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与温柔

01

脚下的这条路被沙粒簇拥着，被太阳炙烤着，绕着山脊蜿蜒着，一直延伸到沙丘深处，行人们因此可以踏入沙丘腹心之地。午后的阳光像是一坛烈酒，被山风尽数倾倒在滚烫的路面上，雾气升腾、弥散，连刚抽芽的草木都微醺起来。

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脚心贴着起伏的地面，走着，不停地走着。沙滩上歪歪扭扭的脚印，短暂记录着他们是如何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细沙的。在沙漠中行走千万急不得，越是用力着急，脚底的沙粒躲避的越快，人自然陷落的越深。即便急出一阵火气，面对沙滩笑盈盈的温柔躲避，仍是毫无办法，只能放慢脚步，与之缠绵厮磨。

入目的几座沙丘交错的站着，俯视来人，将他们的狼狈和小心收入自己皮肤的纹理中，停顿一会儿再招呼山风将这些痕迹全部抹去。山风不知疲倦的吹着，将沙丘勾勒的绵延又流畅，将山脊梳理的锋利又平适，光影流泻，严丝合缝。

天幕退后了几步，任凭阳光肆意渲染，世间金黄一片。

02

我站在沙丘脚下，看着长长的台阶，犹豫了一番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从此，周遭的声音和变化便全部退到了身后，我绷紧了身体，关闭了感官，拧上了发条，只管机械的迈步。黄沙调皮的将木阶埋得严严实实，想要稳当的落脚只能自己踩出浅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一眼，山顶还是遥遥的立在远处，仿佛一直不曾接近过，而我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还是转身看一眼走过的路吧，刚好一阵山风吹过，沙粒游走，尚能看得见的脚步连接在一起，像是波动的缎带，一头落在坚实的土地上，一头就要飘到遥不可及的山顶了。

爬吧，继续爬吧。

突然，脚下由锋利变平滑，余光瞥见的风景开阔了起来，山顶终于还是到了。

我早已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看着仍在向上爬的旅人。绵延庞大的沙丘把他们的身影无限缩小，缩成了渺小的点缀。我一面看着，一面恍惚着像是听到了千年以前的驼铃。

在这没有尽头的时间轴上啊，我们不过须臾之事而已。

03

山风卷着黄沙在沙丘表面迅速滚动，发出尖锐的叫声。我又走过一个山头，与其他的旅人一同坐在高处，沉默的看着黄沙堆积出的荒凉。

视线扫过地面，恍然觉得有些异相。细软的沙粒小心翼翼的铺开来，将一弯纤瘦、婉约的泉置于怀中，泉水清冽，映出泉底碧色的水草，水面的游鱼摇头摆尾，嘴巴一张一合，仿佛是在空气中跳舞。如果说沙丘是西北大地上的王冠，那这弯清泉无疑是王冠上镶嵌着的最珍贵的碧玉。它终日被沙粒包围，却不带一丝浊意，周遭的风沙、行人的喧嚷、历史的变迁都不能染指它分毫，千年过去了，它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娇憨可人。

大漠的荒凉止于此，漫漫的黄沙止于此，呼啸的山风止于此，所有的流动与芜杂都在这弯碧泉中沉静下来，让人不禁感叹，自然造物竟可精巧如斯。

赶路的旅人啊，如果在风沙中感到疲累，便在泉边小憩片刻吧，抖落一身俗事，洗净耳根眼眸，静听心底的梵音。

04

时间滴答而过，太阳终于收起了一身金甲，逐渐缩小，变成了柔和的米黄色光球，沿着山脊慢慢滑落下去。云层追着夕阳的脚步，兜起了最后一丝光亮，天幕打开了淡蓝色的灯，沙丘缓缓的垂下眼眸，静等圆月款款走来。寂静蔓延着，与在沙丘之下腾起的夜色交织起来，绕过云层，向上攀爬。

这被铺陈整齐的一天一地，在逐渐浓重的夜色中，格外的安宁、空旷。

在这种空旷中沉睡，背抵沙丘，头顶夜色，银河在心里闪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