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林夕忙着清理内帐冰霜，我打火烧上水，也过来一起收拾。攥起来抖一抖，唰啦啦轻响里，帐布腾出一片冰沙，白花花洒落地面，杂着清脆的叮当声。
化成水得有半升吧？林夕嘟囔着。
好可惜啊！应该收集来喝用才对啊。我开了句玩笑，接着说，半升估计只多不少。内外温差本来就大，何况咱又是俩人，里头更暖和。
抬眼看我一眼，林夕噗嗤笑了。你把零下十度也叫暖和？一边努嘴指示双路温度计的所在。
当然不用看。我只笑着说，比外头温度好多了对吧？比一个人也好……
忽然收嘴。
林夕抬头朝王青那边看看，又看我一眼，目光很快滑开，只牵着嘴角笑一笑，点头嗯嗯两声。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晚上，邦达措整个湖面都封上了，冰面广阔，莹莹一片，真是天然好冰场。偶尔几只野鸭无声腾起。
开拔前，几个人都走上去踏了一回。小心探着湖边，往里走了走，胆子完全放下。冰层很厚实，使劲跺一脚，脚震得生疼，跟踩在石头上一样，发出笃笃闷响。
沙土很重，雪地车推起来很费劲，轮圈都陷没在沙土里，好在后头两个人扶着，帮着给劲。说几句话，卖个眼，不知不觉走得远了。
看那边！王青忽然喊一声。右边山头上一截凸起的东西，看着像天线一样。
车子放好，几个人爬上去细瞧。原来真是一个铁塔。
大地三角点。1971年，三大军区联合对羌塘做了初步测绘，留下大量三角点和水准点，这个应该就是一个。我肯定地说。
只是听过，今天终于见到实物啊。林夕欢喜得很，忙着招呼留影，三个人合影，我和王青合影。我说，我给你也来一张。走过去接过手机。王青跟着走过来。林夕走到镜头对面，双臂张开，把头扬起来，像要拥抱整个天空。
拍了两张，我扭头招呼王青，哎哎，上去，上去么。王青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一手捏住手机说，过去，我给你俩拍个。一手推搡我一把。我不由得松了手，被他把手机拿过去，只好很快走到林夕身旁。右手展开，刚要搂她，觉着不妥，赶紧捏成拳头举到头上。林夕比着剪刀手，把头偏到我肩前。刚照完，她的笑容立即收了，直直走过去，从王青手上拿过手机，硬邦邦说，谢了。
继续上路。这里风化地貌丰富，充满气泡的火山石随处可见。推车转过小山，迎面一条大冰河。
这就是饮水河了。王青指点着说。从窝尔巴措流出，汇进邦达措。对了，它也是一条动物迁徙通道。
功课做得不错啊。我赞道。
那是，准备工作必须扎实。
原来有一个叫叶公的，说自己最爱龙了，各种准备学习，工作也算扎实极了，可惜真龙来了，却到底爱不起来。后头林夕声音传来。
我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又走几步，王青才慢慢回话，谁说叶公之前准备学习就不是真爱龙，谁说他那时的快乐就不是真快乐？各人选择不同而已。他眯起眼看前边，并没有回头。
说话间走上河面，车子一时轻松起来。河面极其宽阔，冰层厚实。我们踏着往中间走，见中间主河道却没有冰封，水流深急，碧水间夹杂着黄水带，那是融化的冰雪携带泥沙流下。明显不可能蹚过去。两侧冰层纵面大概一米多厚。
寻过河的路吧。我说着，抬手遮着眼往东看下去。下游极为宽阔，主河道南边连着湿地，白的是积雪，褐的是土梁，远远铺开去，尽头是矮矮的小山。
三个人分头探路，一小时后重新碰头，都只是摇头，原来上游下游都没法过得去。我拍了下车头说，算了，沿湿地硬走，总有个边吧，从边上绕过去再说。
一路朝南走下去。一直到小山，总算湿地止住，可以往东寻了。可是天色已经黑下来，只好找地方扎营。
算起来这一天虽然我们每个人走的都有四五十公里，但前进方向上不过推进了二十多公里而已。林夕话里有一丝焦急。
我点点头说，是啊，所以现在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玛尼堆呀。
玛尼堆由火山石堆砌，矮矮的立在面前。周围是散落的石块。再远些，两顶帐篷并立在暮色中，车子黑乎乎放倒旁边。
这里应该是最后一个夏季牧场。再往北，彻底就是荒原了，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你睡懒觉也不会有人催你起床，叫着要打屁股了。我们有大把时间，不用着急。一面说着，我一面懒懒坐下来，心想，休息很重要，心理消耗也要尽量小才行。
这里倒很不错，温泉小泉眼不少，水质清冽，取水方便，完全不用担心。有小鱼，也有幽兰水草，白天看着，也是好景色。听起来王青倒蛮高兴。
不过他说的的确不错。我不禁默默笑起来。想着小小泉眼流上薄冰，周围一圈绿色，支棱棱的水草这里一簇，那里一簇，顶上长叶托起一绺白雪，当真很有看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