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读书笔记13

荀子的赋

荀卿名况,是北方的大儒。他的生死年代,已不可考。大约生于前四世纪末年,死于前三世纪末年,是一个活到将近百岁的老入。他曾游学于齐,称为学术界的领袖,后因不得志,去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因发愤著书而死,葬于兰陵。他在儒家学说的传授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毛、鲁、韩《诗》、《左传》、《谷梁》皆其所传,犹长于《礼》。他的哲学思想,是以孔学为本,再适合当代政治社会变迁的趋势,加以补充修正而建立了一种新儒学。

荀子虽久居楚国,《楚辞》并没有给他深刻的影响,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轻视纯文艺的道统者。

他说:“多言而类,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故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王,谓之奸心,辩说譬喻,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谓之奸说。此三奸者,圣王之所禁也。”

他持着这种功用伦理主义的态度,像《楚辞》那种个人主义的浪漫文学,他当然是要看不起的。在他的作品里,或是论文,或是诗赋,正与战国时代的诸子一样,完全是站在学术思想的立场上而表现出来的。换言之,他的写文作赋,不是为了文学的艺术,而是要宣传他的思想。“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这是他著书的最大动机。我们明乎此,便可了解荀子虽久居楚国,其作品并没有染上《楚辞》的作风,而仍是承继北方文学的直接系统。

今《荀子》的赋篇中只有《礼赋》、《知赋》、《云赋》、《蚕赋》、《箴赋》五篇和《佹诗》二章。又《汉志》列《成相杂辞》十一篇,无作者姓名。现荀子集中有《成相》三篇。班固云:“大儒孙卿及楚贤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侧隐古诗之义。”可知古人是把他们两人看作为辞赋之祖的了。屈原的作品,楚人称为辞,其实就是一种新体诗。真正以赋名篇的,则起于荀子。他的赋篇的艺术虽不甚高明,然在赋的发展史上,是占有重要的地位的事,是无可疑的了。抒情说理、咏物,本为文学的三大主流。屈、宋的作品偏于抒情,荀子的作品,说理咏物兼而有之。对于后代赋的发展,给予以重大的影响。


爰有大物,非丝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为天下明。生者以寿,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军以强。粹而王,驳而伯,无一焉而亡。臣愚不识,敢请之王。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致明而约,甚顺而体,请归之礼。

——《礼赋》


这种作品同《离骚》《九辩》并读,我们便立刻体会到两种不同的情调。《礼赋》是一种诉之于理智的散文赋,《离骚》、《九辩》却是动人情感音韵和谐的长篇新体诗。在《礼赋》中,很明显的缺少诗歌所必有的那种韵律情感和整齐的美质。他同汉代的散文赋,形式已很接近。他的问答形式,成为汉代赋家普遍采用的形式。由他这种作品的变化发展,演成汉代的咏物赋,如王褒的《洞箫赋》与说理赋如张衡的《思玄》以及那些长篇的散文赋。我们如果仔细分析汉赋的文体与品质,便知道荀子的地位,并不在屈、宋之下。

荀子在他的赋里,并没有重视文学的成就。其表面虽是咏物,其内容还是说理。他主要的目的,是要把礼、智、云、蚕、箴,这五种具体的或是抽象的物的形状与功用加以暗示式的说明。他这种态度,正如他写他的论文时候所取的态度一样,是抱着不反先王之言不背礼义的要旨的。所不同者,他采取了一种诗文混合的新体裁。他在这里,自然是一种尝试,尝试的目的,尤非是想把自己的思想,更普遍地宣传出去。他的《成相辞》也就是想把高深的思想,装在通俗的文字里的。

如果说屈原、宋玉的创作态度是文学的,荀子的态度完全是学术的教育的了。到了汉代的赋家接受荀子尝试过的粗具规模的新体裁,抛弃了他那种学术家教育家的态度,完全从文学的立场上来创造建筑,于是号称六义附庸的赋,变为汉代文学界的主要部门,成就了光辉灿烂的历史了。

荀子本是一个带有法家倾向的儒家,他重视正统的儒教思想与实际的功用。他说过:“凡言不合先王,不顺礼义,谓之奸言”的话,所以在他的作品里,他这种思想始终是一贯的。他轻视那些重情感逞想像的浪漫文学。他把文学看作是一种教训宣传的工具,不能让他变为那种不合先王不顺礼义的奸言。由他这种观念演变下去,就成为后世徵圣崇经的载道文学。同时,我们更可了解在儒家思想一统的汉代,为什么抒情文学那么消沉,赋倒是在美刺的帷幕下,大大地发达起来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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