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可爱又可敬的母亲

母亲是一个裁缝，靠着一双手和一把剪刀把我们姐弟三个拉扯大。在我小的时候，买布做衣服还是很常见的，自然也就少不了裁缝这个行业。每隔一天，她需要骑着自行车走9公里的路去镇上赶早集，到她长期合作的卖布料的店家里守着。如果有客人买了店里的布，就可以找她来做衣服。店里给她带来了生意，她的手艺也给店里带来了回头客，这就形成了一个双赢的局面。镇上的集市是每隔一天，且只有一个上午，所以快到晌午的时候，她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我们家3个孩子，小孩又都嘴馋，所以在回家前她总是会在集市上买点东西，无论多少。记得那时候每当想要吃什么，在她早上还没出门前我就先跟她交代好，还没到晌午时候，我就有些急不可耐了，焦急的盼望着她能早点回来。当听到外面蹬车响声时候，我会像兔子一样窜到门外，接着像个孝顺的乖孩子一样帮她把包取下来，然后手熟练的拉开拉链，伸进包里找好吃的。有时也会出现意外，那就是她把我交代的事情给忘了。当我的满心期待落空后，这一天的心情可就不怎么好了。

中午吃完饭，母亲就要开始工作了，当天的下午和第二天的整天时间都要用来赶上午集市上接来的活。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也已经退休不干了，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幅挥之不去的画面，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母亲在床边的案几上做衣服，父亲在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帮衬，而年幼的我就在床上玩弹子。玩着玩着就困了，然后自己铺开被子，伴随着剪刀剪布的嚓嚓声和脚蹬缝纫机的蹭蹭声睡去。等到半夜里被尿憋醒了，睁开迷糊的双眼后最先看到的就是昏暗灯光下母亲的身影，我只记得她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但从不记得她都是什么时候去歇息。作为儿子的我本应该去心疼她，可是她的儿子那时候年龄还小，还未曾体会过生活的酸甜苦辣，所以也不懂体谅她的艰辛。多年后，当我收拾旧东西无意间看到几把被磨秃的剪刀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母亲的不易。就这么一个瘦小的女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生铁铸成的剪刀，就被她一点一点的磨光，那得要熬过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有一年放暑假我回到家，发现我的屋子里添置了一套新家具，看着就像是给即将要结婚的新人准备的那种，我就问我妈是怎么回事，她说是给我准备的。当时我都惊呆了，那年我才刚十八岁，连个女朋友也没有，毕业也还尚早，就算是未雨绸缪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她说先准备着，本来家里的家具就旧了，也是该换新的时候了，你暂时用不着的话我和你爸也可以先用着啊，听她这么说，我觉得也算是合情合理。除了置办家具外，她闲的时候也在开始做新被子，我想着可能也是家里需要吧，她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要是不找点事做，反倒心里没着落，就没有多想。从那以后，我家里多了一套新家具，还有很多的新被子。但之后每年的寒暑假回家，发现这些东西也就在那放着，他们从来也没用过。到后来，我也不得不相信那确实是为我提前准备的了。家乡的习俗就是这样，儿子要结婚了，父母就会置办新房新家具，还要做几床被子供新人使用。

大概过了好几年，具体什么时间我已记不清楚，有次家人一起闲聊，母亲说，她年轻的时候有算卦的给她算命，说她活不到50岁。这种人在家乡叫半仙，实际上就是装神弄鬼，骗吃骗喝，所以她也没有当回事。过了几年又遇上个算命的给她算卦，竟然和上一个说的一模一样，还是说她活不到50岁，这就不得不让人心里犯嘀咕了。为了求证真假，她又专门找人给自己算了一卦，结果还是一样，从此她就把这件事情当真了，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胸口，时常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十七岁那年刚考上大学，她47岁，她说那是她最高兴的一天，兴奋的一夜没合眼。我十八岁的时候她48岁了，眼看着就要到了她一直等着的那个50岁的坎，可是她最小的儿子才刚刚成年，她心里盘算着怕是等不到我成家立业的那天了。所以就在那两年给我提前置办了家具，做了新被子，想着即便是真的走了，也算是给我的终身大事做了些事情。当时她是轻描淡写的说着，就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但是听到我的心里，我是既震惊又难过。原来在她的前50年里，除了要为儿女操劳，还要时时受着命运的恫吓，担心着死神的随时造访。所以在她认为即将要到生命尽头的时候，要把自己还放心不下的事情提前做完。他就这样默默地独自承受着这个荒诞的秘密，独自承受着死亡的恐惧这么多年，对我们竟一字未提。在她50岁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那年我正在复习考研，一心忙着自己的前途，哪里知道母亲这一年一直在准备着迎接死神的到来，哪里知道这一年我随时可能成为一个没有妈的孩子。幸运的是，这不过是上帝给她开的一个玩笑，只是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也有可能是上帝怜悯了她，不忍心让含辛茹苦的她一点福都没享就走了。如今她58岁了，身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50的坎算是迈过去了，可笑的是她给我准备好的东西到现在我还没用上呢，现在这成了她的又一桩心事。

母亲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乡下妇女。乡下虽然民风淳朴，但由于大多数人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多少会有一些粗俗的习气。比如村里人说话嗓门大、骂骂咧咧，喜欢聚在家里打麻将，喜欢聚在村头说东道西。我从未见过见过她打麻将，也从未听过她对别人品头论足，她喜欢安安静静，不太喜欢热热闹闹的。她要么是在做衣服，要么是在做家务，要么是在看圣经，这是她喜欢的事情，快乐而又充实。每当别人到我家里，都会夸我家干净整洁、亮敞明亮，当然这些都要归功于我的母亲。在我的家里，父亲说的比做的多，母亲做的比说的多，母亲对我的影响要远远比父亲多，她并没有说过多少大道理，不过是身体力行的去做一些事，就这样在我内心里种下了种子，到如今种子发芽并将深刻影响着我的一生。

有时候我惊叹这个老太太的智慧，不过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她面对生活逆来顺受、隐忍耐劳；她为人处世有纲有线、不卑不亢；她对待邻里真诚友善，说吃亏是福；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十年如一日，哪里像是一个乡下老太太。在我小的时候她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有出路。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他告诉我要专心读书，不要荒废光阴。在我参加工作后，她又告诉我要有长进，不能混日子。别人的母亲都盼着儿子早点成家，将来抱孙子当奶奶。她好像不着急似的，从来不会主动问我，当我跟她说我又和谁谁分手了的时候，她会问一下原因，然后告诉我好好工作，其他的都是早晚的事。

这就是我的母亲，从年富力强到花甲之年，我看着她的身体像树干一样，水分在一天天的流失，躯干也在慢慢的衰老。我简直不敢想象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昨天还去赶集给我买葡萄吃呢，今天怎么就成老太太了。索性老太太精气神儿一直都不错，这点要归功于近几年她开始信基督教。农忙时候收割地里庄稼，闲暇时候就去教会做祷告，身体有忙有闲，精神有了归宿，心情自然舒畅。年轻时候的她为了三个孩子操劳了大半辈子，也就最近几年才觉得自己的义务完成了，该享受天伦之乐了。我曾在想，为什么母亲在她年轻困顿的时候不曾皈依基督，却在晚年无忧无虑的时候突然接受了上帝了呢。最近才开始明白，年轻的时候她要为儿女操劳，一心一意想把这件事情做好，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如今儿女长大成人了，肩上的担子突然卸落下来后开始不知所措，于是她找到了上帝，坐在教堂里聆听上帝的教诲，找到了心灵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