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缘


暮春的清早,一缕阳光照上沉睡的大地。金色的波涛蓬勃而出、渐渐涌上高高地堤坝。那“堤坝”本是条大土垄,由陶瓷般致密的黄土堆砌而成,宽约十米、高达两丈,绵延数里。土垄横亘在华北大平原上,在此处转了个陡直的弯儿,由东西而南北,一路荒烟蔓草而去。

    淡绿地春风撩动垄上横斜的枝蔓,泥土散发出暖暖的味道,晨光拉长了垄上沟壑的纹理,使它显得更加沧桑而厚重。

忽的在转角处闪出一个红点儿-----是个女孩,在她身后还跟着漂亮地妈妈。女孩蹦跳着来到一座小亭子旁边,抬头仰望亭上的匾额:“妈妈,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这----?”望着那匾额上的狂草,妈妈面露难色。

“这写的是‘范公亭’”正在亭中驻足沉思的我顺口答道。

“什么停?什么意思?”小女孩迫不及待的问。

我些许地后悔,真不该接话,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好继续说下去:“嗯,因为这儿以前住着个‘范公’,所以这亭就叫做‘范公亭’”。

“什么饭工?”小女孩焦急的追问。

我不再看她们,伸手指向她们身后说:“诺,就在那里,二单元二楼西户”。

我知道她们正张大惊奇的眼睛看我,因为我指着的地方明明就是一片空旷的绿草地。

“他姓范,就住在那儿。”

我的思绪像是抓住了记忆的篱笆,无暇顾及这对母女,只自顾自地说下去。


刚开始范儿也真是左右为难啊:他无法决定该不该来。

这儿离市中心太远,简直就是农村!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寒窗苦读才考上大学,进入国营企业、当上正式职工、混上“铁饭碗”、实现“农转非”,总算是光宗耀祖了。可没想到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城里人”的滋味还没品尝够,就被一棒子打回原形、挤兑到这荒郊野外了;难道自己真的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命?

不行!不能搬,坚决不搬!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分房又会是何年何月?现在住这十平米的临时房实在已经无法忍受:且不说面积狭小,还经常漏雨。平时的生活也是极不方便:做饭只能在门口公用的厨房,屋子里连个自来水都没有,上厕所要走出二百多米远!

自己还常常想把老人接来城里住几天呢,可是哪有地方住?儿子也一天天的长大了,将来又该怎么办?

新房虽远,可是就在单位新址旁边,将来上班会很方便。另外,这可是单位搬迁后兴建的第一个家属院。整个建设过程都由领导亲自督办,规划合理、质量优良。据说是新式的楼房,层层有圈梁,户户都有独立的厕所、厨房,甚至还通了天然气呢。

自己总不能放着两室一厅的新房不要吧?要不是人家小刘主动放弃,这次也还轮不到自己。明明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就别得瑟了!不要?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小范这种左右为难一直煎熬他到最后一秒,当他心事重重地领到钥匙,把那串凉凉地钥匙紧握在手心儿里,一种安定感和释怀感才油然而生。他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些天来围绕新房的种种犹豫、纠结总算有了个了断。


初春的周末,泥黄柳绿、咋暖还寒。小范骑上他的二八大车,带上全家人来验房。这里可真够远!他们足足跋涉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家属院紧邻着新建的大马路,十来栋五层的楼房整齐地依次排列着。

“这挨着大马路,将来车多了会不会吵啊?”老婆怀疑的问。

“咱们是最后一栋楼,不临街!”范儿得意的回答。

他们迫不及待的跑上最后那栋楼,用近乎颤抖地手拧巴了半晌,愣是没能打开新房的门。范儿想了半天,才发觉是走错了门洞。

当他们新家的大门终于被打开的时候,当闻到那股子新房所特有的水泥气味儿,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扑面而来。三岁的儿子兴冲冲地跑进各个房间,手舞足蹈、又蹦又跳。范儿拿上手电钻进厨卫,认真的检查起水电。当他把所有的细节都一一查看完毕,才满意的抬起头,对着老婆会心一笑:“真是好房子!”

比起他们之前住那破旧不堪的临时房,这里简直就是大豪宅:有独立的卫生间、厨房,有自来水,甚至还有安装好的淋浴头。厨房里有水泥板制好的橱柜,而且还通了天然气。他真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

老婆像是对着一份天价大餐那样迟迟不敢轻易地踏进屋子。她一开始只是抿着嘴儿站在门口,看着范儿和儿子;半晌才将信将疑的走进去,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客厅其实就是个宽点儿的过道,周围全都是门:入户门、厨房门、厕所门,还有两个-----那一定就是卧室门了。她走进其中一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好像被人捂住了眼睛。

小范也紧随其后的进来,两人都懵了:外面春光明媚,可卧室里却幽暗不堪,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那是什么?他们赶忙走近看:十米之外,居然对着一坐高大的土堆?不,确切地说那不是土堆!小范推开窗子往两边看:一眼望不到尽头!




“你怎么不早来看看?要是个便宜,人家小刘干嘛让给你?你个笨蛋!倒霉鬼!”老婆的怒骂句句都扎在小范儿的心窝里。他无可辩驳: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他没有仔细去想小刘放弃的原因,也没有提前来看看。可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后半辈子大概就要和这倒霉的大土垄长相厮守了。

自打他们搬来那天起,这土垄带给他们的厌恶就与日俱增:开窗远眺的时候,那土垄就横亘在眼前,堵得人喘不过气。苦思冥想的时候,那土垄上传来恼人的虫嘶蛙鸣,搅的人心神不宁。甚至,当你想要躺下放松的时候,也会觉得特别不自在:近在咫尺的土垄上,似乎正有双眼睛在偷偷地看你。

更让范儿讨厌的是:土垄上还零落着许多个坟头,据说那是垄外村民们的祖坟。每当天气不好的时候,垄上就传来鬼哭狼嚎般地风吼,魔爪一样的树影里不时透露出幽冥地墓碑,让人不寒而栗。

此外,因为这大土垄地处偏僻,就成了坏人藏身的好地方。这里经常发生刑事案件:他们搬来那年,就有个女学生在垄上被人强奸杀害了。所以,只要天一擦黑,土垄上便再没人敢走。范儿的老婆胆小,她每次出门都要范儿护送;每次路过那土垄都要侧过身去,以免沾上“晦气”。自己家挨着这么个“不祥之物”,范儿的心里说不出的堵。

女人的抱怨一旦开始,就会像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你真是个糊涂蛋啊!分房这么大个事儿,一辈子就一回!你居然都不事先来看看。。。。。。”

“我错了,我错了”

“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就决定?倒霉!自从住在这儿我们就不停地倒霉,都怪你!”

“我错了,我错了”

“这么大个土堆究竟会是啥东西啊,烦死人!早知道挨着它,咱也学小刘,绝对不要这破房子!”

“我错了,我错了”范儿这句话就像是块脏抹布,明知道不能拿来把桌子擦干净,却因为再没有别的途径,为了表明态度,也只好反复的拿它来抵挡。

这一招每次都能奏效,最终老婆的怒火耗尽,世界也就归于平静。有时候,小范儿也劝老婆:“老婆大人呀,我承认我不对。不过你也别灰心,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么。现在城市发展这么快,我看啊,用不了多久,这地方就能发展起来,说不定将来这儿就成了城市中心呢。”

“市中心?屁!做你的千秋大梦吧!我啥也不求,只盼哪天政府能把这晦气的东西铲走,让咱家透亮透亮。”

“铲走?老婆,我看你才是说梦话。那又不是小土堆,怎么铲?用什么铲?哎,等咱有了钱,还是在市中心买套大房子吧。”

“等你有了钱?就凭你?你那脸皮咋就跟城墙拐弯一样厚呢!快四十的人了,连个股长都没混上,还能指望你住上大房子?屁!”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小范已经在土垄边儿住了好多年。也许是日久生情吧,他渐渐地发觉这大土垄也没那么的令他讨厌了。

春天,满垄子槐花开放,香飘万里。夏天,垄上草木葱茏,凉风习习。秋天,土垄上结满了火红地柿子,招人怜爱。到了冬天,垄上一派空明寂静,清幽素雅。

清晨起来,小范总爱爬上土垄凝望东方红日。傍晚,他又端着饭碗到垄上静赏落霞余辉。每当他站上那高高地土垄,就觉得心胸开豁、神清气爽,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悠然之感,又有种人世沧桑的叹惋之情。这大土垄简直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有些难舍难分了。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附近的住宅也渐渐多了起来,土垄上的人气也慢慢浓厚了:天气好的时候,附近居民都纷纷登上土垄,或者纳凉、或者散步、或者发呆,或者聊天。。。。。。大土垄俨然成了人们离不开的乐园。

随着土垄的人气日旺,有个问题渐渐地成了大家热议的焦点----这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平原上,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个土垄呢? 


关于大土垄的来历,附近的农民有个传说:一万年前,有条火龙到处吐火害人,于是人们祈求黄帝来灭了火龙,为民除害。这一天,黄帝埋伏在密林之中,待火龙刚一张口要吐火,他“嗖”地射出一直神箭,正中火龙咽喉。火龙在天上腾挪翻滚、雷雨交加,最后从天而降,化为黄泥,横卧于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座大土垄。

传说虽然精彩,可那毕竟是无稽之谈,小范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他才不会轻信。于是,他也和一些“好事者”开始了对大土垄“全面而系统的研究”。

通过一段时间的钻研,他们逐渐总结出三种较为靠谱的观点:一说这土垄是黄河泥沙淤积而成,一说这土垄是地壳剧烈运动而生,一说这土垄是古代陵墓连片所致。

这些观点虽然各具道理,可小范觉得又各有瑕疵:首先,黄河泥沙之说毫无根据,历史上黄河从未流经此地,何况土垄质地坚硬,绝非泥沙可成。再者,地壳运动之说也不可信:这土垄实为两脉,一路向西、一路往北,交界处形成近乎90度的转角,试问地壳运动怎可生成如此规矩的形制?最后,古墓连片之说更经不起推敲:土垄上平坦如大道,若真是古墓群落连结,那应该是高低起伏才对啊?

解不开这个谜,小范就如鲠在喉。他对着土垄苦思冥想,却毫无头绪。

范儿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和这土垄有一种缘,一种注定的安排:让他住在这里,让他了解它、喜欢它、迷恋它。。。。。。他有义务帮它揭开身世之谜,也只有他才能解得开这个谜!



这天傍晚,漫天醉人地红霞像是飞天神女的长袖,引着小范迫不及待地跑上那梦中的土垄。当他站上高高的转角望向远方,不禁惊叹起人类的伟大:不到五年!城市已然推进到了土垄的边缘,周围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竖立起来。现在你站在垄上已经看不到完整的日落了。

他不禁想起刚刚搬来的时侯,曾经跟老婆说过:“城市发展这么快,我看用不了多久,这地方就能发展起来,说不定将来就变成城市中心呢。”他想起老婆听到这话时那种鄙夷的神色,仿佛就在昨天。

一阵寒风卷起枯叶划过他的脸,他摸着生疼的脸庞,忽想起老婆骂自己的话:“你那脸皮咋就跟城墙拐弯一样厚呢!”

“哎,要是我脸皮够厚就好了!也不知道疼,而且恐怕早就升官发财了,也不至于还是个小技术员了吧?哈哈。”他自嘲的笑。

可是,这次他的笑容还未来及展开就顿住了。他身上一颤,触电一样差点从垄上掉下来:“天啊!我!我不就站在城墙拐弯吗!城墙?城墙!这不就是一座城墙吗!”

他揉揉眼睛再望去:土垄由正北而来,在他脚下形成一个近乎直角的转弯,径直向西方而去-----啊!他不禁想到了万里长城,想到了自己就是一位手执长枪的守关将士。自己是位英雄!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是冲出地球的加加林!一种豪迈之情冲涌上心头让他飘飘然,他要马上去把这伟大的发现告诉老婆、儿子,告诉所有的人!


“你吃饱了撑的!”-----他的喜悦只燃烧了一会儿,得意的样子还未及收敛,就被老婆当头泼了一桶冰水。

“自从你琢磨上那破土堆,就像中了邪一样!这几年你整天不务正业、到处乱跑,家里活儿你也不干了!‘研究’城墙?你这种窝囊废能研究出个屁来?”

小范自知理亏,只好压住情绪、扭转脸去,任她数落。

如果说老婆不信他,那只不过是她的“妇人之见”;可是邻居们也不信他,就让小范真有些伤心了。

小高笑嘻嘻的对他说:“范儿啊,你别扯了,城墙?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城墙,城墙都是有垛子、有城门的,你说这土疙瘩的城门在哪儿呢?”

张大爷说:“要是城墙,人家专家早发现了,还轮的着你?”

老卢头也趁机来奚落他:“范儿啊,你回头给我挖出块城砖来,我跟你一块儿到博物馆去献宝啊,哈哈。”

“你们不信我?行!我非让你信了不可!”小范像个孩子,发起驴脾气。

本来他是出于兴趣去研究,可没想到自己成了骗子、成了哗众取宠的人。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有委屈无处申诉。现在,他不再只是为了兴趣,而是要为自己的人格讨个公道。他把干技术活儿那股子倔劲儿发挥出来,全身心的投入到对“城墙”的研究之中。他决心要为自己正名!也要为这大土垄子正名!


小范变本加厉的“不务正业”起来。

每到周末,他就泡在图书馆翻资料,每天下班他都跑上土垄转悠个不停。为了不受干扰,他索性住进办公室潜心“研究”,把老婆和儿子都抛在脑后。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逐渐理清了本地历史,确信这土垄不仅是城墙,而且还是一座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城墙!

他一面研究,一面也不忘宣传。关于这大土垄的来历,他几乎是逢人便讲。他还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呈递给单位领导,让他们转交国家有关部门。可是他的材料交上去大半年了,却石沉大海。

他再也坐不住了,就去问李主任。李主任没想到他这么轴,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只好抱歉的说:“你的材料我已经递上去了,可人家专家忙啊,哪会那么快就答复。”

“那您把我的材料交给哪个部门了哪个专家了?”小范将信将疑。

“这,我记不清了。”李主任的脸憋得通红,足以让小范儿从头顶凉到了脚指头尖。

小范两天没睡好觉,他再也不相信李主任了。他直接写信给市文物局、文化馆、博物馆。几个月过去,他终于收到了文物局的回信。让他稍感失望的是:信并不是手写而是油印的固定格式,只在姓名一栏用手填写了他的名字:“尊敬的范来成同志:非常感谢您对国家文化工作的支持,感谢您给我们的提供的帮助,希望您再接再厉继续关注和支持我国文化建设。”

他端着这封信看了半晌,愣是抠不出一点和城墙沾边的话。


这天小范正皱着眉头往家走,老李笑嘻嘻的迎过来:“范儿啊,赶紧回家看看,这回你可得劲儿了。”

“啥?”

“听说政府来人了,可能是要保护你说的那古城墙,就是咱家属院后面那大土垄子。你赶快回去看看吧,说不定人家正找你呢。你可是保护文物的功臣哦,说不定要给你发奖金嘞。”老李一边说话一边偷笑。

“去你的吧,什么功臣,什么奖金啊,呵呵”范儿的脸上崩出几道久违地笑纹,脚步却不自觉的和心跳一起加速。

当他急匆匆赶回家属院,政府的人却已经走了。

听居委会的大妈说,政府的人要找群众问几个有关这大土垄的问题,她给推荐了小范。可人家等他不及,就在院里随便找了几个人问问、做个记录就走了。另外,他们在城墙根上还立了块水泥牌子。

小范若有所失的溜达到那水泥牌子跟前,只见上面写着:“z市商代古城墙遗址 1990年12月1日Z市人民政府”。

小范对着那牌子端详了好久,忽然他的眼睛一亮,脸上泛起红光:“看,我说对了吧,政府都说这是古城墙了!商代!对,是商代古城墙!这下你们信了吧!”

志得意满的情绪把小范涨的像个即将爆破的气球,他哼起儿时的小曲,走路的姿态也逐渐轻盈起来,尽情地体会着得意的情绪。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他的手重重摔在水泥地面上,骨髓里传来难忍的剧痛-----原来他不幸踩到了香蕉皮。他慢慢地爬起来,心想这一定是自己得意过了头儿,许是老天给自己一个小小警告吧。

可是,这警告却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他出门就踩上了大粪,自行车胎也被人扎了。夜里他正在酣睡,“咣当”一声----他家窗子被砸破了。这一天,他老婆回家就哭:“你个混蛋!这是得罪谁了?我去买菜被人撒了一头土!”

小范实在纳闷:“我又不是领导,平时老实巴交的从来不得罪人,这是究竟怎么回事?”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附近的村民。

原来自从政府立了那水泥牌子,工作组就来了好几趟,说是要保护古城遗址。保护工作第一步就是要把建在城墙上的老坟迁走。这可是农民们祖祖辈辈留下的老坟,都说这土垄有龙脉、风水好,附近就出了好几个大学生。如果迁走老坟,那是要坏了后辈福祉的大事,谁愿意迁?于是,农民们就开始上访和闹事,据说有几个太出格的还被公安局给抓了。

农民毕竟还是农民,在政府耐心细致的劝导和优厚的赔偿政策双重作用下,他们最终还是同意把祖坟牵走。

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可是胳膊掰断小拇指还是绰绰有余的。也不知是谁说的-----是小范儿到处张罗着要保护城墙才引来了政府。于是,农民兄弟们就把这血海深仇记在了他的头上。该抄家伙的抄家伙,该下绊子的下绊子,总之不能让这个恶人有个好儿!

从此,小范出门就逮时时处处加着防备,一不留神,就会吃亏,弄得他身心俱疲。他实在受不了,就去找单位领导求助。可领导除了安慰他一番、对他表示深切的同情之外,也只能是建议他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同志倒是直截了当:“这种事不好抓,又没出人命,我们也不能一直跟着你,对吧?”

“那我怎么办?难道非要我死了你们才管?”

“对,命案我们是一定会管的!最近市里才刚下了通知,今年要实现‘命案必破’的!”那小警察信誓旦旦的说。

小范是个老实人,这辈子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他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是把心一横:忍!

可是他忍得了,老婆却无法再忍了。自从范儿倾注全力开展他的“研究”,他们夫妻感情就越来越淡。在她眼里,范儿就是个不顾家庭、不管孩子的神经病。这次又惹来这么大麻烦,害的她和孩子整天担惊受怕。她实在受不了,就带着孩子躲回娘家住,离这晦气的大土垄子远远的。

老婆逃走了,范儿却无处可逃,他只有巴望着时光能冲淡那些农民对他的怨恨。总算老天保佑,否极泰来:单位突然接了个国外的大工程,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单位上下都很重视,领导要把最精干的力量派去。可是项目在中部非洲,没人愿意抛家弃子的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受苦。领导正愁眉不展,小范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飞奔来报道。就这样,他光荣的踏上了援非的道路,终于可以在异国他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


十一

三年后的春天,范儿终于功德圆满的回到了家乡。虽然他的肤色已经十分接近非洲兄弟,他的皱纹已爬满了额头,可他自己觉得这三年还是收获颇丰的:在国外接触到许多新技术、克服了许多新难题、为非洲的建设出了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此外,他一回国就被提升为副科长,中级职称也终于评下来了。

更令他欣慰的是:政府为了保护城墙,决定把土垄上的农民全部拆迁安置到别处。这可真是给他解了围,他打心底里感激政府,总算可以彻底的安心生活了。

这天傍晚,大家都端着晚饭去看热闹的拆迁现场:农民们早已不知所踪,留下一片破瓦房,正被推土机轰隆隆的一幢幢推倒。

范儿忽然心生怜悯:“这里总归是那些农民的家,为了保护城墙,逼得他们背井离乡,唉。”想到这里,他赶紧安慰自己:“还是保护城墙重要!老祖宗的东西,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其实他该唏嘘的不是那些农民,而是他自己:无论怎样地认错、怎样的哀求,他老婆就是坚决不回家,坚持要和他离婚。儿子倒是接回来了,可他的学习成绩又着实让他头疼。

小范觉得自己愧对他们,现在他回来了,是该为儿子做点什么的时候。他不再研究他的古城墙,开始了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

每天他早早起来给儿子做饭,然后上班、下班、买菜、做晚饭、辅导儿子学习。他活的就像一只钟摆,刻板而精准。他明显觉得自己老了:是的,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总是觉得精力不足,甚至连爱好的动力也没有了。不知不觉,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叫他“老范”了。

一天,老范又爬上那土城墙,点起一支烟。烟头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他望着已被远方楼宇遮挡住大半的夕阳,思想翻越过天穹上层层暗红的残云。他觉得压抑、他想要穿破什么、抓住什么,却又不知究竟。


十二

忽然,他被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惊醒:循声望去,几个人正拿着铁锨挖土。老范赶忙上前询问,那些人说:“老同志啊,你不知道,这儿土质好着呢,养花、种菜都肥的很。”

老范心头一沉:最近他也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来这城墙根儿挖土,他不禁为这大土垄的命运担忧起来。它能经历无数的风雨挺立到今天不容易,难道就这样被一点点的挖空不成?

老范的眉头锁的更紧,只要一有闲暇,他就拿着根树杈在城墙上巡逻,看到挖土的人他就上前阻止。可是冲突总是不期而遇:若是遇到熟人还好,他们一般会尴尬的走开,背后骂几句也就算了。遇到年纪大点的,人家就给他来个装聋作哑,照旧的挖土。若是遇到那些半大孩子,老范就吃亏了,他不是被臭骂、就是被推倒,甚至是再补上两脚。

老范知道只靠自己巡逻是不够的,关键还是要教育人们主动保护文物。他买来红布自制了条幅,写上:“保护文物光荣,毁坏文物可耻”。他把条幅挂在城墙拐角最明显的地方。可没过几天,那条幅就被扯烂了,挖土的人却有增无减。

老范实在生气,就用被单做了个白条幅,写上:“乱挖城墙,全家死光!”

这次效果倒是明显,直接就有小青年冲上去当着他的面把条幅扯得稀烂。他不屈不挠,再做一个,趁着夜色悄悄地挂上。这次居委会的同志却找上门来:“老范同志,你看你写这样的东西挂在外面影响多不好,我们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还怎么搞?”

在党的带领下,整个中国都在发展的道路上飞奔,这大土垄子周边也迅速的发展起来。鳞次栉比的楼宇拔地而起,人口密度越来越大,市民们无处健身,就把城墙的顶部铲平,开辟出一片片“小广场”。每天早晨,人们在“小广场”上跳舞、听戏、散步、发呆。。。。。。一个个兴致勃勃,只有老范的心和这古城墙一样被掏得千疮百孔。

过了不久,一则重磅消息让每一个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欣喜若狂:政府要办十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打通平安大道!眼看这里的交通要有巨大改善,人们都说:终于要熬出头了!

老范却焦急万分:这一百米宽的大马路岂不是要把古城墙硬生生截断?这老伙计几千年风雨都熬过来了,当真要毁在我们手里啊?

政府修大马路的决心是谁也不能撼动的,而且大马路一旦开修,就再也停不下脚步。短短几年里,新修的马路一条接着一条,它们把原本横亘在大地上好似长龙的古城墙截成了一段段的孤岛。

老范从心急如焚,到痛彻心扉,再到心如死灰。

他到处奔走,到市里、省里、甚至跑到北京去提建议,可他的努力就像被抛入了无底洞,不见任何反响。而他的生活也像这大土垄一样,被截成了七零八落的几段。老婆改嫁了,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外地不愿回来,远在家乡的父母也相继辞世,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十三

这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才刚五月,吹在脸上的风就火辣辣得了。这对老范却是毫无干扰:他今年正式退休,任尔东西南北风,与他来说都再无瓜葛。他再也不想自寻烦恼,现在他的任务就是保重身体、安度晚年。

有一天,居委会的张大妈找到老范,说:“您还不知道吧,北京的专家正打听您呢。”

“打听我?”

“是啊,这不:他们已经委托市里的同志向您表示感谢了。咱市里也决定要表彰您呢。”

“啊?”老范对这突然起来的幸福实在摸不着头脑。

“哦,是这样,咱们国家不是启动了个“夏商周断代工程”吗,你知道不?就是组织专家深入挖掘研究各种早期文明,彰显咱们中华文明五千年辉煌历史的。”

“哦,电视上看过报道。”

“这里面就包括咱们这商代城墙的保护和研究工程啊。”

“太好了”

“是啊 ,这专家们深入研究论证后,确定咱们这座商城就是传说中的朝歌古城!堪称中国第八大古都,这可是能载入史册的重大发现!”

老范听的心潮澎湃。

“咱们市政府觉得这第八大古都的称号对提升城市知名度、招商引资、发展经济都会有很大助推作用。所以决定配合这次重大考古工作,把保护古城墙的工程提到一个新高度。”

“还是政府眼光长远!太好了,这古城墙的保护总算要动真格的了。”

“是啊,有位专家注意到您以前写过那些信,很是感动。您是一个非专业的普通市民,却能研究古城墙到如此深的地步,能提出如此有见地的观点,还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自发保护城墙,真是难能可贵!这次,市里就是派人来了解您的事迹,准备要大力表彰您呢。”

老范听她这么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政府要表彰我?”老范愕然,两串热泪却不自然的流了下来。

老范保护古城墙的故事就像一阵春风,迅速吹遍了Z市的大街小巷。老范的退休生活也顿时忙绿起来:白天他要像明星一样到各个机关、学校、厂矿企业去做演讲,晚上他还要准备各种文字材料。

Z市对老范的事迹不遗余力的宣传,引起了上级部门的高度重视。于是老范被授予“全国文物保护先进个人”、“保护文化遗产突出贡献奖”等。很快,他还当选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他成了全中国家喻户晓的人物。

连老范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的人生中还有这样辉煌的绽放。他这是到了收获的季节吗?难道以前的种种不幸、委屈、坎坷都是在给现在铺垫?他志得意满的感慨:自己这才叫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啊!

老邻居们、甚至是老领导见他都变成了仰视,说话一定要格外的客气。毕竟人家老范可是见过部级干部的人,经常和大领导在一起,得罪不起。渐渐地,人们口中再没有了“老范”,大家更习惯的称呼他“范老”。


十四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全院子的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拥挤在“范老”的家门口。几个自告奋勇的代表已经迫不及待的冲进去和范老交涉了。

“也不能说拆就拆啊!”

“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们都是有房产证的正规房产,凭什么政府说拆就拆?要说影响谁了,那当初你政府为啥要批准建设呢?”

原来,政府为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决定扩大原有的“商城遗址保护区”,这次要把他们的家属院和周围几十个居民区都包括进去。将来要在这里建设遗址博物院、遗址公园、遗址配套缓冲区。

一想到自己就要和多年前那些被拆迁的农民一样,无助地焦虑和沉重地悲情便弥漫在人们心头。范老是大家能想到的唯一希望,于是他们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紧紧围绕着老范。

“范老啊,您可是全国知名的大人物,您说话政府总要掂量掂量吧?”

“对啊,您比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人作用大一百倍!您说说,就算是保护遗址,就必须要拆掉咱们的房子吗?”

“就是啊,这谁划的保护区?简直乱来么!咱们又没住在城墙上,影响谁保护了?凭什么拆咱们啊?”

“紧挨着咱院儿那几栋新开发的高层建筑怎么就不拆呢?”

“有后台呗!”

“范老,您跟政府说说,我们留在这儿,其实还能起到保护城墙的作用。您看,这么大的城墙,没有人看着,反而容易遭破坏不是?”

大家七嘴八舌,纠缠不休不依不饶。面对这么多老领导、老邻居,范老根本无法拒绝,何况他自己也住在这儿,他发自内心的不愿离开这倾注了他大半生情感的地方。于是,他决定要泼上老脸去找市领导反映一下。

可还没等他去找市领导,社区干部就先来找他了。

“您可一定要支持政府工作,您是保护文物的模范不是?”

范老皱着眉:“可是,我们这儿并不在古城墙范围内啊?”

“唉,虽然不在城墙里面,也不在城墙上面,可是你们这儿被规划成了全国最大的商都文化广场了。您看看,将来这儿可是一片绿地,这样才能衬托出古城墙的高大雄伟。不然你们这几栋楼碍着眼,这里怎么能像‘世界文化遗产’呢?”

“范老,咱们商都遗址如果能申遗成功,咱们Z市就可能成为世界级大都市,全世界的人们都会来咱们这儿参观。您想想,您全力保护古城墙不就是为了让它焕发青春、被世人所认识吗?”

范老的思维已经不那么灵敏,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打心眼儿里不愿离开。这是他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自己所有的故事和回忆,这大土垄子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老伙计!

“另外,您看,政府考虑多么周到啊!提前都把新房安置好了,直接搬去就行。唉,虽说安置房位置偏了点儿,可那是高层住宅,有电梯,您上上下下的也方便不是?别看在四环以外,其实交通方便的很!现在发展多快啊?没准儿将来那就成市中心了呢。”

范老叹了口气:自己这几十年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保护城墙,这如今要拆迁不也是为了保护城墙?自己怎么能做绊脚石呢?他正要表态答应,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那些推土机和飞扬的尘土,一种悲哀涌上心头,他又沉默了。

看范老迟迟没有明确表态,市里工作组的领导只好亲自上门做工作。他除了劝范老深明大义,还给范老带来了一条实实在在的利好:“听说您儿子长期北漂,不能在您身边照顾您。我们已经帮他联系了一家央企,他也同意调回本市工作、回到您身边了,您看?。。。。。。”

老范还没听完就老泪纵横,他紧握着领导的手说:“我搬,我马上就搬!谢谢领导!请领导放心。”


十五

儿子如约回到了老范身边,让他的晚年吃上了定心丸。这对老范实在是莫大的安慰,他打心底感激政府。可是另一方面,他背叛了和他朝夕相处的老邻居们,这是他第一次做叛徒,那种出卖良心的滋味搅扰的他心绪不宁、寝食难安。

他不断地叮嘱儿子:一定要行事低调!为了掩人耳目,他对邻居们说自己身体不好、血压偏高、生活无法自理,所以才把在北京打工的儿子叫回来。他每天都在家装病,儿子出门也尽量趁人少的时候,以避免和邻居们碰面。终于挨到了政府规定的搬迁日,他们等不及天亮,头天晚上就趁着夜色第一个搬走了。

老范的离开无疑给所有期盼奇迹发生的人们当头一棒。正当大家无所是从的时候,拆迁工作组的同志又突然放出风来:“赶紧搬吧,政府已经定好政策,谁先搬就先得“拆迁奖励金”。第一名十万、第二名五万。。。。。。老范就是得到消息才搬走的。十天之内搬走的,最少每家给“拆迁奖励金”2万,过期不候!”

“该死的老范!原来他是为了多拿10万块钱把我们给卖了!我们还指望他领头呢,真他妈的缺德!”

“真没想到啊,他就算不替大家说话,也不能这样吧?第一个就溜了?这个老混蛋!”

那些思想不坚定的居民禁不住诱惑,一边骂着老范,一边陆陆续续的搬走了。才过了十来天功夫,原本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家属院就变得空空荡荡、像鬼城一般。水电早已被掐断,天一擦黑,就只能看到几家“钉子户”点起的忽明忽暗的烛光。政府已经把一台台钩机、推土机开到了楼下,它们张着巨口,就像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怪兽。

可是那些个“钉子户”也毫不示弱,大有要钱不要命的架势。他们拉起横幅:“保护商朝遗址,誓死保卫家园!”

为了充分表达这份保卫家园的决心,他们把不值钱的破家具摆满了屋子,甚至把早已被遗忘在农村的父母也接来“孝敬”。他们自己当然不会再住这样阴暗恐怖的地方:每天,他们从租住的宾馆跑来巡视一番,给安顿在老房子里的父母送点吃喝,然后鄙夷的看着那些个推土机,从鼻孔里冷冷地出一口气:“哼,有本事从我爸我妈身上压过去!”

事实再次证明: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金钥匙。

这几个“钉子户”最终还是搬走了。直到很久以后大家才知道:他们都是有高人指点,抓住了最后的发财机会。例如工会的小王,他自己就是配合政府给别人做拆迁动员工作的,可他却成了最后一个搬走的“钉子户”。政府为了请他搬走,多给了他30万的补贴!得知这个消息,那些拿了“拆迁奖励金”的住户一个个气的直跺脚,只恨世上没有后悔药。


十六

轰轰烈烈的家园保卫战终于尘埃落定,金钱怪兽吞噬了这里的一切。曾经住满了人的楼宇森林,如今已是一片安静的草坪。关于老范的记忆,早就像古城墙上的风,不知吹散到了哪里。

后来,听说他死了,而且死的很惨:脑溢血造成他全身瘫痪、大小便失禁、口吐白沫、七孔流血。。。。。。人们谈论到他的死都会加上“报应”、“活该”这样的字眼儿,以表示自己绝不会忘记老范出卖大家利益的那段污迹。

可是有一天,我却在医院大厅里活见到了鬼----老范!他确实是半身瘫痪、坐在轮椅上。他口齿不清的给我讲了这些年来的故事:在他搬走以后,儿子听说第一个搬走还能另外再拿十万的“拆迁奖励金”,就去找政府要。可政府就是不给,说他们是在政府公示的搬迁时间之前搬走的,不在奖励金发放范围之内。儿子又听说“钉子户”们得了三十万的补助,这也没他们的份儿。政府还到处宣传他们是第一个搬走的,让全院子的人都骂他们、恨他们。儿子气的不行,就整天跑各级部门去闹,老范怎么拦也拦不住。最后,儿子到处碰壁,就拿老范出气,骂他是窝囊废,一辈子窝囊!老范气的脑溢血偏瘫,可儿子还是不消气、继续去闹。闹了这么些年,最终也还是没闹出个名堂。

老范说:“钱,我无所谓,政府不给就算了。政府说的错,我就是提前搬走了,是自愿的。可我心里有气啊!-----为什么不早点下大力气保护古城墙呢?为啥非要等到它被破坏的千疮百孔了才来保护?那已经矮了一半、断成几节的大土垄子还有个啥参观价值?还能提升啥城市品味?”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默默不语。

老范说他想要再活几年,看看政府还能把这剩下没几段的土城墙折腾出什么名堂。

奇迹之所以能被称为奇迹,就因为那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政府就是个创造奇迹的魔术师。他们请来专业的复古施工公司,不知从哪里拉来了一车车的黄土,用大铲车把城墙的空洞和断裂全部填补住。他们把原有的城墙加高一倍,再在上面做出仿古的夯窝。。。。。。短短半年的功夫,一座巍峨壮观的商朝古城墙就重新屹立在了苍茫的中原大地上。

为了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政府还在城墙内外修建了许多商朝仿古建筑:古房基、古井、古陶窑。。。。。。就在城墙不远处,一座雄浑的仿商风格的“商都博物馆”也拔地而起。人们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国宝级商代文物都放了进去。顿时,这一带就显得尊贵而神秘起来;站在此处,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油然而生。

过了不久,为了更好的保护古城遗址,政府决定把穿越古城墙的大马路全部搞成下穿工程。于是,又一场轰轰烈烈的建设大会战开始了。

夏日的黄昏,老范让儿子推他来到大土垄上,面对着修葺一新的城墙,他百感交集。他惊叹于人类力量的伟大,他真的被震撼了,他几乎不认识这个他几十年的老朋友。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入豪门那样的失落,却又带着一点点地欣慰。

他回忆着自己刚刚搬来的情形。几十年过去了,这里真的成了城市中心,“保护区”里巍峨的古城墙、壮观的博物馆,四周围川流不息的马路、鳞次栉比的高楼,古朴厚重和现代都市在这里融合,让人犹如穿梭在时空旅行中。

夕阳西下,老范让孙子用数码相机给自己和这古城墙合了影。


尾声

“范来成同志走了,但是他走的安心,他毕生保护的商朝古城已经再次焕发了青春,他见证了古城的辉煌。。。。。。”葬礼上,省里、市里的领导和文物界的专家、学者都来为老范送行。

老范的事迹被作为“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工程”的一部分,广为宣传。各路记者找到他儿子,愿意花钱买断他一生的故事。甚至,在文化广场的东北角,人们还修建了一座小亭命名为“范公亭”。

我喃喃自语似地讲完了“范公亭”的来历。出乎我的意料:那对母女还在,她们并没有因为故事的冗长而离开。

“这也是一种缘分吧。”母亲说。

“是啊,一个人,一辈子,一段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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