆，仿佛透过了它看向了很远很远：“你看，土豆发芽了。”
书生哥凄然一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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