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人都晓得,海棠公主痴傻,但却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海棠公主生得好看,一双琥珀色的丹凤眼,像极了她的母亲。她本是所有公主中最聪慧的,只可惜十二岁那年突发高热,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烧坏了脑子。
那一年,皇帝大怒,将芳菲宫里的宫人统统处死。
自那之后,海棠每月初一都会被送到万国寺,沐浴斋戒一天,也是为了多积攒些福气。
遇见李熠杉那年,海棠十七。
说来也巧,像李熠杉那种浪荡子,若不是头一晚喝多了,在去万国寺的路上睡了一夜,是万万没有机会救下公主的。
海棠是公主,他是在半个月之后才知道的。
彼时他在春风楼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落梅姑娘唱曲。一行禁军就这么闯入了青楼,把在座的客人吓得纷纷逃散,李熠杉当时坐在最里面,还来不及逃出去。
一路上,禁军带着他往皇城走,后来见到了海棠才放宽心。
李熠杉向来随性,自幼又没学过什么礼数,见到皇帝和海棠的时候,不等他们开口,自己先说:“啊,你竟是公主,若是想要答谢日前我的救命之恩,那多赏我些金银财物就好。”
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因他说了那番话,皱了皱眉头。
“棠棠,这就是救你的人?”
海棠如今虽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心智才不过六七岁。她嘿嘿一笑,跑到李熠杉面前,扯过他的袖子,嘴里喊着:“哥哥,好哥哥。”
李熠杉看海棠这般,这才反应过来,莫非这公主便是众人口中那位痴傻的公主!
皇帝又说:“棠棠,你可想清楚了?”
“嫁哥哥,嫁好哥哥。”
李熠杉听得云里雾里,心想着这皇帝怎么还不提打赏之事。
皇帝思索了片刻,又打量了他几眼,似有些无奈地说:“那择个吉日就让你们完婚。”
海棠公主出嫁那日举国欢庆,李熠杉直到穿着红色喜袍被送入洞房时,才确信自己当真是走了狗屎运,娶了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那晚,李熠杉掀开了海棠的盖头,她安静地坐在床沿边的模样,称得上绝世倾城。
掀完了盖头,他迟疑许久方才说道:“公主,你早些休息。”
这样子,分明不像那日殿前那般无礼,一双眸子映着烛火,让人看不透。
海棠像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扯着他的袖子说:“哥哥,嬷嬷说我们要睡在一起。”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摸了摸她的头,“公主现在还小,等公主长大了些就会明白。”
2
皇帝赏了公主一栋大宅子,平日里府中的事只能靠李熠杉打理,只是他自由散漫惯了,就把所有的事全扔给了管家,自己又跑到春风楼听曲去了。
一个月后,公主府来了位客人。李熠杉命人收拾了别院,让落梅在府中住下,还请了大夫每三日来诊一次脉。
府中当天就起了流言,说是驸马爷居然将一青楼女子带回了府中,那女子怕是怀了身孕。
那日,海棠在院中池塘边玩耍,她一身绯红,蹲在池塘边,长发及地,一双白嫩的手伸到水中,拨动着池水。
彼时荷花开得娇艳,只是天气有些闷热。落梅见着天气好,被丫鬟扶着到花园赏花,正巧看到海棠。走进了一瞧,才发现她是在喂鱼。
她伸到水中的手抓了一把鱼食,池中的红鲤纷纷聚上来争食。
落梅轻咳一声,待海棠回过头,她才屈膝,道一声:“公主好。”
海棠咧嘴一笑,猛地站起身时,池中的水溅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洒在落梅身上。
她将湿哒哒的手在轻杉上蹭了蹭,一边说道:“杉哥哥没骗我,姐姐好漂亮。”
确实,将落梅接到公主府,李熠杉是征求过海棠的意见的,他说:“公主,过几日我接一位漂亮姐姐到府中小住一段时日可好?”海棠听了,立马点头叫好。
“公主也很漂亮。”
听得落梅这么一说,她高兴地拾起自己裙子的一角,一连转了好几个圈,“是吗?海棠很漂亮对吗?”
当天夜里,李熠杉宿在落梅住的别院。屋中的灯火未灭,他伏在案上写着什么,落梅坐在椅子上,抚着自己的肚子。
她说:“依我看,海棠公主真是烧坏了脑子。”
听得她这么一说,李熠杉手中的笔顿了顿,眸子如浓墨一般,他说:“今天见到了?”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又说:“切不可掉以轻心,当年芳菲宫的宫人尽数被杀,其中定有问题。若我不在府中时,记得多观察她。”
落梅又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问:“还不睡吗?”
“你先去睡。”说完,他见她没动静,寻思着是自己口气太生硬,又温柔地说:“小梅,等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3
落梅是禹州人,喜食禹州独有的红鲤。她离乡多年,认出了公主府池塘里养的就是禹州的红鲤,想吩咐厨房抓几条。
府里的人都知道公主极喜欢那些红鲤,不敢去抓,她便去找李熠杉说。
李熠杉现在虽算得上公主府的主人,可毕竟那些红鲤是海棠养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心智又还是个孩子。
他说:“我去同她说说。”
海棠住的院子里,移栽了许多海棠,长得极盛。那日,海棠正在同丫鬟玩闹,她蒙着眼睛伸着手不断地往前探。
“哈哈……玲儿,我可算抓到你了。”
海棠紧紧地抱着身前的人,眼前的白绸被人取下时,她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是李熠杉。
“杉哥哥。”海棠死死地抱着李熠杉不放,满脸的笑意,她说:“杉哥哥好久都不来看海棠了。”
李熠杉带着宠溺的神色,摸了摸她的头,“公主乖,先放开我,好吗?”
海棠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听话。他牵过她的手,走到凉亭中坐下,他告诉她,落梅想吃池塘里的红鲤。
海棠一听,扁了扁嘴,眼里晶莹地水珠在打转,“那些小鱼好可怜的,美人姐姐可以不吃它们吗?”
他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犹豫,可当他与她四目相对,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时,他生出了不忍之心。
“好,不抓,不抓。”
她起身扑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虽说他们是夫妻,可在李熠杉的心里,她一直都像是妹妹一般的存在。
“公主,你……”
“杉哥哥,你不喜欢海棠这样吗?”
海棠嘟着嘴,抓着他的衣服,紧紧盯着他。那一刻的海棠,分明就像得不到答案不肯罢休的小孩。
李熠杉张了张嘴,有些话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说起。他拉过海棠的手,眼神有疑惑,也闪过一丝怜惜。
失神间,海棠又说:“玲儿说,海棠与杉哥哥是夫妻,海棠喜欢杉哥哥,那么杉哥哥喜欢海棠吗?”
“嗯?”李熠杉想不到海棠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喜欢,我很喜欢海棠。”
“哈哈,杉哥哥也喜欢海棠,海棠很开心。”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玲儿面前,那仿佛是四月暖阳的笑容在李熠杉开了一束遥不可及的花。他想,能与她相配的人,应该更好。
4
落梅偷偷命人去池塘里捞红鲤,李熠杉知道,可一想到她怀了身孕,也就随她去了。
池塘里的鲤鱼少了,海棠迟早会看出来,他就偷偷让人去禹州买了,投放于池塘中。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三个月,海棠每日只知玩耍,落梅日日屋中养胎,二人虽同住屋檐下,可也甚少相见。
天气渐凉,院中落了不少树叶。
海棠习惯在晌午去给红鲤喂食,她照旧抓了一把鱼食,把手伸进水中,等着鱼儿聚上来。
落梅的肚子也显了不少,被人搀扶着来到池塘边,看到对着池塘傻笑的海棠,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落梅想着,痴儿便是痴儿,已过秋分,池水冰凉得紧,居然还伸手进水里喂鱼。
她示意丫鬟搀着她走到海棠身后,她微微俯下身子,“公主当真好兴致。”海棠闻声,惊地立马起身,忽地撞了落梅一下,也幸得丫鬟及时接住,没摔在地上。
许是有了身孕,心中郁结许多心事,被海棠这么一撞,落梅立马黑了脸,伸手推了她一把。
“公主倒是当心点啊。”
海棠一个不稳,往后一退踩空在池水里,丫鬟本想拉住她,却因要扶着落梅,伸不出手。
玲儿抱着一包鱼食赶来时,正巧看到落梅将公主推向水池,跑到水池边大喊着,“救命。”海棠自小不会浮水,被人救起时已经昏了过去。
落梅被吓得病倒,大夫来诊时,李熠杉正在海棠的屋里。
太医来为海棠诊脉,连连摇头,说是公主自幼身子就不好,如今受了寒气外加惊吓,怕是难救。海棠自打被救起,高热不退,还一直说着胡话。
她嘴里喊着“杉哥哥”,惹得李熠杉一阵心疼。
李熠杉追着太医问:“太医,公主这病如何治?只要您开口,颐杉豁出性命也要办到。”
太医拱手,“驸马严重了,老臣自然是要倾尽全力救治公主的,只是老臣医术浅薄,只能减缓公主的病症,若想根治,怕是要去向我师父求一味百草药。”
“行,我去求。”
“驸马且听我说,老臣的师父隐居昆山多年,不问俗事,此番一去路途遥远,定要在七日之内赶回来才是。”
李熠杉听了,命人备马,匆匆向着昆山便赶去。
落梅靠坐在床上,自打海棠落水,李熠杉便再没来看过她,就连她病了,他都没来问过一声。
丫鬟匆忙端了一碗汤药进屋,“姑娘,驸马他赶去昆山求药了。”
落梅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扯过身旁的枕头扔在地上,“滚,都滚!”
丫鬟吓地退出屋子,只听得落梅在屋里撕心裂肺地喊道:“李熠杉,你混蛋!”
5
整个南沽朝无人不知,昆山路途艰险。
落梅抚着自己的肚子,靠着床头,眼泪早已流干。
李熠杉将她从禹州带到镐京时,说自己是要干一番大事业,说功成之日便是迎娶她过门的日子,可如今的他或许早就忘了要做什么。
太医每日为海棠施针,疏通血脉,还让丫鬟到冰窖里去了不少冰块放在她身旁为她降温。
李熠杉一去不回,有人说,他是怕公主当真丧了命,连累他。可他却在第七日带着去昆山求来的药,倒在公主府门前。
李熠杉醒来时,海棠握着他的手,靠着床头熟睡着。他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海棠缓缓睁开眼睛,瞧得他醒来,莞尔一笑。
“你醒了?”
李熠杉收回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海棠。她的眼神依旧明亮,可总给人一种她不是从前的海棠的错觉。
“公主你……”
“你好好休息,等养好了身子,我们一起去看落梅。”
海棠要起身离去,李熠杉拉过她的手,却在下一刻放开。他说:“公主如今,是痊愈了吗?”
她笑着回头,牵过他的手,“杉哥哥难道不希望海棠痊愈吗?”
“怎怎……怎么会。”
他躲闪着,不愿直视她的眼眸,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令人生疑的举动。
落梅住的院子还残留些许桂花的味道,只是天气凉得紧,她又一病不起,再也无心欣赏院中的美景。
海棠挽着李熠杉的手臂走进屋子,落梅挺着肚子靠在榻上面色苍白,瞧得他二人挽着手,心口郁结之气愈发难解。
咳咳……她拿手绢捂着嘴,不想让他们看到如今她窘迫的模样。李熠杉跑到她身边,帮她拍了拍后背,她这才顺了一口气。
“小梅,你还好吗?”
落梅抬眼与他对视,心中的委屈化作晶莹的眼泪,红了眼眶却强忍着不愿流下。她想,李熠杉还是心疼她的,他看她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
“熠杉,我想吃我家乡的红鲤了。”
自打海棠落水,就再没人敢抓池塘里的红鲤给她吃了。
李熠杉回过头看着海棠,海棠找了把椅子坐下,“想吃就让人去抓,抓没了就让人多买些回来养着,几条鲤鱼本宫还是买得起的。”
既然公主都发了话,落梅身边的丫鬟迫不及待地让厨房去池塘里捞鱼。
“谢公主……”
落梅的话还没说完,海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不仅李熠杉没反应过来,就连落梅也呆了好久。
“这一巴掌是打你推我下水,以下犯上。”
“你!”落梅捂着脸,指着海棠。
海棠抬起手来,又准备扇下去,却被李熠杉拦住,“公主,手下留情。”
“哼!不知好歹。”
6
镐京入冬前便会迎来一场雪,年年如此。
今年的镐京,不只是怎么了,这一场雪迟迟不见落下。
公主府池塘里的鲤鱼换了几批,落梅近来越加频繁地让厨房做红鲤给她吃。已经八个多月身孕的她躺在床上不愿起身,样子看上去越发丰腴。
海棠自打痊愈,将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有个习惯还没变,那就是给池塘里的红鲤投食。
如今的她不似从前那般将手伸进池水里,只是站在桥上俯瞰着它们,看着它们夺食的样子能看一整日。
温将军温孟然突然到访,令海棠颇感惆怅。
“棠棠,想不到当日一别,今日你已嫁他人。”
海棠把玩着手中鱼食,浅浅一笑,“然哥哥说笑了,熠杉救过海棠的命,海棠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
“那我呢?棠棠?在你心中,我又算得上什么?”
“然哥哥当然是海棠心中守护一方的战神。”
“除此之外呢?”
“再无其他。”
温孟然点点头,自顾自地笑着,“好,好一个再无其他。”
温孟然要走,一袭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戎装还残留着血迹,海棠看着他的背影,将鱼食尽数扔进池塘里。
“然哥哥,当年的海棠不懂事,若是做出什么让然哥哥误会的事,望然哥哥见谅。”
“告辞。”
李熠杉站在回廊深处,将二人的话听进心里,他从来不知温孟然一直未娶,竟是为了曾经那个痴傻的公主。
海棠转身的那一刻,见到李熠杉就笑了,翩翩地跑向他,将他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
她说:“今日之事你莫要生气,我一直只是将他当做哥哥看待罢了。”
“那我呢?是不是也只是把我当哥哥看待。”
“胡说,海棠如此真心待你,你竟半点也未看出?”
海棠嘟着嘴放开他,红着脸故作生气地背过身去。李熠杉从她身后抱着她,将头放在她的肩上,“可你从来不会因为落梅吃醋啊。”
沉默了半响,海棠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我以为,你不喜欢争风吃醋的女子。”
李熠杉“嗯”了一声,“可我想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
7
海棠睡觉有说梦话的习惯,李熠杉是某天夜里睡不着才发现的,她在梦里大多说的都是小时候在宫闱里玩耍的事。
除夕,海棠早早就起来装扮,皇帝在御花园中设了家宴。
马车之中,李熠杉注意到海棠身边的丫鬟换人了,她说是玲儿告假回家探亲去了。
车才行了不久,便停了下来。李熠杉掀开车帘,是管家匆匆赶来,说是落梅姑娘难产。
海棠悄悄打量着李熠杉,见他没说话便说:“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吧。”
谁知李熠杉却说:“不去了,我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万一她不行了,想见你一面……”她不敢再往下说,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皇上的家宴。”
海棠听到他这么说,脸色明显变得惨淡,“若今日是我难产,你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愣了一下,却说道:“当然不会。”
“是吗?”
“嗯,你与她始终不同。”
海棠掀开车帘,看着喜庆的街道,街上乐洋洋的百姓,失了神。始终不同!可究竟有何不同?什么事能比得过待产的妻儿更重要呢。
这次家宴,到场的人不多,都是皇帝亲近之人。酒过三巡,李熠杉突然牵过海棠的手,悄悄在她耳边说:“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从我身边离开。”
海棠见他面颊绯红,只当他喝多了,要带他先走。可李熠杉说什么都不肯走,皇帝见状,便让她先回从前的寝宫休息,留他继续喝酒。
皇帝的话刚说完,不知从哪冒出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当下宴会一片混乱。李熠杉一直拉着海棠的手不放,一边还用身子护着她,怕她被慌乱的人群撞到。
可她咬着牙,红了眼眶,甩开他的手,不再让他碰她。
“你离我远点。”
“棠棠,你怎么了?”
“怎么了?李熠杉,到现在你还在装吗?”
李熠杉想要去抱她,却被她推开。他不敢妄动,又想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宴会的打斗声越来越大,他也来不及去管,只听见她又说:“你是北夜国的皇子,对吗?”
原本还一脸担忧的李熠杉,脸色一瞬间煞白。
温孟然的突然出现,杀了李熠杉一个措手不及,才是十几招他便落败,被人擒住。皇帝在侍卫的保护下,安全地回到了寝宫,犯上作乱的人基本上被擒,好几位皇帝身边的近臣,都被打入天牢。
那一夜,雪打红梅。
海棠在李熠杉复杂的眼神中,不知所措,昏了过去。
8
海棠在自己曾住过的芳菲宫醒来,温孟然守在她的身边时不时替她挑一挑烛火。
“我怎么了?”
温孟然的神色显然不好,她再问:“说话呀!”
“太医说,你有身孕了。”
呵呵……她望着屋顶,讥讽地笑着,笑自己太傻,从出生便是他人的棋子。
“带我去见李熠杉。”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起身换上一件明亮的衣裳。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动,跪的跪着,低头的低头,仿佛她说的话只是空气。
“我让你们带我去见李熠杉,都聋了吗?”她声嘶力竭,指着那些人看了一圈,在一瞬间化作无奈。
“好,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温孟然犟不过海棠,只能带着她去了地牢。宫闱深处的地牢死过很多人,可再也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李熠杉靠着地牢湿冷的墙壁,在听到海棠的脚步声之后,终于有了微微的反应。
“海棠?”
“你知道我会来?”
“我记得你的脚步声,轻轻点点,喜欢用脚尖走路。”
海棠不知自己该不该笑,心中那翻腾的猛兽,终归是抵不过牢笼,到最后只能变作沉默不语。
“落梅还好吗?是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海棠愣了一下,对他问起落梅有些吃惊,可吃惊过后还是答道:“女孩。”
李熠杉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其实落梅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海棠很震惊,脸色有些难看。
“棠棠,能帮我照顾好她们吗?至少孩子是无辜的。”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淡然。
他说:“我在禹州认识她,她被人骗了所有的财物,被卖进青楼。后来我带她来到镐京,还是将她送进了青楼,为我传递情报。”
“所以,你觉得亏欠她,对吗?”
李熠杉再度点头,却突然说道:“棠棠,我多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可又庆幸没有。”
“李熠杉,我只问你,那晚你是不是故意输给然哥哥的。”
“这个世上本没有什么故意,有的不过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子,不愿为了全世界输了一个她罢了。”
李熠杉的话说完,回过头时她已经不在。这一次她走得很轻,没有让他听到,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红肿的眼眶。
9
芳菲宫还同当年一样,冷冷清清。
自打她生病醒来过后,几乎宫里的宫人见了她就没有不躲的。好在贴身嬷嬷待她很好,皇帝又经常来看她,她这才熬过了那几年的春夏。
海棠见了李熠杉回来后,躺在榻上,意识一直不大清楚。温孟然守着她,她也将他赶了出去,门窗关得紧,只留了一扇朝着地牢的窗开着。
镐京这一场晚来的雪,纷纷落下。
她想起小时候粘着温孟然时,被其他姐妹愤然地扒开。她是别人口中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啊,可谁会想到她会落到如此下场。
皇帝会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那明晃晃的衣衫,刺痛了她的眼。
“棠儿,要不然就搬回宫里住吧。”
海棠没有看他,倔强地说:“儿臣已然出嫁,再回宫里住怕是不妥的。更何况我的夫君乃敌国奸细,怕是会有损父皇的英明。”
提到夫君二字,皇帝的神色显然是变了,“夫君?你竟还要称那逆贼夫君?当真是不知廉耻!”
“儿臣知不知廉耻,父皇心知肚明,哪怕真是不知廉耻,也是父皇教得好。”
啪……
皇帝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海棠的脸上,她望着他的神色,没有愤怒,竟还有些浅浅的笑意。
十八年前,海棠的母亲生下她之后,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被她的父亲悄悄地处决了。他说,她孩子的母亲,定然是要血统高贵的。
所以,从一出生她就被寄养在了贤妃那里。
宫人都说,海棠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像极了贤妃,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着实好看。
贤妃每每听到这样的赞誉,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可到了夜里,却对她非打即骂,骂她野种,骂她不配叫她母妃。
海棠确实是所有公主里最聪明的,不过十来岁的她,悄悄在贤妃的茶里下了毒,将她毒死了。
皇帝知道,是她下的毒,可是却没有怪她,还将她带去了整个宫闱最好的宫殿——芳菲宫。
只有海棠知道,那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芳菲宫的宫人一夜之间被杀,她被迫装病,病好了就装傻,这一装就是五年。
而在她装傻的这五年里,皇帝将她秘密训练成了杀手,替他去杀那些反对他的大臣。
那个百姓口中的明君,就这样利用着自己的女儿,干了一件又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归根到底,她不过也是平常女子,有自己喜欢的人,也想过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只是她的父亲是皇帝,他告诉她生在皇家最大的悲哀便是婚姻不由自己做主。
她何尝不想在温孟然去往边关的时候跟着一起,只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10
一场异动之后,公主府也回到了平静,只是原本就不热闹的公主府,似乎变得更加冷清。
海棠来到书房,静静地拂过每一本书,案几已被丫鬟打理整齐,只是她却突然想起他。管家捧着锦盒进入书房的时候,她正在翻看他最爱看的书。
“公主,这锦盒是驸马……”说到这,管家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改口说:“这锦盒是李熠杉留给公主的。”
她接过锦盒,并没有打开,只问道:“怎么会在你手里?”
“此前他说,公主生辰快到了,先把东西寄放在老奴这。”
海棠挥了挥手,管家识相地退下,还将书房的门带上。
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对名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手镯,通体莹绿,只是其中如丝一般有鲜红的脉络,像极了人的筋脉。
盒中还有一封信,信中写到:愿来世,与你白头偕老,策马红尘。
看着信笺上,李熠杉苍劲有力的字,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悲痛,伏案痛哭。
想来他早就想过他可能躲不过这一劫,又或者他早就知道她设计了这一切吧。
难怪她去牢里看他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愤怒,除了问落梅跟孩子好不好便再无其他。
可李熠杉永远都不会知道,落梅难产,孩子也没保住,她说生了一个女孩,是骗他的。
那天,她在书房哭了好久,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听到她悲痛的声音。过了很久,她才缓缓从屋中出来,又进了寝屋,将自己关着,连饭都没吃。
李熠杉被送去行刑之时,她穿了一件白色麻衫,坐在花园之中,看着池塘里的红鲤,嘴里念念有词。
玲儿担心她,为她拿了一件披风,提醒她小心腹中的孩子。提到孩子,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当天夜里,她叫人煮了滑胎的药,说什么都要把孩子拿掉。
那碗药喝下,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开始腹痛,她咬着牙一边心疼孩子,一边宽慰自己。
李熠杉在地牢里说得对,他庆幸他们之间没有孩子。这孩子若是生下来,必然不会幸福,留着两国的血,皇家必然也不会承认。
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他来到人世间。当她感觉到疼到没有知觉时,御医早已满头大汗。
玲儿在一旁守着,瞧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被端出去,急得泪眼汪汪。到后来,三位御医只能跪在床前,求她恕罪。
这样的场景,她心中已然明了,望着窗帘上的流苏,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命啊,一报还一报。”她念念有词,眼神涣散。
“什么?”玲儿不解地问。
“落梅的孩子没了,用我的命偿还,也算合情合理。”
她这么一说,玲儿急了,“呸,呸。她的孩子是她自己没照看好,怎么能怪到公主身上。”
海棠笑了笑,嘴唇已没有了血色。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让屋中的人都出去,说自己想静静。
尾声
公主府池塘的红鲤游得欢快,睡莲开得正艳,可惜公主府再也没有公主。
玲儿在收拾海棠的遗物时,在柜中翻出了一包鱼食,颜色明显同一般鱼食不一样。她突然想起公主临终前的话,跑到街上找了一家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拿起鱼食闻了闻,又瞧了瞧,说是鱼食里掺了五石散。
作者| 柳飞笛
作者:每天读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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