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村坊湾,坐落在恩施城边10公里处的一个村庄,村里有位杨姓老人,村里年纪稍大的人称他老杨,村里年轻的人们没几个见过他家的老大,却都知道这位老人行二,有位在远方的大哥。

      这日太阳正好,老杨拿出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盒,在自己小院里清理一些老物件,他打开了一本厚厚的旧书,里面夹着一封封来自兄长的家书,几十年过去了,家兄的书信平整而清晰,只有那泛黄的信笺纸承载了的时光流逝。和书信放到一起的,还有一张用铅笔描绘的一栋土木结构的房屋图,老杨想了想,那是70年代中,大哥为家里准备新房做的设计图,那时父母尚在,4个弟妹逐个长大成人了,一大家子在两间吊脚楼里是再也挤不下了,于是老杨与大哥商量修房子。

    说起老大,老杨想了想,上一次老大回来省亲,是父亲病重的那年,一晃二十多年又过去了……对于这位大哥,老杨心里是崇敬的,60年代山沟沟里的金凤凰,那样贫瘠的年岁,那样贫瘠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这第一份的名头足够光耀这家门楣几十年.

    当年,房子并没有修建成大哥描绘的那样, 土夯的3间正房,3间耳房倾尽家中所有,还欠了不少钱粮…..如今村坊湾的老房子早已不见踪影,赶上好时代的年轻人们,进城务工,创业,或者就在村里搞搞种植,开农家乐,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如老杨般年纪的人们大都住进了孩子们新修的楼房里,老人们也会各种吐槽这种楼房的不方便,如进屋还得换鞋,垃圾也不能随手就丢,还拿着好好的地养些只能看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可是却依然能轻易的从老人们满是沟壑的脸上,浑浊的眼中读到他们内心的骄傲。老杨抬头,看了看院子一侧的菜园, 方方正正的,四周有石头墙基,隐约可见它曾是一间房屋的模样,那是当年老父亲留给老大的一间屋子,说是有一天老大回家时,作为住处。如今兄弟们都已有了新居,大家都信守父亲的交待,等着老大回家.

      “大抵大哥现在回来,定会找不到路了吧。”老杨心想.老杨又看了看属于老大的半壁残墙,他拨通了老大家的电话。

“谁呀?”

“是大嫂呀,我是老二。我大哥在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不是很熟悉却还是能分辨得出是谁。

“是二弟呀!”

老大爽朗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你和大嫂好不好?”

“我们都好着呢!你们呢?”

“我们也好……”

      一通电话并没有慰藉老杨的思兄之情。当年家里真是穷啊,大哥大嫂辗转一周,才从昆明经贵州过重庆到恩施回到家中,家里却连一顿像样的米饭也拿不出来,只能将仅有的一点米煮到半熟捞起来,再拌进去多半的玉米面,先在大铁锅里铺下半锅红薯,再把混合的玉米面饭搭在上层,母亲还在厨房小声叮嘱弟妹们只准盛锅底下的红薯……半大小子的弟弟们那渴望的眼神似乎就在眼前,那吃得够够的直冒酸水的红薯味儿似乎还在舌尖,老杨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大哥是否会回来,他更不知道的是电话的对面,大哥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也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恩施又有什么事情吗?”老伴问

“不是,二弟打电话来说想我们了。”

“这些年应该日子也好了吧?吃饭应该不是问题了。”

“是呀,应该好了…..”

      都说父母在,家才在,父母是走了,可是那是同胞亲兄弟呀,作为大哥的心里怎能不想。“回去看看吧,不用担心我。”老伴接着说“我们自己带个小锅,吃不惯就自己焖点米饭,这两年我觉得比以前好多了。”老伴的善解人意让老大感动,以前孩子小,工作忙,父母又不在了,少了回乡的牵绊,直到退休以后,闲下来,总是在梦里见到进村坊的小道,和弟妹们砍柴的后山,和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山涧,这时他明白了,春城给予他的是事业,是生活,是家庭,而村坊湾给予他的是“根”。这时老伴却病倒了,几年前一次大手术后,只能小心调养着。

      再三确认老伴的身体状况后,大哥确定了回家的行程,这可激动坏了老杨和弟妹们。大哥到家这天,弟弟妹妹们和同族的兄弟姐妹们一并聚到老杨家院子里,等着这位离家许久的孩子归来。终于一辆小车开进小院,大哥下车,兄弟姐妹们簇拥上来,大哥仔细辨认着老弟弟,老妹妹们,时光不待人,意气风发的少年郞,如今都成了皱皮鹤发的老人模样,大哥老泪纵横,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在那一声声呼唤中回到从前,笑声,哽咽声,呼唤声,亲切的回旋在小院里,就着星光,话不完满园的情长。

    送走客人,老杨带着大哥参观自家的房子,安排好房间,大哥感叹,“这可比城里的房子大多了,乡间别墅呢!”“这算啥,明天你去看看大妹家,那才是好呢。”“是吗?大妹家条件这么好?”“那是,大妹家小子能干,儿媳妇又孝顺,日子美着呢”“说说老三吧。”“前年,三弟脑出血,没救过来,走在了我们前头……” “我应该回来的,不巧,你大嫂当时身体不好。” 沉默。

    “大哥,坐车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慢慢聊。”这边传来老杨老伴细心的对大嫂交待:“等会洗的时候注意脚下,地砖不滑,但是还是要小心滑倒了。水温正好的,毛巾也都是新……”乘着大嫂洗漱的空档,老杨家兄弟俩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老杨盘算着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大妹家是要去的,大哥心里最惦记的人,老祠堂,还有近处的山上,田里,渠边,那是以前兄弟姐妹们放牛砍柴的地方。而这边老大却是感慨万千:远处,城里的霓虹还在闪烁,融进这片夜空,显得更加璀璨辉煌;村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已连成片,形成河,有着承接苍穹之势,夜已深了,村道上依然忙碌,时有汽车打着极亮的光来往不停,火车道上时时的传来个长声为山村的小调点缀上华丽的花腔,几曾何时,那么贫瘠落后的村坊湾,也有了如今这般的热闹模样。

      第二天大早,外甥的小车已停在院中,等着接几位老人去他家,一路上,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眼的故乡的大哥急忙带上他的老花镜,要好好的欣赏着他美丽的故乡:村访湾,一栋栋精致的小楼鳞次栉比的排列在村道两旁,院落里种着各式好看的花草,老人们悠闲在路边闲聊,一辆辆小车时而擦身而过,“现在的小车比上次回来时的自行车还多呢!”老大说话了。“是呢,家家都有车了。就这村道上也时常一堵好几个小时。”老杨接着说:“不过还好,你看那边。”顺着老杨手指的方向“新路从周家大丘直接就到麻源河,顺着五道涧奔望城坡去了,又直又宽,现在的村书记是朂义大哥家小子,年轻人就是有魄力呀!”没走出多远,老杨又说道:“除了这条村道,还有‘高旗大道’也动工了,以后再去大妹家,就是几分钟的事了。”“大哥,马上到老瓦窑了。”“老瓦窑”,老大寻找着记忆中的这三个字,那是一段鸡肠子般小路,一到天黑山弯弯里不见半点灯火,那时天不亮就得起来走着去上学,作为孩子的老大不敢一个人走,都是父亲送到湾口上,然后对他说,自己走吧,前面的路就越走越亮了。“你看,这儿建了一所学校,从小学到初中都有呢。”老杨的说话打断了老大的回忆,只见那路边,几栋绛朱色的楼房包围着一个运动场与红褐色的跑道,墨绿的球场构成了一所现代化学校,远远望去,那墙上“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金色大字,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欣欣向荣。

    外甥带着他们绕城而过,远远的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树冠,老杨提示着“大妹家快到了。”绕过密集的房舍,只见一栋灰墙碧瓦的小楼傍在一个棵百年古树旁,甚是漂亮。大妹一家早已站在院子里相迎,大妹酷似母亲,此时早已白发满头,早年的操劳似乎让她显得比当年的母亲更加瘦小,只是此刻,那眉宇间岁月刻下的痕迹里,正溢满着对生活的满足,显得精神矍铄。大妹,兄弟姊妹中唯一辍学的一个,自少年时便在家帮农,母亲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如今这般模样,父母地下有知也会含笑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在孩子们的安排下,土司城、大峡谷、女儿城、枫香坡到处留下了老人们的足迹。时光飞快,老大准备启程回春城了,那里也是他的家,老杨对大哥说,“大哥,以后常常回来。”“嗯,你们也趁着身体还行,走出去看看。”“好,下次我们去昆明看你。”“大家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家乡巨变呀,你看,回来的时候,担心老伴胃不好,吃不了以前那种锅巴饭,还带了一个小小的电饭锅,只是没想到,大家的生活早就富裕了。”“嗯,后辈们都是好样的,又和气,又孝顺。”“后辈们都是好样的。你家小岚呢,还在广东?”“是呀,不过我听说也在计划着过两年就回来……”“是该回来了,你们年纪也大了。”

        天气渐暗,杨家兄弟俩再次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半山腰里复兴号拉着汽笛扬长而过,公路高架桥遇山开路遇水架桥,那一长列整齐的石柱如钢铁巨人般耸立于穹顶之下,托举着蜿蜒的长龙奔向远方,公路铁道形成二龙环珠之势拥抱着这片群山,带着山里人们在幸福的道路上阔步向前。

      是呀,家乡如此美丽,游子怎会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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