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没有打开热水器的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水,是比一管兴奋剂更能让人浑身振奋的东西。刀一样滑过胳膊的水流冲下胳膊上汩汩的血流,疼真的不是这一刻能让罗震感到更害怕的东西。
他没有放掉洗脸池中的水,那个小小的洗脸池,就在窗台旁边,池中的水被射进的夕照日光照晃得如醒好的干红,然而他现在只想呕吐。转身关上卫生间的门,回到客厅,罗震看见童灵对自己咯咯的笑着,这笑容他很熟悉,数不清有多少此在他们紧靠墙边的矮床上,被蹭得油量质量还算过关的黑色软皮沙发上。还有一次,是在写字台的台灯下面,那灯管坏了一只,每次他要修,童灵都对他说不需要,就那么用着吧,不要太亮,伤眼睛。尽管那是只护眼灯。
但这些笑容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都完全不一样,那时她才二十一岁,用少女形容都显得太老。两只眼珠低垂看得人脸红,转起来时又让人觉得太过聪明古怪,不敢靠近,是人如其名的童之精灵,罗震一眼遍陷入其中。
此刻,他正低头从地上一点点往上循着她的可能在的位置去看她,谁什么时候会突然被打一下,即使上千遍被突袭过,心理也没有一点防御,反而更恐惧的要命,不知道哪一下会让自己彻底崩溃。童丽正坐在那张折叠餐桌前看她的电脑,餐桌是他们花了200元钱在家具城淘的,罗震清楚地记得童丽当时兴奋的样子,好像孩子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满脸堆笑。他觉得亏待了她,心里暗暗许诺,将来一定要给她所有想要的,不惜自己的性命。热恋中的少年,经常会加给自己犹如有小说般的台词。
从修车工到程序员,真算不上什么逆袭,但童灵特别喜欢他这种改变自己的劲头儿。罗震也没有特意维持这一点,毕竟姑娘追到手了,弦就很难一直绷得那么紧了。他认为只要好好对待童灵,照顾好她和她一家,日子就能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可是他忽略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点,自我认知的相左往往是和他人矛盾的起点。有研究显示,一对离婚的夫妻,甚至会从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埋下了分手的导火索,而当时,没有人会觉得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现在,那张餐桌只剩下一只腿还没松动,桌面上斑斑驳驳,不是印制的暗纹,而是真正的伤痕。“我要看会儿电影,你睡觉吧。”尽管关门和走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童丽却总能第一时间嗅到罗震的踪迹。“好的。”他顺从地走向床边,打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惊胆战了一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合上眼睛之前,他听见电脑那边传出电影里的声音:“下水道里的老鼠如此瘦弱不堪,大概跟它们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夺食对手有关。”
自动烧水壶很不好的一点是,里面的水只要一凉就会被再烧一遍,对于喝水的人来说,这种水真的很不健康,对其他一些人来说,这样被反复烧开的水,则有另一种非常惊人的效果。
童丽看着侧躺在床边缘,紧紧缩着身子熟睡的罗震,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是你给我了人生美满的希望,却亲手把它戳破,打破我原本可以支撑的表象,就为了你所谓的好意。呵呵,没有比你更让我憎恶的人,你这自以为是的人······
红色开关还没跳起,咕嘟咕嘟的热水就要把盖子顶开,虽然只有多半壶开水,对于只有一米五六的童丽还是有点分量的。为了拿稳它,童丽双手牢牢握住,对准罗震的左胳膊一股脑浇了下去。
伍子玉在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多小时了,困倦把她从头到脚都围住却无法困住她的意识,这种清晰的感觉要是出现在上午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效率能提高多少倍。她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下午不该喝那杯浓咖啡,尽管它醇厚的味道棕亮的色泽诱惑她到底还是冲了一杯。但如果没有这杯咖啡,现在伍子玉就不用翻来覆去地摸索床单枕套,用掩盖楼上走来9走去的脚步声了。她一直认定楼上住着一家神经病,早上六点多开始钻木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晚上十二点电视还开的巨大声,夫妻俩吵架的声音用濒死来形容毫不过分,偶尔传来老太太打电话的内容,虽然听不太清,但那厉声持久也足以让人产生不良联想。伍子玉跟老公说过在楼下垃圾箱看到带血绷带的事情,只是从来都被“莫管他人屋前雪”挡了回去。实在忍不了楼上木棒敲击的时候,老公才会上去敲敲门,告诉女主人注意下不要影响到别家小孩老人休息。伍子玉从没见过楼上的,不过知道那女人年轻的很美丽,属于在家里不打扮也是一眼动人的那种,却从来没见过男主人露面。所以她总是疑心上面两人的关系,但又没什么明显的端倪被自己看到,也就没时间细想他们的事。
最后一根脑神经也松懈下来,终于要睡着了,一声比所有看过的恐怖片中惨叫都要凄厉的叫喊毫无遗漏地刺入伍子玉的耳朵。这下好了,她全身的毛孔都精神起来了,再也睡不着了。丈夫比她反应要大得多,立马抄起手机报警,伍子玉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多管这个闲事,她怕事儿要是不大派出所来了又怪他们多此一举,毕竟已经半夜一点多了。当听到楼上持续不断传来的哀嚎——一定是遭到非人待遇方才能发出这般没有任何顾忌的声音,这来自成年男人的午夜震动,让全楼三分之一的卧室灯都亮了起来。
警察是用撬门的方式进入的,当看到童灵目光炯炯,却又冷冷地注视着罗震被开水烫开的胳膊,一脸面色平静的时候,两位民警头皮都一阵发凉。高个儿警察赶紧扶着罗震到卫生间冲洗胳膊,一眼先看到水池里血红的水,心里不住的骂娘,三更半夜的你们在这演鬼片儿呢!他冲外面大喊一声,“梁所,厕所里有大量血迹,要不要叫法证!”矮个警察微微沉了沉眼皮,没动腰里的警棍,用手指着童灵问道:“什么关系?”“夫妻。”“胳膊怎么弄得?”“很明显是烫伤啊。”“······”梁洪涛看着童灵和敷了纱布的罗震,让旁边一直守在门口的伍子玉夫妇先去派出所等着做笔录,自己给法医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弄清楚具体受伤情况。罗震身上的伤太多了,不分清顺序和轻重,定案肯定有麻烦。
等高个儿警察用执法记录仪把屋里大小血迹、撞击痕迹、家具破损等具有可能成为虐伤证据的地方全部拍完,救护车把罗震接去医院处理他的三度烫伤,童灵这才被两位警察带回了派出所。
靠着灰白斑驳的墙体摆放的是已经一排看起来至少接待过三代人的联排不锈钢座椅,这种天气坐上去,即使隔着毛线裤秋裤和外裤,仍然能被其凉透入骨的冰冷击穿,童灵坐上去却一点没打冷战,梁洪涛愈发感到,对这位眼神远比外表成熟得多的姑娘要端正一点态度了。
童灵用长睫毛扫着梁所,打量着他的黑眼圈,和微微焦黄的唇边。“姑娘,不用绕弯子,水壶上是没你的指纹,深更半夜的,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出入,别告诉我是他自己给自己胳膊浇的开水。”梁洪涛见过自以为聪明的姑娘比派出所花坛里这些滋生出的杂草要多的多。虽然只是个社区派出所,能在他审理下瞒天过海的人还没出现过。
“罗震烫伤时你在干吗?”“看电影,《下水道迷踪》,内容还是别看了,怕你们受不了。”梁洪涛听说过这个片子,好像在一些重口味的论坛上出现过,他听秦宇说讲的是弃婴变异的事儿。“你说天天面对一群孩子,晚上回家看这样的东西,你……”“梁所,您接触的罪犯那么多,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从襁褓中长大的,也曾是那么可爱的天使,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梁洪涛从来没想过那些犯罪分子以前什么样,看他们现在的样子足够让他想挨个给吃枪子了,谁在乎他们以前什么样。还不是被虐待反社会人格那一套,梁洪涛觉得,坏蛋就别老为自己找借口。”我问你他烫伤你在干什么?”“看电影呢呀。”“老公被开水烫伤你还看电影,你是不是冷血啊。”童灵微笑道:“我看睡着了,根本没听见有声音,你们进来我才醒的,不骗人,”
“她精神有问题,警官,她不是坏人······幼儿园里有个男孩把屎拉在她彩色的蕾丝裙子上,她一点也没有生气,擦得那么仔细……”被数十层绷带紧紧裹着像一只白色的茧,又像北极熊粗壮的臂膀,只是看上去绵软无力。罗震右手护着左胳膊似的环绕放在腿上,语无伦次,又满含着无限回忆中的星点温存诉说着。
梁洪涛感到胸中憋闷,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怕啥给烫傻了,被人浇开水到这份儿上还在替对方说话呢。他知道,仅凭二人共处一室这一点是没法给童灵定成故意伤害罪的,却一直没有想到可以指正童灵犯罪的直接证据。任何纤维都可以通过检测露出蛛丝马迹,而物证在罗震家筛查了两天没有发现一样能证明童灵进行过恶性伤害的物品。摆得过于稀疏的书架上没有灰尘,黑色胶合板碗柜里也没有水渍,刀具有几把,最普通的那种超市货,看刃口,切菜都要被嫌费劲,但罗震缺少与之贴合的伤口。唯有卫生间水池里沉寂的红色液体,暗暗地替主人守着秘密。
这一回,罗永富再也无法对儿子的恋爱生活置之不理了。知道儿子有喜欢的人了这事儿并不是从罗震嘴里得知的,但这小子虽然嘴严,每天晚归的的频率比以前翻出几倍的事实还是让他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有一次他对着正看手机发花痴却不自知的儿子说:“抓紧点哈。”说的时候眉毛还挑了两下,这让罗震不无尴尬,他不是那种可以跟爸爸无话不谈的儿子,在家多半时间是待在屋子里搞自己的天地。假期从学校回来的有限几天,顶多就是陪老爸老妈看看悲苦言情和抗日神剧,家里买菜刷碗的活儿全包,即便这样,过不了几天也会被他们嫌弃太懒,受不了唠叨干脆搬回宿舍,隔几天再回家。但你绝对不会从他小屋里标尺码过一样贴上的海报,和那张咖啡牛奶色的板材书桌上落得整整齐齐的书堆中找出一丝懒得痕迹。而且他每天七点半就起床,八点已经开始坐在桌前看书了。而罗永富和他的妻子则早上6点起床,北京生活40多年,什么油饼油条炒肝豆汁儿,始终没入过夫妻俩的眼,煮上昨晚泡好的米,蒸上自己发的山东大馒头——再加上切丝如发的咸菜,周而复始从未改变过的早餐,他们就是在罗震的眼皮下这样度过了二十八年。
尽管如此,因为罗永富夫妻坚持上诉,要求保障儿子安全,申请人身安全令。尽管缺少关键性证据,但根据罗震个人描述,以及伤口和日常行踪等,法院判定童灵有严重家庭暴力倾向,被羁押于看守所三十天。
眼睛微睁的刹那,罗震斜上方看到外面射进来的光,只比浓浓的黑夜浅上一点点,足以让他分辨出此时应是深夜而非清晨。转一头下想挪动下僵硬的身体时,他发现枕巾湿漉漉的,这可怕的梦!她在梦里对他说:“罗震,你太自私了,你怎么能看着妈妈跟人走了都不管呢······”罗震的眼泪流了下来,只有一行,顺着右眼角径直滑落进耳朵眼。无数次的内心斗争、恐惧、纠缠、失望、幻想等等等等,罗震已经失去对童灵的判断能力,他始终不能也不愿相信的是,这个二十一岁时走进自己生活的的女人,今天变成了囚禁在监狱的魔鬼。而他,因为四年如梦又如魇的“难忘”相伴,始终无法彻底地放弃对她挽救。
在向父母讲述这两个月的炼狱经历时,罗震没有全盘托出,当提到自己烧到39度还被童灵按着脖子浸在水池里“降温”时,被刀子划破肚子上的皮肤“放血治疗”时,妈妈已泣不成声。罗永富脸上的肌肉一条条的颤抖,他低沉着嗓子嘶哑说:“老子要让她血债血偿!
罗震不知道老爸有什么计划,即便真有计划,十有八九他只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算复仇了。这几年,就算看到儿子身上有醒目的抓痕或者手指缠着纱布,罗永富也仅仅是让老伴儿跟儿子递话,别对媳妇儿太千依百顺的。他一个洗菜时间长短都要请示老伴儿的人,要真说能对儿媳妇有什么正经的劝导和敦促,使得那可怖的种子能被掐断在摇篮里,罗震也不至于惨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罗震父母坚持上诉,所里继续对童灵的施暴证据的追查,然而后来的审讯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梁洪涛有点苦恼地发现,这个姑娘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市侩,相反,从她不当着人显露的另一种眼神中,他看到了近乎于狼的冷静和坚硬。这让他不禁联想,这起事件是否仅就眼前发生的那样简单。更让他觉得不解的是两个月来罗震有的是机会报警或者留存证据,可他愣是逆来顺受着,到现在一点实质性的东西也没透露出来,也不说控告也不说离婚,就在那说童灵现在怎么可怕,以前怎么可爱,有价值的内容一点没有,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梁洪涛一度怀疑这两口子是不是就属于一个愿打一个一个愿挨,可是都上升到三度烫伤了,再往下还不出人命么。他想了想,还是去事发现场看看有没有线索。
梁洪涛坐在童灵电脑面前,四下冷寂无声,他闭了下眼睛再使劲睁开,凝神聚力地扫视桌上每一样东西。笔记本上有硬物划过的痕迹,底部有微微凹陷,像是砸过什么,这屋里的任何器物都可能是对罗震进行家暴的物证,但他没发现一件证能明童灵是施暴者的最直接证据。直到后来,那个直接证据辗转却又准确的被交到他手中,当他打开那套手机贴膜套装,看到那枚小得不能再小的芯片时,梁洪涛才开始的对童灵产生更深的质疑。一个大专毕业的幼师,她是怎么搞到这种军用级小尺寸芯片的?
坐在办公室里埋头苦思冥想的警官,是和梁洪涛一起出现场的秦羽,瘦瘦高高看似弱不禁风,却是所里比武的常胜之星。当警察的时间不长,对刑侦事业可是高度热爱,从来不嫌做的事小,相反,细心、琐碎正是他的优点所在,很多罪案容易被忽略的关键点都被他敏锐的捕捉到。正在梳理童灵和罗震的相关信息的他,怎么也看不出这对年轻夫妻生活中有什么值得下此狠手的事儿来,那么下手的动因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思考的当儿,派出所的大门一下被撞开了,秦羽立刻蹦到门口看向外面,他眼看着梁所像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不到十分钟,又看着他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冲着自己喊:童灵越狱了!叫人,马上找罗震!秦羽后来才知道,在食堂打下手的童灵用生肉印下了监狱门的钥匙印,用铁皮桶破出一把钥匙,同时有人在控制室帮她打开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她掐好垃圾车今天会来,趴在垃圾车底盘上跟了出来。大门处的热感应影像仪同样因为被人屏蔽过而没有检查出童灵的存在。梁洪涛虽然还没来得及查出帮手是谁,但他推断出这个人暂时应该不会有下一步的举措,很显然童灵是要完成某件事情。否则她不会因为30天的拘留越狱。
警灯一路闪烁疾驰而过,沿河大道的民众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纷纷猜测是不是跟监狱脱逃的嫌犯有关,但一想到逃走的是个女人,又都不怎么心慌了,毕竟电视剧里女人往往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被迫犯下罪行,大多情有可原。况且一个女人,杀伤力几乎可以被忽略。如果他们知道这是短短两天内在不同地点夺取了四个人性命的女人,或许就不会得出这么简单的结论了。
罗震舅妈的出租房在她家楼隔壁小区,罗震小时候经常从后阳台的窗户望出去,看看那些小破院子里的人都在干嘛。有一次,他看到一个中年大叔衔着烟卷在2单元门洞口四处张望,不一会儿来了个穿着优雅,身材性感的女人款款走来,俩人一碰面立刻热烈地拥抱起来,娇小的女人还幸福地翘起了双腿,看得罗震耳根发烫。不知怎么,十六岁的他认定这对男女一定是婚外情,或许是电视剧看多了,又或许是那个小个子的女人太漂亮,怎么看都不像住在后面破院子里的人。他记住了她的杏园眼睛,饱满的红色嘴巴和微微外翘的短发。八年后再看到这个女人时,她不出意外的老了,老成一位十八岁女孩的妈妈,她的眼里没有热情,他的眼里却满是惊异。
罗震站在六楼的阳台上,看着隔壁破旧如昨的小区,无数记忆与情感互相裹挟着涌入脑中,仿佛一口吃下所有他最爱和最厌恶的食物而不敢回味这所有东西带来的浓重且难以忍受的冲击。他缓缓回到客厅,看着满屋的狼藉,四壁空空,心里又多加了几升重的伤感。舅妈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立刻把罗震拉回到现实。“小震啊,我和你大舅刚出到楼下,哎呀真是也不知道怎么今天路上这么堵车,你等我们把这一趟搬完再开过去哈,你在那边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还能拿走的不,一边等着我们啊,不要着急哦。”“知道了舅妈,你们慢慢来,我这边没事。”
舅妈搬家搞的像扫荡一样,哪里还能有东西剩下。罗震踱了几趟,翻了翻小时候看到过的书,觉额有点脏又放下了。实在呆的无聊,又舍不得开流量刷新闻,便打开电视试试。没想到还能看,看来有线电视还没到期。影视频道正好在放《我的野蛮女友》,和童灵第一次约会两人看的就是这部电影。童灵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跟全智贤相似度将近80%。虽然她确实没有全姐姐的明星眉眼,但那股隐藏在皮肉下的飒爽劲头是极其相思的,除罗震以外的人大多能感受出来她的性格特点。但在罗震这里,永远觉得她温柔乖巧,全不像里面那个“野蛮女友”一般欺负男朋友。她对人极度温柔,甚至小心翼翼,好在罗震从不因此得意,始终对她呵护备至。如果没有那一天,即便不会携手终生,他们也会幸福快乐地走过所有男女朋友都会经历的路,而不是被拽入阿鼻地狱。
调台赶走了脑袋中不堪的回忆,百无聊赖的罗震不禁打了个哈欠,再看向屏幕时,电视下面的字幕条上突然闪出一行黑字:我市西华区看守所于今日凌晨四时许逃脱一名女犯,尚未捕获,此犯有暴力伤害倾向,市公安局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有发现者请速联系警察。紧接着,右下角出现了一张寸照大小的女性照片,上面的女人头扎马尾,面露微笑,眼神中透露出令人恐惧的凝视。
手里的遥控器一下掉到地上,捡了两次都没有捡起来,恐惧驱使他再捡起直接将其狠狠摔到地上。右手直探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用一秒不到的时间按了110几个数字。“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再看手机屏幕左上角,竟然没有信号了!早不没晚不没,偏偏现在……不可能啊,刚才一直都有的。罗震僵直着身子往门口看去,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透过那道门看见外面的人形。双脚像钉在地上无法挪动,电视里那张酷像全智贤的俏丽脸庞,让他想到十二年前那个红衣少妇。
秦羽一路上多次打罗震父母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直到来到他们家,才在门外的门楣上发现一个超小型干扰器。梁洪涛这边同时联系了罗震的舅舅,得知罗震正独自守在他们郊区的老房子,顿时心里一紧。
门口传来的那个声音让罗震如堕冰窟:“罗震,我爸死了,我好想跟他们一起走啊,可是我不能死,我不能留下你们这些软弱的叛徒!”随即,锁眼被搅动,几秒钟后,门开了,罗震站立不动,似乎被原地冻住,门口,童灵慢慢走了进来。一条洁白的连身裙将她苗条的身材彰显出来,配上高高扎起的长马尾,怎么看都是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此时正是阳光最柔和的时候,穿过被磨出斑驳木质的地板,照到童灵脸上,遇上阴冷如鹰眼的沉郁,便觉得眼前的人跟青春阳光丝毫不挨边了。
童灵右手似乎握着手机,左手捏的紧紧地,不知里面攥着什么。她以极缓的速度踱着步,罗震呢,身体虽然僵硬了,但眼睛一刻不停地寻找四周有什么能起到防卫的东西。“别白费力气了,认真听我说。”罗震当然知道面对这个有能力杀掉三个人的人女人,自己再做什么抵抗都是徒劳的。但生死关头怎能坐以待毙,况且童灵这次很可能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而来,他清楚地听见她刚才满含悲怨地说爸爸死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爸,你让我没了爸没了妈!之前我还一直对你手下留情!”童灵的眼泪打湿了头发,她看上去凌乱不已。“灵灵,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为了帮助你们啊,爸爸他怎么了?”“我爸给妈妈扫墓,伤心过度晕倒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去扶他,帮他打电话,等救护车来了,他已经没有心跳了!”罗震脑子已经不转了,不知道怎么回复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灵灵,你别哭,还有我呢,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爸你妈把我告到坐牢吧?!”“没有,我告诉他们不要上诉了,我也跟警察说了不追究责任了,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罗震发现自己始终还是担心着这个姑娘,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她能不那么悲伤,即便是现在他还是看不下去她的伤心。可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回到了现实:“我要把他们都杀了,那些见死不救的人渣。还有你,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说着她直直地走了过来。罗震感觉自己的眼珠都转不动了,他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想要拨号,才意识到刚才信号已经被屏蔽了,童灵杀人自己一点不意外,迟早自己也会被她杀了的,但眼下,无论如何要逃命啊!
他满怀祈求地望着童灵,无处躲藏,只好恨起了这所房子,如果它不是正巧能看到后面的旧楼,如果他不是无聊去阳台观瞧,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恰好露出容貌。他就不会在第一次到童灵家面对她的爸妈时露出掩饰不住的尴尬。又或者,如果他是那种丝毫不会为别人家的事扰乱自己情绪的人。哪怕他最终没有把未来岳母的绯红往事告诉自己的妻子,那一切也都会变得不一样。
童灵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她两三步迈到罗震身前,路过沙发的一瞬间拿起一根散落的相框架,凸出的粗糙一端划向罗震刚刚结痂的小臂。这一次,罗震没选择逆来顺受。他整个身子转到童灵身后,向门口奔去。
一年前第一次受伤,他以为只是她痛失母亲不能自已。刚给妈妈送葬后回到家中,罗震试着安慰岳父,因为说到岳母大人对丈夫照顾有加,以后自己和妻子会代替岳母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不知怎么就触怒了童灵。她挥着正在写字的笔一下就扎进罗震的胳膊,水性笔不比钢笔,如此稳准扎入所需的力气,绝对不像不到1米6的童灵使得出来的。罗震从小到大都没跟女孩动过手,当时也有点吓着了,他心里虽然依然怀有妻子还是那个美丽善良的天使的信念,但从此对童灵的情绪很是注意。
童妈刘羽墨在酒店当领班,名字诗意,人也耀眼。爸爸名叫童小京,是机关单位的司机,家里的地位高下立现。小时候一有同学来家里就会对着醒目的婚纱照赞不绝口,新郎英俊,新娘漂亮,金童玉女,一定恩爱至极。早熟的童灵对此嗤之以鼻,她深知越是金童玉女越不可能恩爱至极,能跟爸妈一起在家吃饭就是她整个学生时代最美好的时光了。
后来罗震来与童父童母几年相处下来,也觉得童妈是那种很难不会被男人爱上的女人。嘴角永远弯成弧线,说话时好像风拂过荷花池。虽然他感觉得出童妈并不比童爸,但她可以说尽了每个妻子应尽的义务,家里温馨简洁得像美式乡村风格的样板间。和童爸的朋友一起时,根据不同对象调整衣装,不会冷落忽视每个人。更何况钢琴上摆着的照片显示。童妈妈年轻时和那位饰演女儿国国王的大美女很像,能吸引踏实又英俊的童爸实在是不在话下。
童灵知道妈妈另有自己喜欢的人,没有爱的人是无法支撑着活的那么精致动人的,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有本事用不多的收入把自己装扮得得体耐看,待人温和,从不计较。她能感受到无论爸爸用多么热情的眼神抚摸妈妈,妈妈都鲜有回应,有时是毫不在意,有时是怕他尴尬而故作没看到。她似乎天生要比别的小朋友早熟一点,对人和人之间的接触和感情非常敏感。但她知道爸爸妈妈都是善良的人,不会为自己的情感伤害对方,更会为了童灵而长久而和谐地将目前的关系存在下去。童灵后来感觉到父亲的爱从平静到深厚几乎喷薄而出,并不是因为时间的积攒,而是因为那件只有他和童灵两个人才知道的事,可叹的是,他们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
生活直到罗震来到童家,终于具备了产生巨大波澜的重要因素。为了装修房子离得近方便,童灵夫妻两个在童家里住了四个多月。那天设计师要带小工去刷漆,童灵不好请假,一定让罗震去看看颜色准不准,快到电梯时他看见一个红色身影闪了进去,还喊了声“稍等”。谁知里面的人根本没有等他,直接开上去了。罗震一边感慨现在人素质之差一边又按下了电梯,突然想到刚才那个红色背影似乎是童灵妈妈啊,早上童灵还说妈妈的高跟鞋声音太响来着。可是新房里没有她妈妈。所谓好奇害死猫,正是十几年前的“悬案”,让罗震耐心地躲在安全通道门后透着小缝看着。正常每天6点半童家的晚饭都是童妈妈做,今天不知道会不会例外。
罗震没有等到童妈妈,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露在电梯里。男人抽出根烟放到嘴里,左右望了望走出了电梯。那年看到这张脸时罗震就在心里把他和黑社会对上了号,而抱着他的红衣女人后来再怎么看也难有好感。谁让罗震从小就耳濡目染老罗和老伴三观极正的评论对话。他气愤地没有等到童妈出来就走了。
一直不知道怎么把装在心里的秘密暗示给妻子的罗震,回家后不假思索地就把一切告诉给童灵了。他心里觉得,既然童妈妈两个人已经毫无顾忌地赶在女儿新家楼上相见,那么与其被毫无准备的父女俩撞破,不如先给妻子一些心理准备,以备后期岳父一家解决具体问题时不会太仓促惶然。
晚上八点,童爸童灵和罗震还没吃上饭,童妈妈的手机不知道是我有意还是无意地落在家里。童爸为了不让女儿心焦强作镇定,童灵其实真没有多关心妈妈去了吗哪里,但无论如何妈妈不见了也要照顾爸爸的情绪,她尽力而为地宽慰着父亲。头低地最低的人是罗震,他每次想要喷薄而出的话却都被自己强咽了回去。“如果岳母不想被人发现应该按时回家最正常不过了,现在没回家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除了那个大哥我就是最后看到她的人了……她,她难道想就这样跟童家撕破脸?要私奔什么的?”客厅里只开着壁灯,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关注灯光的昏暗与否。
直到屋子里黑得像章鱼刚喷出的墨汁还没完全覆盖的时候,警察的电话打到童爸的手机上来了。童妈吃了三瓶安眠药,没留下一纸一字,走了。童灵当时心里最强烈的念头不是妈妈为什么决定去死。而是认为这个女人对丈夫和女儿太过无情,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死了对他们俩有怎样的打击。或许她觉得他们不会太在意,毕竟这个家一直是靠表面祥和维持多年的。但童灵知道,自己非常在乎,爸爸,更是会在乎得无法自拔。
童小京很帅,是那种典型的浓眉大眼不奶油的帅,喜欢的女人会很心仪,但在这个时代,女人们往往觉得这种少点意思。厌恶庸常的童妈妈自然不会太喜欢他。但其实他是很有点趣味的一个人,起码是个愿意寻找趣味的人。他花了两万块给自己的车装上了博仕印象,除了给老婆买项链,大概一辈子他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了。他不是那种头发不梳衣服不换每天,猛灌茶叶末汤的出租车司机。相反,好几次乘客都暗示他是不是来体察民情的领导或者体验生活的演员。童小京对他喜欢的事总是眼含笑意,对不喜欢的事也只是不屑一笑。从不飙车,从不大声说话,从不夜晚外出不归。
他喜欢刘羽墨的理由很俗套,他们是同学。打初中开始俩人就一个班,同桌了好久。那时候刘羽墨是语文课代表,除了写作文拿得出手,皮肤雪白,没什么记忆点能让同学们想起她。童小京则是当之无愧的校草级人物,而且根红苗正,眼看着前途大好。每天给他送吃的的姑娘都排队,着实扰乱了他好好学习的计划。导致高考时除了语文达到了平均分,其他都一塌糊涂,读了个大专。不过他样貌谈吐都不赖,很容易找到工作,后来给领导开车,一直很吃得开。
刘羽墨打小最看不上那些言情剧看多了的姑娘,天天心思都放在帅哥身上。她自己虽然近水楼台,却从来没分过心,原因也很简单,自己虽然相貌没得挑,但家庭出身极差,在那个年代,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灰姑娘的故事。可是爱情有时候真是不讲理,白马王子就是爱上了灰姑娘,而且无法自拔。他一路走来拒绝了所有扑面而来的香软温存,只为能安安静静地陪在刘羽墨身边,就像她当初一直陪在他身边安慰总是学不好的他。
也是在那个晚上,罗震把压在心里十一年的秘密悄声告诉了妻子。于情,他不该给童灵雪上加霜,于理,他不该偏在这晚揭开真相。可是那个黑社会大哥却吓傻了似的主动跟警察全盘托出,他和童妈妈虽然藕断丝连多年,但自己只是拿她当普通情人,万没有要破坏人家庭给自己添累赘的想法。可惜童妈妈痴心一片以为自己找的是值得钟爱一生的男人,一直想离婚跟他长相厮守。每每都被男人以各种借口拖延。
自以为是,通通的自以为是!童灵在心里把所有人都彻彻底底地恨了一遍。妈妈以为她不死无法面对一往情深的爸爸,爸爸以为妈妈死了他就没法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罗震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有资格保守那个秘密这么多年,他所认为的保护最终害了她的父母。这个世上脏心烂肺的人已经太多,她现在竟然被这些自以为是的”好人”卷入仇恨的漩涡。
刘羽墨跳楼的事,家里人一度以为是她被家人发现承受不了而选择离开。只有罗震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无意的提醒,让童母认识到闫宝华曾经欺负过童灵,而她心里默认此事已被父女俩压在心底十余年。双重的打击让她觉得死都无法抵罪。
罗震发现她往自己家楼上走时,其实是童妈在路上发现闫宝华怀抱着另一个女子缠绵,双眼冒火地一路跟着。闫宝华告别女子后竟走进童灵家楼里,刘羽墨便不管不顾地要找他问个究竟。男人索性也撕破了脸,威胁她再纠缠就告诉童爸和童灵这十几年她是怎么跟自己混在一起的。
可以想象童妈当时有多绝望,当一个爱情至上又不忍心伤害亲人的女人,被戳破一厢情愿的真相时,她不会想去丈夫怀里哭一场,更无颜继续对女儿扮演好母亲,前半生看错人信错命,后半生需要怎样的勇气修复和治愈,恐怕当时不是被撕心裂肺的悲痛占据的她所能想清楚的。
来找闫宝华之前,罗震无意间对刘羽墨透露出童灵曾经遭受过的伤害,而已有新欢的闫宝华,在童妈持续的追问下,毫无顾忌地对这个偷偷跟着自己十几年的女人说出了已经被捅破的秘密。
十八岁那年给童灵上“成人礼”课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学校,而是那个未来十年都如魔鬼般笼罩在童灵心中的男人。童小京看到女儿衣衫不整瞬间就猜到了发生什么,他调整情绪不让女儿看出自己知道了内情,只是以误认为女儿失恋打趣,安慰了半天,而懂事内敛的童灵也无法面对父亲知道真相的痛苦。她不知道的是,童小京当晚出去不同店铺买了麻绳,手套,麻袋,回到家中偷偷拿了磨刀石在顶楼磨刀。后来是被邻居疑心告诉了刘羽墨,这才死活劝了下来,他只说要去杀个白天冲撞了他的混蛋。刘羽墨要是能再细心点就会想到,按丈夫的性格,绝不会在无谓的事情上做牺牲。真相像一根棒子,狠狠地砸在站在楼顶的刘雨墨,直教她灵魂出窍,直坠楼底。
罗震这会儿完全是在跳楼梯,六层的楼几下就到了院里,边跑边看手机,终于有信号了,他赶紧给梁洪涛打了个电话,听到他正往这里赶心里有底了,眼下找个藏身的地方才是关键。
刚到院门口正向十字路口看有没有警车过来,只听得身后脚步声近在咫尺。罗震本能反应狂奔向左侧的胡同里,他记得那边有条小路通向社区派出所。
砖红的墙面给人一种坚固的踏实感,下午五点五十分,一天中最美的阳光正斜插进楼房。罗震不小心和夕阳碰了个脸,眼睛花了几秒钟,再睁开时面前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噩梦来源,从前的甜蜜娇妻童灵。命也命也,从这里看到那个红色的女人,今天要让我偿还她么?
“灵灵,我……我真的是不明白你怎么就认定我是害死妈的,妈妈是被那个黑社会老大骗……”“你住嘴!你早点告诉我们,我们早就能救她了,你知情不报,毫无感情,我妈死了,我爸有多爱她你根本不知道!不是你拖着拖着……”童灵恨透了罗震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什么都不重要的态度,要不是他透露给妈妈信息,妈妈原已打算忍离开那个黑社会人渣了,童灵控制不住捂脸哭泣。罗震本能地要冲出巷口,却被童灵一把拽住胳膊,一把尖刀登时横在他的颈上。
预想中的冰凉血腥并没有袭向自己的脖颈,罗震睁开眼睛,看到梁洪涛正举枪对准童灵,然而片刻之间,她手中的刀仍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罗震再次紧闭双眼,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刀深深切入自己的右胸,血液中积郁的恐惧随之流泄而出。然而他没有听到应有的枪声,只有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在不远处响起。
梁洪涛在绕不清楚的巷子里追逐童灵时并没有多想,他和干警们分头追踪,然而这里的地形实在太复杂,没几下其他人就被甩掉了。但他仍然没有担心,因为他猜道对方手里没有枪。直到被人从背后猛地重击那一瞬间,他才想到,这就是他们的计划,罗震只是一个诱饵,童灵才是背后那个人真正想要带走的。
最初,罗震只是诧异怎么一个幼儿园老师能够聪明到可以解决作为程序员的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次,幼儿园的家长担心女儿的隐私会被监控暴露在不知道什么人的眼里,即便有家长反对。童灵还是悄悄更改了监控设置,延迟每天的监控五分钟,中午剪辑好没有小朋友隐私暴露的监控补上时间差,竟然没有被一个家长发现。后来园长决定中午时间不开实时监控,只保留监控录像供随时抽查。
然而也只有那一次,监控延迟又不被园里知道,必须黑进监控系统,把不想让人看到的画面内容剪掉再将前后内容适当衔接,使人看不出变化。罗震只在电影里见识过这种技术,所以当童灵向他表达一些家长不以其他孩子隐私为意的愤慨时,他追问的则是她的技术是怎么做到的。童灵旋即改口说话是外网上学的,具体网页找不到了。罗震自然不信她的话,但又找不到什么端倪,而且那以后也没发现妻子有类似技术突破事件,也就没太在意。但迟钝如他,也能觉察出童灵总是在隐藏和什么人的交往。
锦城宾馆是靠近火车站,保洁打开304号房间的门推车进入后,没走两步又出来了,回头又看了看房间号,没错啊,是刚说这间退房啊。可是这房间里床没动过,卫生间一派整齐,遥控器的方向都跟规定的一点不差,只是干净整洁的床上多了一个人形的布偶,或许是客人不想要了的,毕竟买东西时的热乎劲随着时间流逝也冷静下七七八八了,这么大的东西怎么拿都费劲。尽管心存疑惑,保洁只觉得省事了,随即告诉大堂304房间没问题,打扫完毕。临走时她顺便把布偶拿走了,这时她才看到布偶背面脸上画着的红黑交错的画着什么,那应该是一张脸。
而对楼下前台的值班经理来说,退房客人的独特气质,才是让她心生好奇的重点。在五星级酒店工作,见过的美女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然而面对这位客人时,大堂经理很失礼地盯着看了半分钟,心里竟被惊得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样的女人。
乌发,大眼,白肤这些美女必备的条件这个女人无一拥有。她的头发带着栗壳般的深棕色光芒,皮肤如被晒得饱满的小麦沐浴过牛奶似的光润,细长而有神的黑眼睛,透露出难以捉摸和纯真无邪的混合眼神,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会抓每一个与她眼神交汇过的人。然而,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也发生在这女人身上。她看到她面对服务生时展露出礼貌而温暖的微笑,仅仅转过四分之三身体时,那张俏脸上已是一片冰霜,冷中透硬。随即她迈入黑夜,朝着更暗处走去。
此时,这个女人正迈进出租车离去。十五分钟后,梁洪涛的电话打到了大堂经理手中。进入304号房后,梁洪涛立刻感受到一股相似的冷酷感,尽管这里一丝不苟的整齐和其他房间看不出差别,他还是从床单折角处发现了问题。这里的棱角叠得太过分明,就算是五星级酒店的保洁也不可能比军人竖起的布线更直。他从里面抽出一根极细的铁丝,继而将整张床单掀开,什么也没有,再推开整张床垫,只见床下面的空箱里放着一个罩衣服的袋子,梁海涛拍好现场,带上手套打开,里面是四套成年人的衣服,包括男性西装,连衣裙,大码学校运动服和一套看老年款式的男人衣裤。
梁洪涛靠近衣服仔细闻了闻,上面很明显还带着人体的气息。童灵为什么要带着这四套衣服住进酒店,又把它不露痕迹地压在床垫下面?梁洪涛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必须赶快找到罗震,罗震一定是找到童灵的关键!尽管可能已有四人遇难,但搜查时间紧迫,留下的时间越短,童灵要完成最后一个目标的时间就越提前。就童灵逃离派出所的目的来看,找到罗震并进行报复性施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自童灵从看守所逃出已有12小时。看守所外的监控显示她偷藏的货车是凌晨4点驶出大门的,但始终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的。再见到她是在5点入住的酒店大堂,12点退房,现在是下午3点45分,但视频显示她在两次进入酒店时除了身上的小背包没有拿别的东西,而那个包的大小显然装不下四套。那么她是什么时候把衣服带进屋子的,又是怎么从酒店出去,实施凶案的呢?童灵的照片早已公布,为什么始终没有人举报过?梁洪涛帽檐下的额头密密地露出一层汗,这是他从警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情况,让他在刑警队的一班老伙计面前不再淡定了。
分局会议室,关于童灵越狱和面临被害的四个人身份的确认的会议正在进行。令人揪心的是,这其中明显有一个是中学在校学生,而因为童灵越狱仅有十二个小时,尚没有接到人口失踪的报警电话,确认身份的速度要慢很多。
上一个迷题还没解开,梁洪涛又要面对四条人命未卜的更大谜题,他深感凭一己之力恐怕难以保证案件迅速破解。手机拨通了圆湖分局刑侦处的电话:“俞剑,别磨磨唧唧的了,知道你看到新闻了,就等我跟你服软呢吧!赶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命案不等人。”
俞剑和梁洪涛在四年前的河口女童失踪大案中不打不相识,俞剑在国外学习犯罪心理分析,回国后在省警察学院教授犯罪学。他心思缜密,善于推理分析,是省队疑难刑事案件的特聘专家,这段时间正在圆湖分局帮助突击重点逃犯的审讯攻坚,梁洪涛打电话的当口,他的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梁洪涛勇谋兼具,具有大量实践经验,深悉各种类型犯罪手段。
“现在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背后的人是童灵的同伙,无论童灵是否能联系上他,他们应该都有约定的碰头位置,至少能找到对方的处所。但为什么童灵采取吸引警方的方式把他引出来呢?”梁洪涛问道。“有两种可能,背后的人可能不想和童灵见面,童灵如果再被警方抓住他就有危险。或者罗震也是童灵越狱出来的目的之一,但是还没有完成,就被背后的人带走了。”俞剑接着说道:“我们现在要面对不止是他们两个人目的和去向,更重要的是这四套衣服背后的人是否还有活着的可能,让分队的兄弟抓紧查下失踪人口吧。”“已经在查了,咱们先看看现场。”
”两人在304房间的外墙上仔细搜查了两圈,终于有了发现。后墙窗口下虽然被磨掉的墙皮应该是被清走了,但墙皮灰留下的细微痕迹依然能被蓝光灯照出。俞剑推测包袱被拉上去的时间应该是傍晚左右,否则,想到要清理墙皮的人不会对粉末视而不见。
但如果只是为了送衣服进入房间,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即便背一个大包从正门走也不会被作为犯罪证据。那么从后墙爬上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俞剑和梁洪涛没有坚持进死胡同猜测,而是选择主动出击,迅速确认四名被害人身份才是当务之急。
队里针对童灵越狱的突发案件再次开了短会,俞剑就可能遇害人的寻找方向与结果做了汇报。梁洪涛对所有与童灵有关联的人家都进行了布控,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在谈到宾馆衣服的情况时,俞剑说道:“衣服被剥下可能间接反映出童灵认为这些人不配拥有皮肤,很可能出于认为他们做事做人不考虑他人尊严,不如就把他们的尊严全部剥夺了。所以她把被害者的衣服全部扒掉再杀害,而刘天赐因为死得公开,她就找了件类似的衣服代替,一起放在了床垫底下,而床上的白色人偶显然就是刘天赐裸体的象征。”“但这样的高调处理实际非常容易暴露自己啊。”秦羽迅速提出了质疑,
“有没有可能是她故意使出的烟雾弹,实际上没有这么四个人被害,只是为了让我们产生怀疑,把重点放在追查四个人身上,而放缓追捕他的警力。”另一个组员说道。俞剑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至少目前我们侦查的结果,这四个人都失踪超过1小时了。我们需要关注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越狱杀人,并且她是否有下一步的目标。如果单人行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四个人,那她的危险程度可以达到80分以上了”。
从监狱到罗震舅妈家有两个半小时车程,到酒店有半个小时车程,但童灵显然没有住在酒店。那么她晚上睡在哪里?从酒店离开到前往罗震舅妈家中间消失的四个小时她又在哪里呢?
接到那个恐怖视频的短信已经一下午了,赶上老公出差,晚上姚晶晶要自己带孩子在家。虽然她努力安慰自己,只是个发错了的骚扰短信,但视频带来的恐惧她坐立不安,整晚都没有关灯,直到又困又累才失去了意识,梦里还梦到了短信里那句话——“自私者终将与魔鬼同行!”她回想了自己的生活,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平时是有点光考虑自己,可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儿啊,难不成活得自我一点就叫自私了?昨天听书里还说来着,自我的人才活得舒坦。自我安慰了半天,想到明天还要早起,赶紧驱散杂念睡着了。
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傍晚总是用它独有的日光与云的结合,展示出最迷人的光彩,然而大部分人是没有心思看天的。姚晶晶拖着坐了一天柜台的疲惫身躯,目不转睛看着手机,她正在按着语音说话,声音温柔纤细,像是在回复同事的消息。说完,转眼又开始玩上了消除游戏,肉眼可见她眼里的红血丝遍布,脖子低到快九十度,不顾是否会撞到旁边的行人,一个身穿白色外套的女人险些被她撞到,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走了,自顾自地拐进分岔路口最黑的巷子。
梁洪涛和俞剑兵分两路,梁洪涛带领一队直奔罗震舅妈家,俞剑和其他警员负责筛查被童灵定位目标的四个人。童父的生活虽然单调,但每月也有几次聚会,还有不固定的几个超市,菜市场,这种筛查最困难,没有特定目标,范围又特别大,很难看出什么人会跟他发生关系。但是时不我待,因为完全不知道四个人的生存状况,必须尽一切可能找到生还的机会。俞剑把组员分成五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片区,目标定向五个童父日常出现频率最高的场所,并且一定是能通过联网查到监控影像的地方。他通过罗震的讲述联想到童灵知道父亲被欺负或轻视的可能,首先是听父亲讲述,而如何找到那些和他发生争执的人,一定是通过入侵监控系统。她非常清楚父亲每天的的交通路线,因此顺着她的思路才有可能找到她想要报复的人。
模糊的镜头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扶着车厢门旁的把手剧烈地咳嗽着。他几乎要弯成九十度角了,像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手几次想捂着嘴却咳得够不着。紧挨着扶手坐着的姑娘大概被声音烦到了,使劲儿冲老头儿剜了一眼,自己掏出一幅口罩带上了,继续用指尖快速点击着手机屏幕。几站过后始终没人给老人让座,到站后老人就哆哆嗦嗦地下车了。
俞剑仔细对比了视频中女人的身材,和酒店房间里那套黑色裙装基本吻合,电话也已证实她下午在公司消失后没有回家,电话关机。直到在白沙峪地铁站口草地里发现两只女人的手,检测后确认是姚晶晶本人,大家才一致这一思路明显有效,却也感到不寒而栗。
各组组员在调查中,都能感觉到童灵诸多动作后,都应该有技术支撑在辅助,尽管很隐蔽,但从刘天赐一案中就能看出,对他的行踪了解必须是建立在童灵越狱之前的。众人听罢都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幕后主使下一个目标是什么,除了童灵之外是否还有其他行动者呢?时间不允许他们再做揣测,多一分钟可能就就多一条人命的逝去。梁洪涛最后说道:“再狡猾凶恶的猎物也抵不过穷追不舍的猎人,我们决不能比对手跑得慢!”猎人的信念让队员们略感踏实,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猎物远比他们想象的诡谲莫测。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眼中只有自己的人不仅比别人过得更舒服,而且很少受到相应的惩罚。刘天赐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他的车从来想停哪里停哪里,只要不被拍照,挡住谁的路都无所谓。买东西连小学生的队都插,仗着身材魁梧自带一股子彪悍劲儿,至今还没遇到过敢和他对着干的。周五晚上,为了儿子上小学和朋友介绍的教育局领导喝了近两瓶白酒,大概因为离家近,不用过交通岗,他从饭店晃晃悠悠出来就上了自己的车。车开得很不稳,但并没有出线或产生刮碰,还有三百米就要拐到小区地下车库,一辆大型厢式货车疾驰而过,似乎是为了躲避前面开得较慢的小轿车,越线超过小轿车,迎面撞上刘天赐的吉普。吉普车直接被撞到路边的石墩上,石墩几乎全部嵌入车体,可以判断驾驶员应该当场死亡。诡异的是驾驶员并不在座位上,虽然车内有血迹和身体碰撞的痕迹,但却没有第二人出现和拖拽的迹象,
直到俞剑的小组在对行迹监控的筛查中发现,刘天赐曾经被工商局传唤,而同时出现在工商局的正是举报他超市出售伪劣产品的童父。
天亮得早,但沿河的立交桥洞下还没有透进太多光,车流涌动,一辆辆名牌小汽车开过,或许开车人会注意路边新开的酒吧和饭店,或许会被路上的美女帅哥吸引目光。但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往桥洞深处——被乱停的共享单车或是布满灰尘的石堆掩应着的那些黯淡无光的玻璃门看去。更不会有人想到偶尔那里露出的微光灯光是谁在使用,因为这一切跟自己都太没有关系了。看着里面破碎的玻璃窗,陈年老垢掩埋着的被遗弃的汽车自行车以及垃圾堆满的一个个原本可以设计为酒吧和饭店的仓房,偶尔里面有一间亮着昏暗的黄色黄芒,让俞剑的心里微有起伏,那种感觉既悲凉又温暖。
这时梁洪涛来电说旧医院的废墟里发现一具老年男尸,下半身裸露,上半身只有背心。死者是省人民医院儿科主任李霄明,失踪时正在公园晨练。因为旧医院附近就是一个大农贸市场,老头儿老太太过往的特别多,一个人发现尸体了,整个市场都沸腾了,围观的人拦都拦不住。警方根本没机会封锁消息。没过多久,自媒体上的消息就爆炸式涌现出来,很多控诉他猥亵儿童的家长都拍手称道,之前不知道李某人有什么渠道,能把自己的名声维护的严丝合缝。
挂了电话,俞剑突然想到,童灵和罗震所在小区的沿河一侧也是一排立交桥洞,下面的设置也相似。虽然想不出童灵有什么理由出现在那里,但梁洪涛还是跟俞剑一起走进那排破败不堪的门房。在这里落脚的人还真不少,把窗户糊住,周围小区门口捡来的床垫子一搭,对流浪汉来说就成个窝了。基本上门口一走一过,就能判断出里面应该不是童灵能忍受的环境了,即便站在门口,俩人也被”窝”里边冲出来的浓烈味道顶得不行。直到来到一间最为狭窄的门房边,门口摆着的一盆绿色植物停住了两人的脚步。
面前的老太太发丝如银,虽然没有造型,但看得出头发经常被梳理,还是很整洁。棉布长衫带绒的马甲,如果没有门口肮脏的军绿厚门帘子,这室内就像一个正常独居老人的一居室。“你们找错人了,我这没钱。”虽然眼睛一片混浊,老太太还是凭着听两人脚步声音确认了说话的方向。
梁洪涛刚想开口,俞剑伸手拦住了他。“您好大妈,我们是警察,这两天有个女孩失踪了,家就住在这附近,您有听见什么动静么?”梁洪涛正纳闷他这问题,一个住桥洞子的老太太,还是瞎的,听见动静能知道是谁么?老太太开口了:“不知道啊,我能听见啥动静啊。”“大娘,您能告诉我们她都干吗了吗?她到现在为止至少杀了三个人,还有一个等着我们去救命呐!那孩子还没成年呢······”梁洪涛眼见着老太太的眉头皱了皱,嘴巴松动,“我不知道说的是啥,你们要救的人是学生,就不知道去他学校看看?”
两个男人飞冲出桥洞,落座车中,梁洪涛一边狂飙着车一边叫俞剑给队里打电话去学校搜查。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看了半天,屋里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那没摘标签的电暖器了,你能判断出老太太跟童灵有关?”“我进门前手机信号还很差,进屋之后瞬间增强,而且速度极快,屋子里应该有一个无线信号接收器,军用级别的。我刚才已经发位置给秦羽了,这个老太太很可能跟帮助童灵越狱的人有关。”“但咱们去了现在肯定该被察觉了,不可能来啊。”“童灵一定来过这里,可能这个老太太就是联络人,而且他们联系的那个人可能是童灵的背后主使。”
正英中学是本省名牌大学升学率最高的重点两校之一,中心区这边的老校区面积不算大,学生密集度高,不要说有人死了,就是有人摔倒了,从校园的每块空地上都有人能看到。在俞剑和梁洪涛关于不为学生所知的地点的引导下,教导主任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犹豫地说道:”我们学校有个防空洞。建校前这个地方被日本人当指挥所……”
骆军想起曾经和同学一起策划过怎么能去学校的地下防空洞探险,恨不得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可是他现在两条胳膊和两只脚被反向绑到一起,像个倒栽在地上的蚱蜢,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不知道是谁建议的在早已不用的防空洞里依旧亮着灯,虽然只有一盏但真的够了,冷,他已经麻木了,丢人丢到天上去的裸体,他也不在意了。要是现在有人能出现在这里,就算给他天天当模特看骆军都乐意。只要灯别灭。灯灭了,他无法想象自己能想象出什么来。
他又想起自己逼那个侏儒症女孩看恐怖片的场景了,他不停地嘲笑她怎么看个假的都能害怕成那样。只要一闭眼,脑海想起的全是被自己欺负过的那些人,他们好像日本人的战俘,正悠悠地像他走来。不能闭眼,他知道在这里睡着就完了。“救命啊,有人吗?快来救救我啊!”骆骆依然没有放弃求生的欲望。刚刚到达防空洞口的两位警官和校方一群人,听到这叫声,迅速加快了开门的动作。此时距离童灵从监狱出逃已16个小时,而这可能是第一个从她手中活下来的人。
病床上的骆以军不敢躺着,一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裹着厚厚的被子,不管体温被子捂成了多少度,都还是觉得自己没脱离地下防空洞的彻骨阴冷。妈妈看着他只顾流泪,想起他之前收到的视频,赶紧打开手机给俞剑和梁洪涛看。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视频中收到虐待的男人虽然脸被打码了,但从屋内环境可以判断出,正是罗震无疑。梁洪涛问骆以军母子为什么不报警,骆妈妈说儿子说是平时他打架的同学发的恶意视频,他能搞定对方,叫自己不要担心,没想到才过一个礼拜,儿子就失踪了。
按照死亡时间推算,李霄明是第一个被杀的,根据骆以军的描述,他也是上午被绑架的。而姚晶晶和刘天赐则分别在24日17点左右和21点左右被害。童灵对罗震下手的千钧一发之际,梁洪涛赶到了现场,却被一闷棍打到,时间是16点半。那么姚晶晶被害是否是童灵和背后人的共同行为呢。
摆在梁洪涛和俞剑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证据,尽管对罗震的虐待已经争取确凿,但三个死者,一个被害人,却都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童灵。她到底是怎么躲过摄像头的呢?难不成有哈利·波特的隐身衣?想到在锦城酒店后墙下发现的灰烬,梁洪涛提醒俞剑:“每次作案都能躲避摄像头也不是不可能,你知道咱们这小地方按摄像头的地方没那么多。”“不对,除了在酒店的那次,其他应该都逃不过摄像头。小刘他们在监控录像中筛过几遍了,基本可以确定发生失踪的几个可疑地方都是被天眼覆盖的地区。”“那······或者可能真不是她干的?”“不,一定是她干的,犯罪的手段虽然残忍,但可以看出凶手只是希望这样的人死去,却没有像对罗震那样有想折磨的持续欲望。”“那是天眼出了问题么?”俞剑心里一直不愿承认,却又终究得承认,要攻入他们这个城市的监控系统真的太容易了。即便检查有再高超的分析能力,没有硬件做支撑,凶手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秦羽和新来的女警小岳一起又过了一遍现场,秦羽在筛查楼层出入情况时发现了一个问题。“梁队,您看这门口的地毯,有一个高跟鞋后跟踩出的小坑,其实就是纤维被像一遍压倒了。而且折痕很新,应该就是这两一天。根据宾馆后楼外采集到的女人足迹对比,我们发现她很可能去过在这间628房间。”
童灵从懂事起,就从内心到身体都无法接受航脏的灵魂和事件,她认为最纯洁最可塑造的莫过于孩子。因此,她把自己所有的智慧,希望和爱心都投注到幼师的工作中。直到当她发现有人将黑手伸向了这片纯净的花园,她的情绪开始受到伤害。而当自己的亲人也逐一失去,她终于接近崩溃。好在,她心中始终保留着善的萌芽,对罗震,终于没有下得去杀手。生性敏感极具天赋的她,从小就发现爸爸妈妈都爱的克制,又都在偷偷的爱。她想不明白啊,为什么就不能放开去爱,去要自己的生活。因此,她要热爱一切所能热爱的,同时伴随的还有憎恨所以她所厌恶的。很幸运又不幸的,她遇到了王齐。
上学时有一次,坐卧铺火车,童灵走到铺位前就隐隐闻到一种令人不快的味道,果然,一双大脚丫子出现在栏杆边上,它们的拥有者正开着外放的手机傻笑。很明显他占了自己的铺位,但童灵实在是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把东西放到对面的铺上,量这个傻帽也不会有任何发现。强忍着心中的厌恶,童灵终于等到熄灯上到铺位,她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谁知她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被放大电视剧的声音,这才发现男人已经睡着,手机应该是从他手机滑下来时被碰到音量键一下放大了声音。一瞬间她真觉得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即便他消失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吧。童灵向来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心里期待着旁边有人能去推醒男人关掉手机,可惜旁人似乎都聋了似的,童灵心底里涌出的愤怒就快抑制不住,她坐起身来,小心地伸出食指探过去,滑下了音量键,世界终于安静了。但她并没有把手机背过去,心里琢磨着这样明显的手机被偷走也只是主人自己没看管好,没人知道她动过手机,只会以为是,机主自己良心发现关了声音。尽管早上起来后对面的男人已不见踪影,而从那以后,童灵对成人世界的冷漠又增加了一分,对自己内心的恶也放纵了一分。
最开始,童灵气愤的只是他对自私自利者的无动于衷,曾经以为自己找到的爱情却发现三观尽不相同,每每憋闷心中无法释怀,时间久了,感觉离抑郁症不远了。不久后的母亲离世,对童灵完成了致命一击。童父虽然自己亦痛不欲生,却清楚女儿的敏感性格更需格外注意。这期间恰逢童父从前老邻居的爱女李思敏回国看望老师,听说这一情况,便将自己的大学同学、连州市高端的心里诊所创办人王齐介绍给童灵。
王奇毕业于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在这所美国著名军校里主修了四年心理学,同时兼修了犯罪心理学位。很小的时候,因为目睹父亲被流氓头子逼迫致残,王奇始终对故意作恶的坏人充满恨意。他凭借自己的超高智商和毅力,考上美国军校,希望有机会通过更系统、专业的方式有效惩治犯罪。而当他接触到童灵后,她的悲惨心灵遭遇唤起了王奇对恶的愤怒,同时他深感这个女孩的聪明和纯净,也充分理解她想惩罚那些“小恶”不断而不自知的人。这令他非常欣喜,为自己的“纯净世界”计划收录一名有力干将。
他配合童灵黑入所需修改的网络监控系统,培训她心理知识和格斗技能。在刘天赐的撞车案、孟玲玲的肢解案,和佟海强下水道被淹案中,他都指导童灵并参与其中。而堤坝路立交桥洞下的小屋,正是王奇的母亲居住的地方。
三色幼儿园事件后,童灵就开始在网上搜寻恋童癖常用的网站,同时检查对比本市登录过相关网站的人的工作性质,查出李霄明作为潜在目标。童灵对他利用儿科医生身份作掩护猥亵患儿的行径厌恶至极,想借机留证搞臭他。王齐则暗示她不要给恶魔留下重回人间的机会。
王齐知道这种话将对童灵产生决定性影响,它就是打开童灵内心魔鬼的钥匙。对心智正常的普通人来说,这句话会引起反思,至少是认同。对拥有双重人格潜质的人来说,这句话激发的是埋藏在心底的罪恶。就在童灵来见他的第一个夜晚,他安抚着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那些选择不去同情的人,可能会激活真正的怪兽,因为尽管自己没有犯下罪恶,他们却通过冷漠与之勾结。”
王齐装扮成暗网售卖男童的商家钓鱼李霄明,出现在医院废墟的人则是童灵。一个深藏背后,抹去所有痕迹;一个复仇女神上身,手刃罪人。
一个没有比一个生在情感复杂的家庭,在少女时期受到侵犯的女人更容易传播复仇信念的了。而童灵的聪颖在她跟随王齐学习黑客技术时显得尤为突出。他发现这个姑娘是典型的确立目标后能孤注一掷付出的那种人,她完全可以通过自学和在实践中操作突破普通黑客难以逾越的门槛。而她灵巧有力的身体似乎是为格斗而生,但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减少自己与童灵有关的痕迹,他和童灵在公开场合从来都是以比普通人更柔弱的形象出现的。
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学习不可能从王齐的档案中抹去,但他和童灵逐渐打通国内的人力资源资料网,更改了他在美国学习的具体内容和学习时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推出童灵这颗棋子时可以规避掉他暴露的风险,因为他还有更多理想要去实现
如果不是俞剑攻破的王齐母亲的防线,被“非正义二人组”判死刑的人还会更多。这是秦羽给童灵和她背后的人起的代号。俞剑发现,童灵背后虽然有协助,但从使用技术支持,到现场痕迹显示,协助她的应该不会超过一人。而他们所作所为虽然看似正义,实际是自我价值无限放大和控制欲放肆蔓延的结果。没有经过公检法系统认真调查、反复探讨确定,就公然决定他人生死,一定是非正义所为。
自从上次母亲的住址被公安发现,王齐就把老妈转移到了自己的别墅密室,从不让她出门。王母自丈夫被流氓误杀后,坚持自己一人带大王齐,对其要求极其严格,绝对不允许他出现任何人格瑕疵,从小到大交往的朋友、班上的同学都会调查清楚,每天询问其在校生活情况。王齐立事很早,知道母亲为培养他自立自强用心良苦,一旦自己走了歪路,家就彻底跨了。但他生性倔强,不喜受控,十几年来都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和思想。直到大学毕业,他选择远离故乡,前去大洋彼岸,在哪里终于可以展开自由自在的思想和行动的碰撞。他所受的严苛教育和自幼受到的心灵创伤不会让自己过度放纵,他把所有的自由发展都投入到了犯罪心理的学习与外延中。在他心里,铲除这世界所有罪恶才是己任,他要让所有自私自利、对生命没有敬畏的人都饱尝自己作恶的果实。
回国后王母恨他始终不曾与自己联系,只是每年寄来大额支票,一度与他冷战。王齐也不解释,他购置了并不起眼的郊区别墅安置母亲,无奈一次王母偶然发现他与童灵的对话,要求两人自首未果,便坚持离开自己住,甚至房子被拆迁也不要拆迁款,径自搬到附近的桥洞下蜗居。王奇认为这样也好,以免日后有人通过母亲威胁到自己。他略施小计就让桥洞附近的流浪人们远离母亲的生活,不敢有一点惊扰。每天有专门的保姆趁人不注意来给老人做好一天的饭菜,换洗照顾。
俞剑找到王母,并分析出母子一定存有隔阂,而老太太是可以争取的人。因此王母早就被接到别处,只是那位专职保姆始终都对王奇收口如瓶。
“童灵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闫宝华,有同事发现昨天他的手下在营盘街附近打探他的下落,那很可能就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梁洪涛介绍道。“需要警惕的是王齐一定有自己的计划,而目前童灵的犯罪对象都是和自己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如果我们只关注她的这条线,可能会忽略王齐暗示或安排给她的重要目标。”秦羽认为俞剑的考虑很有可能,他在梳理王齐信息的时候发现,虽然王齐基本没有留下上网痕迹,更别说进入他的社交账号,但通过他的打字软件记忆,秦羽推断出几个值得分析的词语,他们判断完成计划后王齐很可能要返回美国。那么童灵是否会和他一起呢?警方无从得知计划内容,但务必要在那之前将二人绳之於法。
闫宝华会是童灵的目标之一,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但这是否是王齐分派给她的最终任务则不得而知。找到闫宝华是找到童灵的关键,才有可能探听到王齐所在。王齐之前的别墅在诱杀罗震时就已人去楼空,再去那里蹲点也没有意义。俞剑建议再从罗震那里入口,毕竟他是童灵一家问题的交叉点。
“下水道。”罗震突然喊到。他想起胳膊被烫伤的那天晚上,童灵笔记本里传来的声音。虽然没有机会看到那部电影,但通过台词音效,他猜到那应该是最近在网上小火的纪录片《下水道迷踪》。童灵对这种恶心的造物并没有癖好,之所以看这个,应该只能因为里面有她想了解的东西。“你怎么早不说!”梁洪涛差点就要骂人,不过他心里也清楚,那时候说了也没人能预言现在的失踪。闫宝华消失两天手机都不在服务区,说明并没有丢失,这样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在信号不好的下水道!梁鸿涛立即下令搜寻全市的下水系统,对所有可能存放人体的空间一一排查。
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已转成如瀑大雨,堵在立交桥上一个多小时的伍子玉终于走下了公交车。再晚一点,她的身体就要突破极限了,下一秒倒在积水中也不一定。裙子挽到了膝盖上面还是被浸湿,她咬着牙拖着烧到38度的身体向前迈进,只想赶紧一头倒在床上过睡过去。眼看着大门就在前方亮着,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差点摔在水里,伍子玉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低头发现这东西被自己踢出了水面。她看清楚时脸已没有了血色,大张着嘴巴尖叫着却因为嗓子肿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接着,她不顾一切地像要扑向大海一般奔向前去,一把抱住保安给他看自己的嘴型——死人,死人,那边有死人!
阎宝华躺在水坑里,如果不是脖子上套着的塑料袋里写着他的名字,从那被划拉烂的脸和身体上很难根据体貌判断他的身份。俞剑等人当然没有搜集有用的信息,除了凶手故意留下的。这回不光是梁洪涛,连俞剑都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了。案件发生至今,他们一直在被童灵和王奇牵着鼻子走,每次都比对手要慢一步甚至好几步。就说今天晚上的井盖打开把尸体冲上陆地,如果没有童灵在背后操作,暴雨之夜,搜救小组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查到人在哪的。
法医看到闫宝华的尸体不禁惊呼,这大概是他从警多年看到的最残忍的割裂伤害,凶手过度杀戮到一种病态的程度,而大多数伤害都是在死者或者的时候发生的,下手有分寸。唯一坚持下来待在解剖室的梁洪涛说了一句:“丫儿这是被凌迟处死了。”“对对对,用这个词形容最恰当不过了。”陈法医总算联想到这具尸体所遭受的待遇像什么了。
俞剑再次来到桥洞下是从闫宝华的解剖室出来,这次他坚持把老人请到局里,他相信不论童灵被后的人是谁,他一定会因此而出现。而童灵,在完成她最终目标后也将失去继续的意义,根据对她的分析,俞剑知道她并非无恶不作而毫无愧疚的变态。他告诉梁洪涛就在所里等着,童灵会来自首。由此,这个“非正义二人组”同时出现在警方视线的可能越来越大。
秦羽进入分局接待室时,屋子里坐了六七个人,他小声向值班员问道:“哪个是找梁队的?”座椅上站起来一位男士,中等偏上身高,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特别精神,透着一股子阳光少年的劲儿,看年龄大概30岁上下。“您好您好,是我找梁队长。”秦羽一边纳闷这人的听力怎么这么好,一边因为被他说出的目的有点恼火。市里对这几起连环案早已震怒,要是再有什么消息外泄只会给队里添麻烦,这屋里这么多人,保不齐哪个就是媒体的。秦羽没搭他的茬,待他留了身份证便带去了楼里。
而刑警队的大会议室里,所有人正面露惊讶地看着电视里一位美女讲话。就在三个小时之前,本市最火的主播大号被盗,一个早已在通缉令里被人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镜头前。同龄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憔悴和情绪,她平静略带一点紧张地讲述了自己对所有五个受害者的犯罪经过。让俞剑等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在最后警告那些做坏事、自私自利的人小心被“净化”,而是在叙述完毕就关闭了 镜头。很快,俞剑就接到了110转接来的童灵自首的电话。
上午十点钟,市局的犯罪心理研究室里,心理分析顾问对俞剑表示了他的困惑。童灵的内心似乎很简单,她陈述的事实,包括少年期被侵犯,遇到王齐后被激发,也都能从中整理出脉络。但始终让人感到她说的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而更大的部分始终没有露面。最想不通的是,在心里分析的过程中童灵已经非常配合,应该说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并没有保留。但郝顾问凭经验积累的直觉感到,这一定不是全部。“有没有可能是人格分裂?”俞剑敏锐地提出来。“按照逻辑来说人格分裂是最能解释得通的,但整个过程中她从来没有显示过其他人格。”秦羽思忖片刻后说道:“人格分裂都是由本体分化出去的,本体应该具有控制分裂时机和性格内涵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就相当于打开人格分裂大门的钥匙,但有人如果把门锁了把钥匙扔了呢?”“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需要得到本体的极致信任,同时具有高超的心理学技巧,才有机会实现。”俞剑特别请来警队辅助分析的心理师大心理学教授李宁的说道。“无论童灵的性格分裂程度如何,在我们国家,她犯下的罪是无法被赦免的。”
然而,王齐自投罗网到底是几个意思,俞剑和梁洪涛还不敢轻下判断。“这小子明明知道我们没有他的犯罪证据,更没对他发出通缉,为啥还主动暴露,莫不是良心发现了?”“梁队长,您老从警几十年了,见过哪个穷凶极恶的人没来由的就良心发现过么?”俞剑一直皱着的眉头被梁洪涛一句话给逗笑了。他太知道王齐这种人做事于自己有利的未必去做,于自己有害的绝对不会做。他自信来到警队,即使审讯下全部合盘脱出自己与童灵的关系也不无法证明他在唆使犯罪或者协助犯罪。同时他一定完全信任童灵,不会供认他为同伙。这两个人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信念与默契却惊人的一致。
明日庭审,伍子玉丈夫从排气扇下捡到的优盘,将作为最直接的证据,指正童灵对罗震的家庭暴力。事实上梁洪涛当初从桌面上的结构被打破的场景中已经推测到一件关键证据被藏匿或摧毁,谁也没想到这个薄如纸片的小东西被情理之中的童灵扔进排风机里,却掉进了管道被吹到楼下的管口。
“她是个天生的杀手,但可惜不是天生的杀人狂。”王齐不无遗憾地说。“废话,真是天生杀人狂能什么都听你的?!”梁洪涛愤愤地冲着他咆哮,他现在觉得就是王齐把童灵毁了,他才是直接的凶手。“梁警官,你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可以继续把我关押在这里吧。现在是我义务为你们查案提供思路呢呀。”王齐脸上没有不屑,得意,甚至调侃的意思,他从来都知道。童灵跟他相比实在是昆虫遇到人类的碾压。
王齐不是那种精致得让人有距离感的精英,休闲西服质感衬衫,裤子无皱,表情松弛,眉目精神,永远让人感到他在亲切地等候着和你说话。“灵灵不是天生的反社会型人格,接触下来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意识到没人搭茬,他很自然地继续说道:“她的意识情节比较严重,那次伤害彻底激发了她的隐藏性格,可惜她不知道出口在哪,心理淤积的太严重,所以我遇到她时需要帮她引爆那些坏的念头,以免伤害到她自己。”“所以你们就去伤害别人?这里没人听你的心理课,好好交代你的预谋,你的坦白对童灵更有帮助。”梁洪涛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你们有没有过坐地铁的时候遇到非要逆行只为少走点路的人,晚上开车的时候总有人打着远光灯死命对着你照的,孩子上学遇到的老师不给钱不好好教还理直气壮的,还有无论出了任何事儿总有办法抹平不用付任何责任的,看到他们,就没有看到蟑螂一样觉得恶心的时候么?”王齐依然用平静从容的语气说着,眉头偶尔闪现出细微到难以捕捉的透露着嫌恶的褶皱。“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梁洪涛早就没了耐心听他在那絮叨:“你丫别以为自己是道德圣人,救世电视剧看多了,当自己为民除害呢,比你聪明正义的多了,怎么没见人家杀人呢,你丫白当一心理咨询师,有本事学郭明义感化帮扶去啊,还借小姑娘刀杀人,真他妈不要脸到家了!”梁洪涛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抡起拳头就冲王齐的脑袋砸过去,好在他还有一个理智的伙伴,是时候该祭出大牌了。俞剑什么也不说,拿着一份数据齐全、脉络清晰的案件分析报告递给了王齐。几分钟后,王齐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俞剑:“俞警官,报告非常有逻辑,推理严丝合缝,只是想请问您······”“证据是吧?给你看一个人。”
那位白发苍苍的盲眼老太太走进监视室时,王齐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看得出他在竭力克制自己不变化情绪。俞剑和梁洪涛知道王齐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母亲已经因为离世。审讯中始终给王齐机会展露自我,传播他的灭世理论。等到发现母亲没死时再让他解释对亲情的割舍,如果他在意母亲,那么他的理论不攻自破,如果他不在意,那么他就是彻底的反人类人格,按照他的理论是第一个应该被消灭的人!
“你对他们到底了解多少,只因为你看到的部分,就可以随意对他们下判定,你不是上帝,其实你是比他们更可恶的人,只因为他们无意识下激怒了你······”秦羽试着不被王齐强大的对话功力影响,先抛出自己的角度和问题。王齐紧紧跟上:“什么叫无意识,什么又算是有意识呢,他们生来就是这样自私的人,所有的举动行为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当然是有意识,因此造成的伤害,难道别人要为他们的自私买单吗?”“你知道刘天赐的女儿还在等着她爸爸回家么,只要没有特别的活动他都会回家陪女儿,孩子妈妈早逝,因为他的培养才有可能成为保送重点大学的优秀学生,你在她要跟父亲分享喜悦之前剥夺了刘天赐的生命,这又算什么?”“我不相信这样的人能养出不自私的孩子,上重点大学就说明将来能成为好人么?”“不能,但不了解情况的你更没法给她下定义。”“有的人根本不值得下定义,就算他做的事有益社会,没有了他一样有别人替补上来,他走了还替地球节省能源了呢。”俞剑顿觉跟他没有再进行对话的必要,对生命的没有基本的敬畏和尊重,虽然滴血未沾,但其实早已嗜血的恶魔。
童灵不说话,眼神却没有任何犹豫。“你们警察抓犯人,悬赏通缉,也会提前调查看他们家里有没有品行良好的人而决定要不要采取抓捕吗?如果不会,那跟我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就是我们会把他们送上法庭,而不是自己决定“。“呵呵,法庭要是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冤假错案和出狱再犯了。”俞剑沉了沉,他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相信正确“的姑娘 :“你只想到那些作恶的人,却没想过可能变好的人。”听到这儿,童灵眨了下眼睛,低垂了一下眼皮。确实,她被愤怒填满了身体,脑袋里全是惩治恶人,似乎忘记了自己选择了幼教的初衷是什么。“如果你的孩子们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他们会怎么想,认为你是个大英雄么?如果是孩子的家长呢······”俞剑趁势进攻。“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我认罪。”“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便你认罪,案子也不会结束。”“你们想要的东西我确实不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俞警官,希望您对外公开案件时可以给我一个化名。谢谢。”说完这些,童灵就像入化一样定在椅子上,闭目不语。
几次交叉审讯下来,俞剑等人始终没有从王齐和童灵嘴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童灵对罪行供认不讳,坚持只有自己一人所为。王齐超出缜密的反侦察能力,全完把童灵当棋子安排的计划,也注定不会有任何把柄留给警方。至此,几乎已无可能将“非正义二人组”全部消灭。梁洪涛让组员们先去休息,自己坐在办公室里郁闷,本该值得庆祝的庭审,也因为只有早已俯首的童灵上堂而让人毫无兴奋之情。
王齐无意向俞剑等人透露他真正的筹划,那志向不可能被人理解,眼前的人也太微小不足以道。每个人身上兽性和人性是各占百分之五十,稍微一个刺激它就偏到左边了,稍微一个刺激它就偏到右边了。有一次童灵对他表达世人自私的不满,提道自己因为买东西慢,被人推到台阶下面。一方面她愤怒难当,一方面她又害怕遇到“垃圾人”惹上是非,“难道这种人不应该被好好教育吗?”童灵问道。“当然应该,这一次她推你下台阶,下一次她就可能推别人下站台。如果不清肃掉这些坏虫子,一定会有无辜的人收到伤害。纵容自私就是帮凶。”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因为他们志向相同,虚心受教,又愿意为同目标牺牲自己——她自己。
温柔的嘴角轻轻弯起,面前的女孩已经暗自留下了芳心,她感觉得自己今天的装扮满可以吸引这位气度十足的先生。殊不知男人转身后的脸上尽是鄙夷。“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除了打扮和恋爱还有精力分点给别的爱好么。”想到这他觉得童灵还是很让自己满意的,她全神贯注复仇的劲儿很是迷人,只是可惜她懂得太少,没有共同语言,否则还可以往灵魂伴侣的路上引领一下。可惜像童灵的这样的女孩不好遇,今天去法院送她最后一程,也算缘至义尽,接下来他还要继续寻找合适的“搭档”,世间恶鬼横行,我要杀尽恶鬼,换人见光明!
最后的相见在法庭之上,旁听者座无虚席,童灵的出现引起现场一片骚动,人群中投掷出一个烂西红柿精准地砸到她脑袋上,血样溅开,伴着数声恶毒的咒骂,捣乱秩序者被带了出去。童灵眼睛也没有眨一下,面无表情地走到被告席站好。
“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是好人。”旁听席上又是嘘声一片,法官大声敲响木锤足有半分钟,才使现场安静下来。“那个被叫李老师的,借私教补习的机会,猥亵了多少少女,现在还没被人举报过。做妻子的明知道丈夫的恶行还有什么脸来这里旁听?”席上李声优的老婆瞬时煞白了脸色,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躲避周遭人互相张望的目光。
“反正也要杀人了,为什么不多杀几个改杀的呢?可惜时间太短,能找到的就这么多了。”童灵平静地脸上透露出点到为止的不屑表情。“从尊重存在即合理的角度,我能理解这个世界上什么样丑恶的灵魂都可能存在,但,我无法理解有些人对恶的习以为常,不敢反抗和纵容,我更恨那些自私自利从来不会考虑他人的人,这样人简直是地球的寄生虫,他们的消失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你爸妈的消失对你也没有影响吗?”控方律师忍不住咆哮起来。“正因为我体会到了失去至亲的滋味,从本质上说我们都是痛苦的体验者,是平等相连的,”
“按你说的所有被社会压迫的人都有理由报复社会了,你知道有多少人生来就经历悲惨,仍然在奋力生存为自己争取么……”原告律师无法接受这种为自己作恶找理由的事。“我曾经比他们都积极热情,从没气馁,是这些恶人把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磨灭了。”
罗震身上大大小小108处伤痕的照片在刚开庭不久便被一一展示出来,不需要任何说明,被告席上的女人有多么可怕和冷血,已经深入人心了。可奇怪的是,当听完她的全部陈述,无论是被害者家属还是旁听的无关人事,都对童灵再难以产生仇恨或者憎恶的情感。即便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似乎讲述的也是和这个面目从容的女孩不相关的故事。人们更多在反复咀嚼的是她那悲惨人生的整个27年。
“既然每个人都得死,那活着痛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此话一出,满庭哗然,正常人想的应该都是因为要死所以活着怎么也要让自己舒坦点。“快乐是为了别人,痛苦才属于自己。而那些属于自己的才可能长存。所以罗震,并不是我要折磨他,我的目的,是要帮助他,完成救赎。”“你所谓的救赎,就是去杀害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的人么,他们是危害公共治安了还是只因为碍着你的眼了?”受害者律师义愤填膺地问道。“危害公共治安,自然有法律条例管控他们,就算一时逃脱,也只是因为执法不严,想治理他们不愁办法。但有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的小恶将酿成大恶,他们的存在对世界没有任何意义······”童灵认真地说着,她很珍惜这个机会,能传播出自己的想法,即便没有人认同,他们也会知道有人对那些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旁听席上传来咒骂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去判定别人,就是杀人犯!”法官敲了半天木槌也没有效果,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王齐已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借着休庭的空当,他跟着人群鱼贯而出。他并不希望童灵看到自己,尽管他们曾经是师徒、是合作者,是甘居幕后与甘愿牺牲的执行者。但他不会为多余的情感承担风险,如果这时触动童灵,很可能对她接下来的陈述产生影响。他已经看完早已想到的一幕,是时候离开了。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熟悉而冷静的声音,可是有点奇怪,听起来竟然近在咫尺。回头的瞬间,脖颈间被铁器的冰凉震动,看着面前微笑的脸,王齐来不及用手捂住动脉,毕竟刀口实在太深,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没有了。
童灵被送进死囚单间,终于,难得有属于自己的彻底放松的时间。她没有去回忆这一年的过往,也没有对任何人的歉疚和后悔。唯一让她感到不能释怀的,是死后还要和这些人同在一个空间,而她也早已失去上天堂的机会。忽然,她想起妈妈,无论如何,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那就行了,还能保护妈妈。俞剑的会面要求被童灵拒绝了,对于王齐,她不会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警察的工作应该由他们自己完成,毕竟不是每个案子都像影视剧里那样有神探出没。
隔日审判后,童灵没有再获得独自上厕所的权利,但也没人发现她走出17楼电梯时嘴角不经意的微笑。撞碎玻璃后,她的眼睛一直望着天上,没有看到想象中妈妈的脸,但那几朵白云已经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她知道妈妈在等着自己。
事后,在调查刀片来源可能性时,警方发现,早在童灵二次入狱前,就有人假扮清洁工潜入法院女厕,而厕所内壁的瓷砖是在童灵庭审当天被撬开的。那个人是谁,大概只有法院后门拐角那台临时坏掉的摄像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