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二场 几日后，罗马皇宫中
【狄克推多、罗开普特、杜米特拉、娜薇卡、鲁西涅斯、欧律托斯、塔科维、道格拉尔、安卢维诺、萨琳及其他大臣上
安卢维诺 晨安，陛下！愿神明护佑您圣体安康！
狄克推多 你的这份心意很好，护民官。只是你方才的用语有些不当。我不仅仅是这荣耀城邦的皇帝，更是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不容置疑的主人，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市井小民，每一个人的生命线都掌控在我的手中。只有我不必像其他庸懦弱小的平民一样去卑微地祈求神明的眷顾，因为我自己就是金色的朱庇特的化身，是奥林匹斯山上尊严的神明屈尊降贵来到人间，做这伟大帝国的君王。声望卓著的安卢维诺，你虽出身于平民，却有着不同于那群蠢汉的头脑与才识，这就更正了你话中的纰漏，改变你言辞中的过失吧！
安卢维诺 若我因笨嘴拙舌和无心的过失惹了您的不快，我现在就请求您的宽恕，最为仁慈的陛下！我只是出于这一腔赤诚的心意，斗胆将这粗陋的话语传达陛下的圣听。是的，您是统治罗马的主人，在这片繁荣土地上，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君王。只是纵使伟大如凯撒，也会恭敬地将一座座神庙供奉；征战四方如奥古斯都，也会在出征前祈求神明的赐福。罗马皇帝中的任意一位，都不曾将自己与永生的神明相比较。神明创造这富饶的世界，开拓了天空与海洋，他们各司其职赐予我们光明与福祉。民众们听从善意的教诲，履行他们应尽的职责和义务；官员们遵循神明的意志，保证国家的秩序与安宁。若是我们摧毁千万人心中崇高的圣土，岂不是让他们如同无根的浮萍四散飘荡？心中有所敬畏，才会懂得约束心中邪恶的欲念，才能在治国安邦的道路上行稳致远。陛下，我这一番话并非有意指责冒犯您，安卢维诺只是一心为您着想。
狄克推多 你还是理智些，把那番愚蠢的谏言咽进肚子里去吧。狄克推多在坐上这金色的皇位的一刻，便是天空、大地、海洋、以及太阳与月亮的主人。这里的每一处森林、山川、湖泊都是我神圣的财产。你应该知道，质疑主上的权威与意旨等同于对国家，对城邦最为恶毒的攻击，安卢维诺？还是学学我近旁这些忠诚庄严的卿士吧，他们知道如何思量自己的言辞，让国家稳定安康。
罗开普特 护民官，你的言行应当衬得起你的身份地位。莫要因为那无知的乌合之众一两句无足轻重的吹捧就毫无顾忌地说些惹陛下不快的话语。或许你从前跟那些贱民一样，在山林里啃些野菜和草根，但现在你与我们一样站在这金色的厅堂。
安卢维诺 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再用狂妄的话语冒犯陛下的威严。
狄克推多 你能这样想自然很好，安卢维诺。聪明的人总会正确地判断局势。
【卫兵押解科迪纳斯上
道格拉尔 怎么，陛下？这样一位高贵的皇子，竟然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的囚犯一样被押解上前？这一位正直聪敏的帕拉墨得斯[注1]到底如何违反了尊严的律法，或者是社会的公序良俗？
狄克推多 你有所不知，好道格拉尔。再凶恶的奸贼也会用温文尔雅的伪装迷惑人们的双眼，用美妙华丽的言辞去蒙蔽智者的心灵。正直？聪敏？收回你方才的话，将它抛进沟渠吧！他用他所谓的正直去怜悯那危害着公共治安的暴徒，他用他奸狡的聪敏去宣传邪恶的暴论。若是仅仅如此，我还能念在我们血缘上的亲情，展示一些属于君王的宽宏大量！可如今，这最恶毒的逆贼，最卑鄙的畜生，竟然想通过得到野蛮的巴达维人[注2]的支持，来壮大支持他反叛的力量，还私藏许多武器与甲胄，随时准备在生养他的国土上制造数不尽的灾殃！（卫兵呈上事先伪造的罪证）幸好终于有这一群忠于我的贤臣，帝国坚实的臂膀！他们识破了他阴险的图谋，并找到了足以说明他罪行的证据。（向科迪纳斯）你这万恶的歹人，就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吗？
科迪纳斯 真正无暇的美玉是会遭到顽石的妒恨，心胸坦荡的勇士也能被扣上不白之冤！当出于对饥寒交迫、流浪乞食的穷人的同情，而支持限制高官贵族横征暴敛的行为被视作对统治威权的挑衅；当绝大多数人被限制了说话的权利，纵然有再多不合理、不公正的剥削也只能默默忍受，那么英雄的赫克托尔可以被冠上出卖国家的恶名，神机妙算的泰瑞西阿斯[注3]也会当成一个招摇撞骗的恶棍。我知道我如今像那年轻的帕拉墨得斯一样蒙受深重的冤屈，但就算是比那还要多十倍的石头砸到我的身上，我也不愿为了活命承认我没有做过的恶事！
狄克推多 你还在试图用诡诈的辩解混淆众人的试听！这些与巴达维人串通的信件，是从你的家中发现的；这许多武器甲胄，也是从你的府库中搜出的，难道世上会有任何一个公正无私的法官会被你的妖言蛊惑，忽视你确凿的罪行而宣判你是无辜的吗？你，生长了一副人的面孔，却有着一副比豺狼还要凶狠的心肠！你，将自己与赫克托尔和帕拉墨得斯相提并论，恬不知耻地辱没着英雄的威名！你被一群自以为是的乌合之众撺掇着，认为自己有着多么强大的势力，竟敢与我，尊严的皇帝分庭抗礼？是哪一个愚蠢的疯子吹捧奉承你，是那生来便不知父母血缘的安塔纳斯，还是那神志疯癫的艾维斯？我不管是他 们中的哪一个，锋利的刀斧或者是结实的绞索将成为你最后的归宿。
萨琳 （痛苦）陛下！
娜薇卡 （痛苦）陛下！
罗开普特 （向娜薇卡怒斥）闭嘴，娜薇卡！陛下，我们都是您忠顺的臣子，请您行使您伟大的、无人敢冒犯的权力，让作恶行逆的凶徒得到他应有的下场吧！
狄克推多 你的话很合我的心意，罗开普特。我将用强有力的震慑和绝对的权威粉碎这一伙向我们进攻的乱党。（皇宫外传来喧哗声）外面是什么声音，是什么人胆敢在这庄重的皇宫附近吵吵嚷嚷？
卫兵 陛下，是一伙发疯的贱民，他们正聚集在一起高声叫嚷，声称他们可以担保科迪纳斯的为人。
市民甲 （在皇宫外高喊）最最仁慈的陛下！最最英明的陛下！广开您的圣听，莫要让真正的正人君子含恨而死！科迪纳斯殿下的清白正像清晨出生的太阳绽放光芒!
市民乙 （在皇宫外高喊）陛下，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他作保。在我们饿的要死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们救命的钱粮。这样一位对地位最微贱的人都充满善意的才俊，怎么会做出那种卑劣无耻之事！
狄克推多 什么？如今一伙下贱的奴才都敢质疑我圣明的意旨吗？卫兵，将他们通通驱打出去，如果谁还敢不顾死活在这里为一个罪犯哭天喊地，就割掉他那条吵人的舌头。慈悲？没有用我的那一柄利剑，将那些奴才杀死堆成一座高高的尸山已经是我最大的慈悲！
安卢维诺 陛下，若我方才还在为自己的安危顾虑躲避，那我现在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话。既然成亲上万的民众都提出这恳切的请求，那么您也应当施舍一点慷慨的慈悲，适当地听取他们的意见，而非武断地处死一位有着刚毅正直之名的义士。
狄克推多 什么，安卢维诺？在众多心里如明镜一样亮堂的大臣们面前公然违抗我的命令吗？
萨琳 尊敬的陛下，纵使诸位大臣的内心如明镜一样亮堂，可也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为高贵的科迪纳斯呐喊伸冤。平民亦是父母生养的人，他们生来也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思想。既然仁慈的神明不分贵贱地赋予每一个人思考说话的能力，那么也请陛下在市民们发表言论之时显示出您的宽宏大量。正是无数的平民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地流血拼杀，才带来了罗马今天的荣耀；正是陛下口中百工贱役们日以继夜地操劳，我们的城邦才会这样富强。他们在君主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宁愿舍弃自己的青春、家庭、乃至生命，又怎么会不热爱自己的国家呢？您应当知道子民们的心情，尽管他们可能有时过于偏激，说错了话，您又怎么能说他们怀有敌意呢？更何况，他们所担保的，不是一位十恶不赦、罪行昭彰的魔鬼，而是一位对受苦者充满同情、不愿为了物质的享受和权势的诱惑放弃心中的正义和公理的皇亲！这样的人，如何会甘愿为卑鄙的欲望所诱惑，勾结外乡人去祸害对他恩重如山的祖国呢？连看到百姓们经受灾厄的磋磨都会面露不忍的人，又如何想挑起冲突让国家生灵涂炭呢？陛下，纵然您将他的人品和功绩全部抹杀，也请看在故去的先皇和皇后，您与殿下共同的双亲的份上仔细调查此事吧，请您施舍比得上您的财富、权势、珍馐美酒万分之一的悲悯，让百姓们感受您如大山一般深重的恩情吧？
罗开普特 欸，好一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鲁西涅斯 什么，她为了那可笑的、不值一提的“真理”甘愿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塔科维 在她眼中，所谓的真理比她处女的贞洁还要贵重吗？
狄克推多 你就是萨琳吗？
萨琳 是的，陛下。
狄克推多 那么你应该放聪明一些。
萨琳 怎么讲，陛下？
狄克推多 人们常说，安卢维诺家的女儿聪颖灵慧，从他的父亲那儿继承了渊博的学识和敏妙的辩才。但若你有比得上你美貌一半的温顺贤淑，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会为你招来祸患的话语。上天让女人生下来，是为了让她们具有幽娴贞静的美德，服从她们的君王与夫主；赫法伊斯托斯[注4]给了女人舌头，是为了让她们谦恭地应承男人们的吩咐，而非让她们整日搬弄是非，萌生些不该有的欲望。你本该在家中的闺房做些符合你身份的刺绣针织，然后请教那些端庄守礼的贞妇淑女，让她们告诉你如何做一个贤惠的妻房。可如今，你顶着一副塞壬[注5]的面孔，生着一条埃特[注6]的舌头，妄图跟男人一样显露自己的锋芒。正如那些终日无所事事、只知道为了一些卑劣的念头和愚蠢的冲动攻击国家与法律的平民应该被强力封住嘴巴，你也应该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不要使你那可咒诅的、不安分的言语给人家听到。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姑娘，莫要让你恶劣的举动成为全体女性的耻辱和污点！
罗开普特 哎，快舒展你那颦蹙的眉头，收起你那桀骜的目光，跪下来向陛下请求宽恕吧！
鲁西涅斯 就算是那出身高贵的哈耳摩尼亚这样满面怒容，那英伟的卡德摩斯也不会要她的。
塔科维 上天赠与你过人的美貌，你不应当因自己的过错使它黯然失色。
萨琳 可我如今站在这儿，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和市民百姓们一样有着说话权利的人。我会因为发自内心的尊敬向某一位威名赫赫的英雄敬礼，却不会在卑怯与恐惧的操纵下跪地求饶。我并未违反任何一条律法，相反，我含着温热的泪试图挽救这位高贵的人的生命。难道一句不是应承男人们吩咐的话语，都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吗？难道一星半点属于我的思想和意志就成了什么恶言妄论，或者是全体女性的耻辱和污点吗？尊敬的大人们，在你们眼里，没有享受公民权的女人就不算一个人吗？我向你们恭敬地献上诚挚的问候，因为这是最礼貌的、最温文尔雅的抗议。如果千万人的哭喊哀求都无法唤起你们一丝的怜悯，我只好在黑暗中膜拜这鲜血染红的辉煌。
狄克推多 什么，你这满怀怨恨、冷眉怒目的丫头？美杜莎[注7]倾城的美貌只因神祇一时的愤怒就会化为冰冷可怖的石像；令尼俄柏[注8]自傲的容颜仅仅是因为拉托娜[注9]无法抑制的怒火就立刻枯萎凋零。我，和不可冒犯的朱庇特同样高贵的君王，随时都可以用我手中的雷霆，将你这狂妄的埃特扔出神圣的殿堂。
萨琳 啊，神明，伟大的神明！我会感激你们！让我做埃特吧，请将我抛下不朽的圣山，却让这灵魂高贵的人免于一死！
科迪纳斯 感谢你们的仗义相助，宽和的安卢维诺和果敢的萨琳！不要为我无辜身死而感到遗憾，在不与我血缘上的兄长同流合污之际，我的灵魂已经得到了神明的拥抱。若是在在这里多呆一秒，我的心灵都会变得肮脏。
狄克推多 说什么不愿同流合污，你这邪恶的疯子？你标榜自己的刚毅与气节，但那又能怎样？纵然一群和你同样卑劣的流氓将你前呼后拥，公正的史官也会在史书上记载你背弃祖国的罪状。那时候，为后人所知的，是你可鄙的骂名，是你万人唾骂的阴谋！来，我们要吊死你，把你像一头牲畜似的悬挂在刑场。（向罗开普特）是你发现了这奸贼的行径，罗开普特贤卿！你这般居功至伟，我不仅要在言语上给予你最大的褒奖，更要在事实上光大你家族的荣誉和盛名。我听说，你有一个贞洁贤淑的女儿。
罗开普特 陛下，娜薇卡正是小女。
狄克推多 这可再好不过了，你女儿美好的声名将要为你家族的荣耀添上更显赫的一笔。如今，美貌的娜薇卡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样一位名门淑女，理当配上一位出身高贵的才俊。你的同僚，忠诚可靠的鲁西涅斯已经向我禀明，他的长子，风度文雅的欧律托斯，爱慕娜薇卡已久，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你家结成这门好亲事。罗开普特贤卿，想必他的血统与门第也不算辱没你的声名了。告诉我，贤卿，对我的这个提议满意吗？（对科迪纳斯旁白）瞧吧，顽固不化的科迪纳斯。我知道你对这位女郎有着深沉的爱意，如今却要在将死之时眼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房。你的一切骄傲、自尊都将不值一提，因为这是属于欧律托斯的荣光。
娜薇卡 （旁白）啊，啊！天神啊！这是我听到的最可怕的噩耗，我的丈夫就要被卡戎[注10]带去了，我的父亲和这皇帝却要我强颜欢笑，与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结下一段不幸的姻缘！
罗开普特 我向您致以最真诚的感激和最深沉的敬意，仁慈英明的陛下！我不过恪尽我的职守为您分忧解难，做了一件符合我本分的事，谁曾想收到您如此慷慨的褒扬和奖赏！是的，才干出众的鲁西涅斯是我多年的同僚和挚友，若是能与他这样一位高贵的人物结下姻亲，罗开普特的脸上也满是喜悦的红光。小女何德何能得到陛下您和贤能的欧律托斯这样的看重，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和荣耀！好鲁西涅斯，愿这门受祝福的亲事更加稳固地维系我们的友谊；不必感到拘谨，欧律托斯贤婿。我敢保证，娜薇卡会绝对服从我们的安排和意志，她一生下来我们就教她一位温顺贤淑的女性应有的一切美德。她会用和悦的颜色侍奉你这位夫主，用超过赫柏的温良贤惠尽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不会有一点逾越自己位置的言行。
欧律托斯 您的热情与和蔼让我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尊敬的大人！欧律托斯受到福尔图娜慷慨的眷顾，能得到这样一位可爱的女郎。亲爱的娜薇卡，高兴起来吧，这是一桩尊严合法、为我们带来欢悦与荣光的婚姻。
杜米特拉 她有幸能攀上这样好的亲事，简直让我比十个拉托娜更为风光！好欧律托斯，既然小女在你高贵的眼中辱蒙见爱，那就让我们好好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促成这段佳话吧？怎么，娜薇卡？陛下如此看中你，顺应我们两家共同的想法把你许嫁给这样一位爱慕你的、仪表堂堂的公子，你不高兴吗？你不称心吗？你不要嫁给这样一位美名远扬的人才吗？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恭敬或是感恩的神情，眼里却尽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神气！快，你这不知好歹的笨丫头，快收起你那如死人般的神色，跪下来向我们尊严的皇上为你失礼的行为祈求宽恕吧；展现出一点喜悦的笑容，向你这位高门华第的夫君表达爱意吧！不要这样毫无教养得呆愣着！喂，娜薇卡，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你这丢脸的蠢东西！
萨琳 夫人，请您不要这样责骂她。她已经被难以言喻的悲伤压垮，如秋风中枯黄的落叶一般瑟瑟颤抖。求您稍稍理解她些，舒缓那严厉的声色吧。
杜米特拉 你这是什么荒谬的话？理解？我只知道当儿女的来到这世界上便要服从他们父母的每一项意志，什么时候父母还要放纵他们肆意妄为，任由他们觉得自己有权擅作主张？理解，可笑的理解！（像娜薇卡）我不管你心里怎样又怎样的念想，你都应该听从父母的每一句话，嫁给这位我们满意的新郎！记住，你的亲长既可以保全你，让你有幸得到这样一门亲事，过上体面的、尊严的生活；又可以毁灭你，让你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去，趁着怒火还未将我们吞噬，像对待神灵一样恭敬地感谢陛下的恩典！你若要执意而行，我和你父亲也没有好话对你讲。
娜薇卡 啊，神明，奥林匹斯山上庄严的神明啊！为什么要让我陷入这般艰难的境地？最最贤德的陛下，最最敬爱的父亲母亲！我跪下来请求你们听我诉说这一番衷肠。我不愿出嫁，也不愿做高贵的欧律托斯幸福的新娘。我倒宁愿做一个在街市上行乞的叫花子，或者是在狂暴的海浪中颠簸的渔娘，再不济，让我变成痴情的琉克[注11]生长的养料吧，让肉体上的苦难消磨我内心的伤痛吧！我已经有了真正爱慕的人，正直英俊的科迪纳斯是我钟爱的伴侣。在维纳斯的见证下，我们已经立下了誓言，谁也不得辜负对方。我的灵魂因他而生趣，我的内心为他而充盈。含蓄的蔷薇因爱情而怒放，美妙的歌声为他而奏响。我们为对方的欢喜而欢喜，为对方的忧愁而忧愁。不管他是尊贵的皇子，还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我都不愿改变我的心意。若他活着，我便视他为我生命中的光亮；若他死了，我也没法忍受巨大的悲伤，在这索然无味的世间，当一个完全为权势、利益而生、不被视作一个完整的人的筹码。不朽的神明会嘉奖艾尔莎奥妮的忠贞，让她变成神翠鸟[注12]与希克斯长相厮守；美丽的小达那伊得斯[注13]也会得到维纳斯的垂怜，能洗掉身上的冤屈嫁与心爱的郎君。我对科迪纳斯的情谊也是同样珍贵的！不要让我嫁给这样一个陌生人，让我为了荣华富贵背叛神圣的爱情；我纵然身体上享受着华衣美酒，心灵却忍受着痛苦的煎熬！陛下！父亲！母亲！你们发发慈悲，不要强迫我嫁给他吧？
罗开普特 （打娜薇卡）什么？恶鬼一样的贱人！不知道感恩的畜生！早知道你有着这般恶毒的心肠，我们在你降生到这世上的那一刻就该将你扔进茫茫大海，让怒吼着的波涛吞噬你的性命？你，出身在这样一个光荣的家族，蒙受陛下和欧律托斯贤婿这样的爱重，竟然与一个公然勾结异邦人的罪犯媾和成奸！你用你虚伪的脸孔伪装出一副贞洁的模样，却早早地做了一个娼妇，对着那道貌岸然的恶徒卖弄风情！你不单是作践了你自己，更是让整个家族因你的淫荡蒙羞。你若执意选择这一个罪人，却将这位年轻公子的心意弃如敝履，你便不是我的女儿，凭着我的灵魂起誓，我，和我出身名门的爱妻，断断不会认你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妖妇。
狄克推多 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当心一点，美貌的姑娘！或许是这恶徒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引诱了你这无知的女郎，还是他用辞藻华艳的诗篇和一些虚华的小玩意盗取了你纯洁的心灵，煽动你将对父母、对君主温顺的敬服转化成了大逆不道的违抗。还是看清他的真面目，让神庙的圣水洗去你染上的污浊，乞求你亲人们的宽恕吧！选择这一位正直的才俊做你的新郎，平息好罗开普特心中的怒火；如果你拒绝我这慷慨的恩典，那么你也只好跟他一起迎接死亡。
娜薇卡 不，不，他没有引诱我。他是正直的，他是崇高的。我爱他，我不会再去爱任何一个男人。真正有着雪亮眼睛的人都知道他美好的德行与不幸的冤屈。我钟爱的丈夫，我生命中的至亲，既然我无法阻止死神的降临，那就让卡戎在将你渡过冥河的同时也将我带了去吧！好卡戎，最最慈悲的卡戎！可怜可怜我这不幸的女人，让我来得及坐上你的小船吧！这一个最最真诚的吻，饱含着我心中的浓烈的爱。
科迪纳斯 娜薇卡，最可爱的娜薇卡，莫要哭了，我最爱的姑娘。（吻娜薇卡）我注定无法逃离命运的漩涡，但你坚贞的心意却抚慰了我内心的痛楚。或许阿特洛波斯将要剪断我的生命线，但我们的灵魂会在维纳斯温柔的怀抱中得到永生。莫哭了，亲爱的妻子，莫要让眼泪侵蚀了你的脸庞。
萨琳 陛下，难道您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可爱真诚的姑娘因为她正直的爱人不明不白的罪名就要这样香消玉殒吗？就算是忤逆了父亲的命令，那埃及公主也得到了人们的理解和原谅；就算是违抗了母亲的意愿，坚韧的丘比特也终究取回了美丽的姑娘。无论是为了千万人心中的正义公理，还是同情这悲痛欲绝的女郎，我请求您，秉持一颗不带偏见的心，查明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吧!不管是为罗马留下一位栋梁，还是让这姑娘嫁给心爱的丈夫，所有人都会铭记您的贤明与雅量。若您实在不愿给殿下一条生路，那也不要强迫娜薇卡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让她如行尸走肉地度过痛苦的余生！
罗开普特 你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的陛下是一个庸懦轻信、因为一两句胡言乱语就轻纵了一个人神共弃的囚徒吗？还是想撺掇着我们伟大光荣的家族，去跟一个反贼结下罪恶的姻亲？你和科迪纳斯一样，用诡妙的言辞和奸恶的挑唆引诱了这无知的东西，让她堕落成这副令人憎恶的模样！闭嘴吧，你这厄里斯[注14]的信徒！你在这里煽动纷争，试图让我们陷入卖国者勾结的泥泞。
娜薇卡 （向罗开普特，杜米特拉）别了，我生命中的父母，如今我不必连一举一动也要遵照你们的意愿，连踏出家门一步也要祁求你们的许可了。我不愿像一件包装精美的意志的礼物被送到鲁西涅斯家的厅堂，娜薇卡也应当有属于自己的意志、欢笑、爱情，乃至于死亡！（向萨琳） 不必为我哭泣，亲爱的朋友，我挣脱的只是威权的压迫与束缚，却得到了自由的灵魂！（向科迪纳斯） 啊，塔纳托斯[]，掌管着死亡的塔纳托斯，用你锋利的镰刀割破我的脖颈，让甘美的鲜血成为这爱情最好的祭奠吧！冥河边艳丽的彼岸花是这对我们这对新人的赠礼，幽暗的地府将成为我们的婚房。我不愿让你像一个囚犯一样被高高悬挂在刑场上，我不愿看到你高贵的灵魂在绞索上痛苦的哀鸣。我不嫁他，科迪纳斯，我不嫁他！（以匕首自刺）让我跟你去了吧，我的爱人！让我跟你去吧！（死）
罗开普特 什么，你这忤逆的畜生，竟斗胆用死亡向我们提出挑战与反抗！
杜米特拉 什么，你宁愿与他在冥王的新房里成婚，也不愿做这一位青年才俊幸福的新娘吗？
萨琳 面前的惨象让无法言喻的悲痛击倒了我的心灵，这位可爱的，忠实的朋友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安息吧，美丽的娜薇卡，神力无穷的哈迪斯[注15]不惩处真正作恶的凶徒，却要带走你这一位如紫罗兰一样瑰艳的姑娘！娜薇卡，最亲爱的娜薇卡，你就这样到彼岸花盛开的冥河边去了！
科迪纳斯 你去了，我亲爱的妻子！你玫瑰般娇艳的唇涌出了殷红的血，你秀美的双肢还保留着微弱的震颤。你抛却了尘世间的生命，却拥有了如海燕般自由坚韧的灵魂。我马上也要来啦，我亲爱的娜薇卡！盛开的彼岸花是忠贞的见证，等我，我这就来与你相会。
狄克推多 我们不能遂了你的心愿，让你这奸恶的凶徒不承受一点报应就和那女人一样走向死亡。高悬的绞架会成为你注定的归宿，你将在空中痛苦地挣扎一两个小时还不得解脱。就算死神的双手扼断了你的喉咙，你也无法与她在冥河边相会，因为饥饿的乌鸦将会吞食你的遗体，知道你变为一具干枯的骸骨，在暴风中无所依靠地飘荡。
萨琳 天，天！这是我听到的最可怕的话了!公正的忒弥斯[注16]，庄严的忒弥斯，你会允许这样一位君子受到这样可怕的凌辱吗？殿下，请恕我这一无礼的举动，我不能眼看着你经受那样的折磨！你这就结束在人世间的苦难，去寻找亲爱的妻子吧！美丽的娜薇卡，她在等你，她穿着彼岸花织成的盛装，在那边等你。（以匕首刺科迪纳斯）
科迪纳斯 我绝不会因此怪罪于你，如晨星一般的姑娘！你带给我的不是毁灭，而是对我在这世上蒙受不白之冤的痛苦的终结！神祇们会称赞你的高尚行为。一个真正清白无暇的人，就算是死亡也无法使他的灵魂蒙上一点尘垢。娜薇卡，我的妻子，你等着我，我就要来啦。（死）
安卢维诺 啊，一位忠实正直的人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
狄克推多 什么，你是想用这样鲁莽狂妄的举动阻止我们公开处死一个叛国的奸贼吗？
萨琳 这不仅是我的意志，更是组成这个国家的千万人民的意志。既然群众的祈求没能为这位君子换来一线生机，那么我只好在卫兵们执行命令之前结束他的生命，以防止他遭受那样可怕的痛苦和羞辱。他不应死在绞刑架上，而应该死在追求真理的战场上。永别了，你这位罗马的帕拉墨得斯！
狄克推多 你为了他而违抗我的命令，那么你在我心中已经是跟这罪人一样了。
罗开普特 最最尊荣的陛下，现在我怀着满腔的惶恐向您请求恩典与宽恕。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敢为了这与她苟合的恶贼不顾父母的意志和恩情，在这神圣的宫殿中结束她可咒诅的生命。作恶多端的暴徒会用巧妙的诡计将自己粉饰成品性端方的君子；蛊惑人心的倡女也会装腔作势让人家觉得她是个贞洁烈妇。不得不说，她伪装地很好，我们所有人都被她的外表蒙骗了多年。陛下，请您相信我对您的忠诚，莫要因这一个不贞不洁的贱人迁怒我们的家族。
杜米特拉 我们曾经在肉体上给了她生命，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女儿。
狄克推多 起来，贤卿！你对我的忠心日月可鉴，我不会因这和那叛徒一样奸恶的女人怪罪于你。她自己违背君主和父母的意志，便也不配再做威名赫赫的罗开普特家族的姑娘。莫要感到惶恐，端庄贤淑的夫人，她不再是你们的女儿，她的行为不会让你们的荣耀蒙上一丝的尘秽。
鲁西涅斯 请你放宽心，罗开普特朋友。那女人已经为她的执迷不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不会与你生出些无端的隔阂。不要为此难过了，好欧律托斯，我会为你选择一位配得起我们家族名声的名门淑女。
欧律托斯 多谢您的好意，父亲。就让那贱人带着自己的罪孽到坟墓里去吧；她既然已经将忠贞奉献给了科迪纳斯，我也不会对她有着一丝一毫的留恋。
萨琳 啊，难道乌云也会遮住皓月的光华，毒草也会掩盖了玫瑰的芬芳？在这样一个惨淡的日子里，两位可敬的朋友离我们远去了！
狄克推多 诸位忠诚的同僚们，今日你们都看见了背叛国家、谋逆犯上的下场。这奸贼，还有他那痴心的姘妇，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你们这些忠于我的，将沐浴在这金色的荣光之下；而他们这些负隅顽抗的，只能于曝尸于荒凉的郊野，成为恶鹰秃鹫们的食料。卫兵，你去守卫着宫门，要是哪一个违法乱纪的流氓胆敢借此生事，就将他押进囚牢，监禁和酷刑会让他知道如何做一个顺从的臣民。
萨琳 啊，悲伤，几乎将我击倒的悲伤！（众人同下）
注1：帕拉墨得斯：特洛伊战争时期希腊英雄，以智慧正直著称，遭到奥德修斯陷害通敌叛国，被乱石砸死
注2：巴达维人：生活在莱茵河三角洲一带的一支日耳曼部落。
注3：泰瑞西阿斯：神话中预言家。
注4：赫法伊斯托斯：火与锻造之神
注5：塞壬：神话中半人半鱼的海妖，美貌妖冶，引诱过路的人
注6：埃特：神话中欺骗女神，因戏弄朱庇特而被扔下奥林匹斯山。
注7：美杜莎：神话中密涅瓦女祭司，以倾城美貌著称，因被波塞冬在神殿中奸污而被变成蛇发怪物。
注8：尼俄柏：忒拜王后，因自己有十四个优秀的儿女而侮慢羞辱拉托娜，被阿波罗和狄安娜射杀其中的十三个孩子，在悲痛中化作一块巨石。
注9：拉托娜：暗夜女神，阿波罗和狄安娜的母亲。
注10：卡戎：摆渡人，负责将死者的灵魂送至冥界。
注11：琉克：白杨女神，冥王哈迪斯的情人，因哈迪斯迎娶春天女神珀耳塞福涅而过度悲伤，化作一棵白杨树。
注12：神翠鸟：艾尔莎奥妮在丈夫希克斯死后彻夜哀哭，忠贞不渝，后化作神翠鸟。
注13：小达那伊得斯：埃及最小的公主，没有和49个姐姐一样执行父亲的命令杀死丈夫，后因爱神维纳斯庇护而已逃出生天。
注14：厄里斯：神话中纷争与灾祸女神。
注15：哈迪斯：神话中冥界的统治者
注16：忒弥斯：正义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