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之遇见玛利亚

手持蒲公英的莎乐美


从巴拿马城飞抵麦德林已是日暮,在八九十年代这边曾经是臭名昭著的贩毒中心,以Pablo Escobar为代表的大毒枭操纵的Medellin Cartel曾一度控制美国96%和全世界90%的可卡因供应。虽然这个贩毒团伙在我出生那年就被灭了,但这个污名已经深深刻在了这座城市的历史上。来之前,所有人都提醒我这边很危险,不要走夜路。我一路从来不做功课,只是单纯靠常识和幸运继续前行。定的青旅在很市中心的地方,那也意味着是高危地区,所以在机场匆匆查了下怎么去市里最便宜,就赶紧拎着行李上了小巴,想要快点到店躲起来。神经已经自动切到了警惕模式,心想凡事一定小心。

就在这时候玛利亚出现了。我很少主动和陌生人搭话,但往往一打开话匣就能一见如故,攀谈甚欢。她今年47岁,哥伦比亚人,但长居荷兰,先生是荷兰人,有三个儿子。她说因为去过很多亚洲国家旅行,觉得亚洲文化和亚洲人都特别好,忍不住一定要和我搭讪。她这次回国时因为在山上买了地,想盖一个度假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就差厨房和浴室。她留了所有联系方式给我,荷兰号码、哥伦比亚号码,以及脸书和Whatsapp帐号,跟我说如果这几天我想去山里看看一定要告诉她。我连连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信任感在短短几十分钟里面就自然而然地建立。她一直跟我强调“only if you want it”, “don't trust everybody”。

后来的半个小时里,事情的发展就真的是超出我的想象。当她知道青旅是到店付款的时候,马上说叫我不要去那边住了,盛情邀请我去她家。长这么大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自然又惊又喜。但不知为何,就是很相信她,所以二话没说答应了。下车的时候她坚持要帮我付车钱。然后我们打车去她家,见到了她的母亲和93岁的外婆。她的弟弟和小侄子都叫尼古拉,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全家人以最大的热情接待我,简直受宠若惊,几度不知如何自持。大尼古拉对我说:别担心,这是你的家。嗯,真的是呢!那就好好介绍一下我的哥伦比亚家人们。

Abuela长寿的秘诀可能是烟不离手,虽然左手因为肿瘤截肢,丝毫不影响她娴熟地打开烟盒,叼起一支到嘴里,然后单手点上烟。她的先生四年前去世,她说自己活够了,不想再继续下去,只是碍于天主教传统,勉强留着一口气。她眼神不太好,走路也很艰难,说的西语我一句都听不懂。但这丝毫不妨碍在她亲吻我的手背的时候,在我扶着她走路的时候,感受到的爱的流转,生命的沉淀和厚重。

96年玛利亚结婚后三个月,父亲去世,母亲就守了寡。无比虔诚的她没有再嫁,每天去教堂,总是随身拿着经书祈祷。一天早上正吃着她煮的咖啡和arepa(玉米饼),家里来了穿白袍的教士,吓得我马上起立,战战兢兢地问好。原来是abuela腿脚不好不能去教堂,所以他们专门派人来。我看着他们做仪式,然后全家人一起唱诗,也情不自禁合起了手掌。玛利亚那天问我有没有什么信仰。我说:我相信一定有什么力量是高于人的存在,但我不知道要相信哪个具体的宗教,所有宗教,但凡是教人向善的,都值得尊敬。在哥伦比亚,街头到处都是玛利亚和耶稣的雕像,只要路过,玛利亚一定会在胸前画十字。但有天出乎意料地,突然对我说:“我以前非常在意宗教仪式,现在越来越淡了,只要好好做人,心里有上帝不就够了吗?Pascua前几周的周五,是不能吃除了海鲜以外的肉类的,但今早我就吃了empanada。”

玛利亚在荷兰的银行工作了十九年,貌似去年安邦收了他们公司,于是被裁员。她说现在丈夫和孩子们都叫她猪猪,因为失业后,自己就像气球,一发不可收拾。“曾经我只有52kg呢,你能相信吗?” 晚上我们去吃披萨,她只点了啤酒,说自己太胖了,不能吃。其实我很想对她说:不用对自己那么狠,善良如她,往往对他人慈悲,对自己却太过苛刻。那天很巧看到她有个小布袋,是Naomi Watanabe,日本知名大号模特网红。所以啊!胖胖的也可以很美,很可爱啊!

第二天,玛利亚开车带我们上山,同行的除了她妈妈和外婆,还有因为老师生病不用去上课的侄女小莎乐美。七岁的莎乐美,在一天的时间里教会了我太多太多。在这个家里,我是每时每刻都在当爱的见习生。早上出门前看她给曾外祖母穿袜穿鞋,在外一路扶着她的拐杖,悉心照料,车上和老人们嬉笑打闹。到了山上我们一起干活搬砖,我一次只能拿一块,她却可以拿两块。累了就倒在地上躺着喘气,丝毫不娇气。她的成熟和懂事,让我叹为观止。小小的她总是给所有人倒水,分享零食。她放了一包奇多在我手上,提醒我记得叫abuela吃哦,因为她看不见。休息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在山坡上蹦蹦跳跳,摘很多很大很圆的蒲公英给我,然后一二三,一起吹气,看“雪花”飘落一地,我们放声大笑。莎乐美让我回到童年,快乐原来那么纯粹,那么容易。

有天晚上,大尼古拉突然摸着小尼古拉的头,对我说:My son is the best in this world.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马上也红了眼眶。之前玛利亚告诉我,他正在离婚所以搬回娘家住。11岁的小尼古拉,总是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有天他问:中国人都很聪明,教我数学好吗?于是我就用谷歌翻译教起了数学。然后作为回馈,他主动说要教我西语,于是指着房间里所有东西,一件一件教我怎么说,顺便时不时问我中文那个东西怎么讲。我们互相嘲笑对方的口音,玩得不亦乐乎。他有一条小金鱼,却怎么也发不出中文的yu。我则怎么都学不会大舌音,但凡碰到r的单词,他都会捧腹大笑,我只能无奈耸耸肩。他的生日是5月31日,提前三个月邀请我参加。可是我的签证只能呆九十天,没有办法。我解释之后,他沉默不语,我却能分明看到失落。他又跟我说:明天和abuela来学校吧,我跟朋友们说有个中国姑娘在我们家,他们都很想见你,明天一点哦,一定要来。

可是,对不起,小尼古拉。我又让你失望了。第二天没能赴约,因为和玛利亚搬进了小镇Guarne的二楼旅馆,每天要去山上干活,往返麦德林实在太不方便。可是在这边的每一天,都在想念那个一起做数学题,学西语的晚上。希望能快点回去见到你。

在山上的日子,时间是静止的。可以望着群山发很久的呆。玛利亚的房子是黄色的,在墨绿的背景里格外显眼。我也曾跟人说过:如果有机会盖一座房子,一定要涂成黄色呢。山上有个大叔,没有妻儿,孤身一人过着原始的生活。玛利亚每天上山,都会给他带吃的,每次从荷兰回来也都会给他带礼物。那天见到他,黝黑的皮肤,藏不住脸上的喜悦,腰间配着长刀,穿着显然不是他的小一号的gap卫衣,走得时候悄悄对玛利亚说:好好招待那个中国姑娘哦。

镇上民风淳朴,所有的小卖部都自带bar的属性,摆着三两张桌子,点些喝的就能和老板扯上很久。玛利亚酷爱啤酒,特别是Pilsen,她说:如果你去其他地方就喝不到了哦。所以,我们在路上开着车,或是单纯走着,路过这样的小店,她总是会问:要不要去喝一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酒精过敏,只能点些饮料或吃一个冰激凌三明治。有天下山路上,遇见在路边等巴士的老人,玛利亚捎了他一路,还带着我们一起去小卖部喝东西。老人在山上养了四匹马,所以每天都要去看一眼。玛利亚说等孩子们夏天来了,要去找他骑马呢。

那天去运瓷砖,玛丽亚找了个镇上的小伙帮忙,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结束的时候,玛利亚给了他荷兰带来的木拖鞋和巧克力,并要付酬劳给他,小伙连忙说:不用不用,小意思。玛利亚转头对我说:我做不出这种事,改天可得请他吃饭。

昨天晚上玛利亚和一个老姐妹去喝酒聊天,回来她告诉我:这个阿姨非常可怜呢,开了一个饭馆,每天起早贪黑,太辛苦了,有个十八岁的儿子,骑摩托车出了事故。所以我每次回来都要去看她,聊聊天,送点礼物。

嗯,这就是玛利亚。

“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哦,因为玛利亚是玛利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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