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艺术家系列 - 高更

原创 我的艺术家系列 - 高更

2019 5 2 梅中阁随笔。漠舟


无论是色调、线条、光暗、笔触、氛围和场景,法国后印象主义代表人物、画家高更(Paul Gauguin,1848一1903年)的塔希提岛系列都与其他画家的风格,有着鲜明的区别和卓尔不群的气质, 那是带有土著文化色彩的心灵写照。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喜爱他的画,把他的画,理解为画家执拗的精神在喷发那一瞬时的洒脱。高更的画,是荡人心魄的。


高更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早年做过水手,后成为股票经纪人。之后他决然放弃优越的生活,研习绘画并成为职业画家。随着他对艺术不断深入的探索,高更也日益厌倦工业社会文明的喧闹,他飘洋过海,到了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以荒蛮为乐土。高更跌宕的一生,招致他的朋友和艺术圈里的人,对其褒贬不一。但是他的独立于世、桀骜不驯,恰恰驱使着他自成一派的艺术创作,在后印象主义流派中,独树一帜,成就了重要地位。

塔西提在波利尼西亚群岛。100万到300万年前,这里的地质结构由海底火山熔岩喷发而形成。公元1520年,欧洲列强开始对太平洋群岛进行探险。法国探险家路易斯·安托万·德·布干维尔(Louis Antoine de Bougainville),在1768年踏上了塔希提,他描写塔西提岛是有着”高尚的野蛮人”和”维纳斯般女人”的人间天堂。1758年,塔希提岛成为法国的海外领地。

岛上风光秀丽,自然资源丰沛,人民衣食无忧。在这里,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地望着大海凝思,超然恬静地等待日落天亮。每逢有围火而聚的仪式,人们就会穿起古老的草裙,载歌载舞。木棍击打的鼓声有节奏地响起,舞者穿起草裙,伴随着鼓点抖动起来。女人们健美的身体,映着跳跃的火光,展现出魔幻的动作,用极富表现力的肢体语言,迎接天神的降临。草裙舞,承传于当地土人的先祖,源远流长。它是向神灵膜拜的宗教仪式的舞蹈。纳撒尼尔·埃默森把草裙舞称为“打开心灵之门”。


高更在1899年创作了《两位塔希提少女》(现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画面上,两个裸露着棕褐色皮肤的土著少女,手托果盘,手捧鲜花,缓步走出深绿色的树荫。彷佛是青春,被明媚的阳光拥抱,沐浴着原始的淳朴。她们的身体健美而蓬勃,她们的目光宁静而沉郁。这幅画的色调,洋溢着海岛的清风,黄色,绿色,蓝色,海洋,树木,土地的元素,被巧妙地涂上了象征意义,像一首诗,和着海浪的节拍,在轻轻吟诵。

高更在这幅画中,使用了大量平涂色块,以拙朴中见细腻的笔法勾勒线条,色调纯净鲜明,意味中透射出浓郁的原始部落装饰风貌。他的这一画法,影响了许多年轻的画家和诗人,他们成为高更艺术风格的追随者;影响了日后的象征主义和原始主义流派,也由此开纳比派、野兽派先河。  

同样,在《塔西提田园曲》这幅画中,高更以极简且单纯的平面涂法,装饰性色彩对比,把映射在内心的,那个主观的塔西提梦幻诗意,描绘了出来。蓝裙少女吹响悠扬的牧笛,白衣女孩静静地聆听,若有所思地循着笛声飘去的远方凝神。远处的青草坪边上,一群洗衣裙的女人们,在灿烂的阳光里劳作,听不到她们正在说着什么,只是远远地看见她们美丽肢体的曲线,掩映在迷人的光线和沁人心脾的绿茵之间。宁静,浪漫。神秘,悠远。单纯的美,装饰的美,原始的美。


高更表达美的独特视角和绘画语言,来自于他有意识地对传统印象派"纯客观主义"的摒弃;他坚持以绘画抒发画家的内心感受,让主观感觉主宰画面。《两个塔希提少女》和《塔西提田园曲》都具有源自主体观察的原始之美,透视让位于平涂,质感让位于色彩,纷繁让位于简洁。唯有令人兴奋的装饰性色调,渲染着粗犷和温存并蓄的氛围。

当高更登上前往南太平洋的航船时,他的艺术风帆就此扬起,他独立探索艺术的信念就此抱定。任凭骇浪疾风,一去不归。他流连忘返于塔西提的风俗民情,他早已忘却了欧洲大陆的世俗杂念,每一天都在平静中淡淡流失,直至永远。他在日记里写道:“文明的味道正一点一滴从我的身上消退,我开始简单地思考。所有属于人类或动物的欢愉,我都享受到了。”


大学期间,我读过英国作家毛姆的长篇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书中讲述了一个叫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的艺术家,执着追求艺术的曲折经历。

查尔斯为了艺术的梦想,中年抛弃了妻子,只身到了巴黎。他一心向往着艺术的天国。周边的人谴责他,认为他是一个独自去了巴黎学画的自私的人。然而毛姆在笔端隐喻了摆脱世俗家庭的束缚、甚至背离人情与常理、放弃财富和名誉、以一颗赤子之心追求理想的勇气。

查尔斯原本是一位富有的社会上层证券合伙人。然而富裕的生活,仍遮盖不住他本质上是一个十足的小市民。查尔斯时常仰望月光,内心越来越滋生出对理想追求的渴望。艺术,像一束温柔而皎洁的月光,在他的心里弥漫开来,充盈着,鼓舞着,终于引导着他、驱使着他,不再犹豫和苟且,断然扔下衣食无忧的生活,乐在其中而心甘情愿地成了艺术的疯子。疯子是奋不顾身的。他走上了绘画之路,选择一贫如洗的生活。他不在意世人的诋毁和歧视、欣赏和赞誉,他只想做一个从内到外真实的自己。流浪、漂泊,他的内心愈加信念执守;孤独,冷傲,他的外观变得不近人情。他走向生命终极的旅程,可用奋不顾身来形容。在临终前,查尔斯命人在自己身后,将画作没于火焰。在生命的尽头,他和一轮新月,悄然挂在天廓。

其实,毛姆小说中查尔斯的原型就是孤身漂泊在浩瀚的太平洋、浪迹塔西提岛、在经历了许多磨难直到去世后才成名的高更。小说中所说的月亮指的是理想,而六便士指的是现实(六便士是当时英国货币的最小单位)。

高更放弃了巴黎的六便士,毅然选择了塔西提的月亮。他要剥去工业文明的伪装,寻找艺术本来的单纯、率真,创造生命原始的神秘意味和象征意义的艺术。漂游在太平洋中的塔西提岛,正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归宿。为此,他付出了惨痛代价,妻离子散,晚年丧女。但他依旧痴心不改,他认为人类只有返回原始,才有救赎的希望。在塔西提岛,高更采用自由的线条和强烈色块,以浓厚的主观色彩和淳朴的装饰风格,投入了巨大的热情,真诚地描绘土著人的生活。

1903年3月13日,高更因极力保护当地土著人的权益而遭殖民当局判处监禁令。身患重病的他,虚弱得连上诉的力气也没有了。5月8日,高更心脏病发作,他还没有开始服刑就在自己的画室里,在身心疲惫中溘然长逝。他的画架上,还留着那幅尚未完成的《雪中的布列塔尼村庄》。 


追逐月光,诗与远方。他曾经的好友梵·高曾说他是“一个从远方来到远方去的人”。1897年,高更完成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的创作。这是他一生中画过的最大一幅画,在四米长的粗麻布上,生命像山河一样,不知渊源,不知去向。生命是悲伤的,在蓝色和绿色,黑色和褐色的背景中,裸体以鲜艳的橙黄凸显在前,似乎是刚刚从梦境中觉醒,寻找者超脱的智慧。

时隔多年,当我经历了许多次六便士与月亮的拷问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高更,明白了毛姆。每当我们高喊着追求理想的时候,我们最需要抵御的,是来自我们自己内心的狭隘、庸俗、胆怯、贪婪、嫉妒、自我。这些“六便士”常常会像乌云一样冒出来,遮挡住皎洁的月光。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查尔斯的话语: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了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高更传奇的一生留给后世艺术家深邃的精神营养,也带给了文学家创作的灵感。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以及略萨的《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都艺术地再现了高更所跋涉过的这条关于艺术月光的“危险的孤独的道路”。当代画家蒋勋评论道:“再一次凝视他画中的荒野、原始的丛林、海洋、果实累累的大树、树下赤裸的男子或女子,他们在文明之前,还没有历史,因此只有生活,没有论述。”

的确,在高更的眼里,只有生活,原始的,真实的生活。用心灵去感悟原始的生活,用艺术去呈现生活的原始。这是他一生在南太平洋漂泊的唯一信仰。

他的信仰,以精美的绘画,留给了后人。

生活在继续,生命仍蓬勃。

引领着生命之花绽放的,是永远探索的执着。


2019 5 2 梅中阁随笔。漠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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