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出世心猿多疑虑,踏海凌波问长生。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真正传。


“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从那块石头里变出来的吗?为什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我吗?我不知道,石头?什么石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父母生的呀。”

“那我也是父母生的。”

“那你的父母是谁?”

“..."

是啊,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他们都有父母,我的父母在哪儿呢?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呢?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一出生,就有两个谜团一直困扰着我。关于我的身世是一个谜。这个世界也是一个谜。

我出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能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在小溪边喝水,遇到了一群和我模样很相似的猴子。他们起初只是远远的跟着我,三五成群的小声细语。他们中有个胆大年长的通臂猿猴跳到我面前,问了上面的问题,哪些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很久。

直到许多年以后,当我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候,我才彻底揭开了我的身世之谜,也完全弄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而,当我如同一个婴儿般对这个世界和自己充满美好的期待和好奇的时候,随着我一点点的长大,揭开一个个真相之后,却发现这个世界完全不像我小时候期待的那样美好,在五行山下的那五百年里,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哈哈,多么美妙的谎言。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是谎言教会了我们成长。


我被那只老猴问住了,当时我也并没有深想,只是环顾四周,但见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水火方隅高积土,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

“这是哪里?好美啊!”我感叹道。

“这里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那老猴接话道。

“东胜神洲?"

“是啊。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我们花果山就是在东胜神洲海外的傲来国境内。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那只老猴煞有介事的说着,其他猴子都听得聚精会神,可以看出来这只老猴在猴群里颇有威望。

“擎天柱?大地根?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擎天柱?难道天会塌下来吗?前面说是四大部洲,为后面又说是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十洲三岛又是哪里?”我好奇的问。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你爷爷?他在哪儿?他知道我父母是谁吗?”

“你没有父母,我们看到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老猴一句话说的我更加疑惑了。

“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爷爷告诉我,他说他小的时候就见到花果山上顶上有一块大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今日大石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一块大石如何能孕育石卵?”我质疑道。

“大概是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

“那这块大石又是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一出生就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我如何有如此神通,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更加疑惑了。

“不知道,不过今日灵石迸裂,我等听得声音,看见金光,都十分害怕,后发现你化作一个石猴,和我们一般模样,又十分好奇,所以都过来围观。”

我那天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哪里能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多想,难的遇到一群同类。虽然听他们说我不是和他们一样是父母生养的,但是样貌习性倒是颇为相似,于是就天天和他们一群厮混。

“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寒来暑往,就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不知不觉间天气炎热了起来。然而有发生了一件让我万分疑惑的事情。

记得那天天气炎热,我们都在山涧中洗澡。见那股涧水奔流,真个似滚瓜涌溅。众猴都道:“这股水不知是那里的水。我们今日赶闲无事,顺涧边往上溜头寻看源流,耍子去耶!”喊一声,都拖男挈女,唤弟呼兄,一齐跑来,顺涧爬山,直至源流之处,乃是一股瀑布飞泉。但见那——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

  冷气分青嶂,余流润翠微。潺蔽名瀑布,真似挂帘帷。

  众猴拍手称扬道:“好水,好水!原来此处远通山脚之下,直接大海之波。”又道:“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连呼了三声,竟无一只猴子敢上前应答。我便从丛杂中跳出了出来,应声高叫道:“我进去,我进去!”

那里边却无水无波,明明朗朗的一架桥梁。他住了身,定了神,仔细再看,原来是座铁板桥,桥下之水,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去,遮闭了桥门。却又欠身上桥头,再走再看,却似有人家住处一般,真个好所在。只见——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烟霞。虚窗静室,滑凳板生花。乳窟龙珠倚挂,萦回满地奇葩。锅灶傍崖存火迹,樽罍靠案见肴渣。石座石床真可爱,石盆石碗更堪夸。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几树青松常带雨,浑然象个人家。

真是非常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石座石床石盆石碗?锅灶傍崖还存火迹,樽罍靠案还见残羹剩饭。住在这里的是谁?又去哪里了??

看罢多时,我跳过桥中间,左右观看,只见正当中有一石碣。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虽然奇怪,但是进来发现如此一个挡风遮雨的福地洞天,我还是非常开心的。又想到群猴各个会拜我为王,更是喜不自胜,于是我急抽身往外便走,复瞑目蹲身,跳出水外,大声道:“大造化,大造化!原来里面没水,是一座铁板桥。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这股水乃是桥下冲贯石窍,倒挂下来遮闭门户的。桥边有花有树,乃是一座石房。房内有石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中间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里面且是宽阔,容得千百口老小。我们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这里边——

  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

  烟霞常照耀,祥瑞每蒸熏。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

众猴听得,个个欢喜。于是都跟着我跳了进去。见果然是一处绝佳的洞天福地,众猴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

自此,我便有了第一个身份,美猴王。

我美猴王领一群猿猴、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

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

每日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然而我却时常会被我的身世之谜所困扰。

我在心里不止一遍的问过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几百年了,我身边的猴子一个个老死,而我却依然活着。死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死后都去了哪里呢?那个通臂猿猴说他们死了都去阎王那报道了。那阎王会死吗?阎王死了又会去哪儿报道呢?那个老猴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等名色不归阎王老子管,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还说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这莫名其妙得来的水帘洞,这么好的福地洞天,他的主人莫非也就是一位长生不老者?这么好的"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为什么他就突然不要了呢?确实很突然,我跳进来的那天,还分明看见残存的火迹和没吃完的残羹剩饭。他来到花果山多久了?是不是和我的出生有关系呢?还有,我能当上这里的猴王还真是非常蹊跷,我能当上猴王,是因为找到并霸占了这水帘洞,这水帘洞的主人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按道理说,花果山有麒麟彩凤,怎么也轮不到我们猴子占山为王,为什么我们就能如此平安无事的在这里逍遥那么多年呢?

也许要解开这些谜团,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有一天我终于决定启程了,我让大家帮我做了一个木筏,独自登筏,尽力撑开,飘飘荡荡,径向着汪洋大海中而去。

我其实并不知道那只通臂猿老猴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如同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的那么多事情一样。从我出生那天起,他就一直活着,三五百年了,他依然那个样子。他说是他爷爷告诉他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爷爷,也没见过他的父母。

然而,死亡确实让我恐惧。我亲眼见着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猴子死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我还没搞清楚我因何而生,更不能不明不白而死。

也是我运至时来,自登木筏之后,连日东南风紧,将我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赡部洲地界。我在南赡部洲第一次见到人这个物种。我对他们十分好奇,这个物种除了没有我那么多毛也没有尾巴外,大体上和我也差不多。我在这里穿州过府,在市廛中,学人礼,学人话。朝餐夜宿,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但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正是那——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我参访仙道,无缘得遇,在于南赡部洲,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余。又行至西洋大海,我想着海外必有神仙,独自个依前作筏,又飘过西海,直至西牛贺洲地界。

对,西牛贺洲。我以为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个地方结缘,后来才知道,我的一切早就在这里被注定了。

我在西牛贺洲登岸遍访多时,忽见一座高山秀丽,林麓幽深。我也不怕狼虫,不惧虎豹,登山顶上观看。果是好山——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蒨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正观看间,忽闻得林深之处有人言语,急忙趋步穿入林中,原来是一樵夫在唱歌,侧耳而听,原来是歌唱之声 。歌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经樵夫指点才知道此处果然隐着一位高人,这歌谣也是那高人教给他的。

我辞了那樵夫,出深林,找上路径,过一山坡,约有七八里远,果然望见一座洞府。挺身观看,真好去处。但见——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仙鹤唳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真个赛天堂!

又见那洞门紧闭,静悄悄杳无人迹。忽回头,见崖头立一石碑,约有三丈余高,八尺余阔,上有一行十个大字,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对,就是这里,就是在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我有遇见了我的第一个师父。我也有了我的第二个身份,孙悟空。

一开始,我的这位授业恩师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天大的迷。

他从哪里来?如何修得如此大的法力?他是佛还是仙?他号称菩提老祖,菩提是佛家术语。而那天他让到门口迎接我他的弟子却分明是个道童!他教给那个樵夫的歌谣里也说的清楚“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可是道教真言。听人说这西牛贺州是佛教势力范围,为何在这里有个道家道场?从门口那三丈余高,八尺余阔的招牌来看,可见他大有来头,十分高调,并不怕别人知道了来砸场子。

最让我疑惑的是,他的弟子众多,我也不是跟随他多年的大弟子,他也对我说的清楚:“我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辈之小徒矣。”可为什么偏偏会眷顾我,半夜用暗语让我道后房传授我长生之法?

师父给我取名孙悟空,是因为“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到我正当‘悟’字。这“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也颇于佛法契合,又完全不是道理。

我乃师父门下第十辈小徒,可见我师门广大,应该也名声在外才是。然而我那么多师兄弟,我却在以后的人生际遇中再也没遇见过,更奇怪的是我后来遇到的那些神仙佛老好像也没有一个听说过菩提老祖这个名号的。

随着我对我师父了解,逐渐揭开了我第一位师父“菩提老祖”的虚伪面纱,也解开了我的身世之谜,从此彻底的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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