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小美的自白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您一定要保佑我女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至于欠阿福的债，就让我下辈子当牛做马还他吧！”

我不停地对着前面的观音菩萨磕着头，丝毫没有留意到雪越下越大，自己已经被冻得动弹不得。

周围的人们包括阿强，他们都在祈求上天停止下雪，也许只有我和他们的目的不一样。

我并不在意这场雪什么时候能下完，我只想我的女儿，我才八个月大的女儿平安健康。

可能天底下没有比我更狠心的母亲了吧，她才那么小，我就扔下她和别人跑了，她会不会以后恨我呢？

不会的，阿福可能都不会和女儿提起我的存在吧，毕竟我对他的伤害太大了。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踏实最幸福的几个月。

在他身边，我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每天做饭缝纫，等待他回家，就是最快乐的事情，我甚至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

可我梦里还总是梦见那个被锁上的大衣橱，梦见婆婆给我的那身花衣裳，梦见阿强带我去上海穿旗袍。

这些梦提醒着我，我是阿强的人，自打嫁到沈家，自打阿强把我接走，我就必须是阿强的人了。

几十年生活在一起，我已经离不开阿强了，阿强已经成为融入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我又恨他，恨他为什么当年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林家，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哪怕在大街上被饿死也比现在强啊。

那会我离开的几个月，阿福会怎么想我呢？一定觉得我是个骗子吧，也是，我就是个骗子，就是个小偷。

可我没办法，我不能丢下阿福自己心安理得地当着田大他们口中的少奶奶。

我在享福的时候，阿强在外受苦，我就没办法睡着觉，可我又不能把自己和阿强的关系讲给阿福听，只能选择不告而别。

不知道现在女儿饿了没有，不知道阿福有没有找到有奶水的人家，这大雪天的，有人愿意收留他们父子吗？

他们父子俩受的苦，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啊，我纪小美这样不堪的人真的不配和阿福在一起。

可是，我真的没有任何选择，当阿强把我从家里带走时，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怎么越来越困了？我好像看到林祥福和女儿了，我好想抱抱他们，好想和他们说声对不起。

来世吧，来世我一定给阿福再生个女儿，要好好看着她长大，再生五个儿子，像田家兄弟他们那样壮实。

万一下辈子阿福也不会原谅我怎么办啊，那我就做他们家的牛啊，驴啊的，一辈子为他们家干活。

怎么眼前越来越亮了，我好像真的看到女儿和阿福了……

大雪还在下，我看到阿强着急地晃动着我的身体，咦？我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哦，原来我已经死了。

远处我真的看到阿福抱着女儿走过来了，女儿真的穿着我给她缝的小衣裳了，有一家人给他开了门，看来我的女儿不用饿肚子了。

我可以放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