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夏天来临之际，陆小陆退学了。

办公室的老师们无一不扼腕叹息：陆小陆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呢？而我作为老师喜爱的学生会主席，被委派以让陆小陆重返校园的重任。

我决定尽力一试。

三年二班的陆小陆是个奇葩。听朋友说，她就是个婊子。

至于她为什么是个婊子，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而唯一的证据就是她整个高中时期的独来独往。是的，陆小陆并没有朋友，尽管她有着一张天使般甜美的面庞，身材也是男生们乐于意淫的理想身材。

哦，她还有一个特点。陆小陆文科极好，语文英语往往全校第一，而理科着实一言难尽，考出来的分数连最喜欢她的班主任看了也要生气半天。

至于她为什么选理不选文，那就又成了同学们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

我拨通了陆小陆的电话。

“你好，是陆小陆吗？”我有些紧张。

空气停滞一秒，电话那头传来“刺拉拉”的声响。

“是的，你是？”

“我叫程意，是这届的学生会主席。是这样的，老师叫我……”

“不用了。”她很干脆地打断我的话。

“我明天就要走了，来车站送我吧。”

我准备的一大堆充满人生哲理的话被打回肚子里，我只能说：“好。”

晚上，我一直在想明天要不要去送她。

我这么轻易地临阵倒戈，岂不是辜负了老师们的信任？不过如果陆小陆铁了心地要走，我也追不回来啊。

所以，我愉快地决定明天去车站送她。其实我也存了些许的私心——这个八卦版本众多的校园风云人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第二天，陆小陆拉着行李箱出现在我面前。

她并不化妆，黑直长发散落在空中，穿一条纯棉素色连衣裙，眼神无辜而单纯。

要不是瞥见了她嫣红的趾甲，我简直要被她骗了——这也正是她乖巧背后的离经叛道之处。

见到她，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对我说：“谢谢你来送我。”

我眯眯眼，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后脑勺之后，问道：“为什么退学？”

她耸耸肩，回答：“因为很没意思啊。”

“你家很有钱？高中都没毕业，以后能干什么？”我突然有些生气。

她直直地看着我，点头道：“有的。”而后她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说：“是跟你们做对手，太没意思了。”

好嘛，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陆小陆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她的高中生活，但此事引起的反响却是不小。

“喂，你听说了吗，就三班的那个陆小陆，她退学了。”

“就是那个装纯的婊子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你知道她为啥退学吗？”

“为啥呀？”

“还能为啥？她跟男人跑了呗。听说她爸爸打断了她的腿，不让她来上学了。她啊，估计也没脸再来了！”

……

诸如此类的话语，她走之后的一个月一直都没断过，并且每天都有不同的版本出现——她怀孕啦，她被人打残啦，她当妓女去啦等等；每个版本还分别有不同的支持者，就差没举办个辩论赛理论起来。

我一直沉默地听着这些，而陆小陆的脸却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话：是跟你们做对手，太没意思了。”

在任何时候，陆小陆比我们都更加通透，想来她也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人做朋友。

她早就看透了我们的小小伎俩——不就是孤立吗，来就来啊。她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些攻击并不能使她感到伤心难过，反而成为她更加优秀的动力。

而大家有了陆小陆这个共同的敌人，新仇旧恨一并抵消，只要你讨厌陆小陆，那你就是我们的战友。

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陆小陆。

对我来说，她就好像水中的月亮。

月亮出现在水中，一定要有正确的时地（时间和地点），而过了那个节点，月亮就会消失不见；你完全捕捉不到月亮的余影，只能久久惊艳于她的晖光。

世界上的事情，也大都如此。

所以那年苏东坡才把酒对月，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