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救赎

和大部分流浪猫与主人相遇的情节一样,唐二把二喵捡回家那天,也是下着倾盆大雨。

唐二把方案写完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抬头才发现公司的人早已走完,其实唐二最讨厌的就是加班,只是这个方案已经连续修改了不下五次,还是没有得到甲方爸爸的认可。领导找她谈话,说如果这次甲方爸爸再取消合作,那唐二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唐二为了保住饭碗,只好夜以继日的修改方案,满足甲方爸爸的需求。

一个惊雷轰隆一声,从城市上空重重地砸到地面,唐二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可是上天好像并没有怜惜她,还没走到车站,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唐二跑到一个关了门的花店门口屋檐下避雨,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唐二心烦意乱的用手胡乱擦着身上的水珠。“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唐二在心里想。

二喵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唐二生命中的。它跟唐二一样,被这场雨困在这个地方。只是看起来唐二比它要坚强得多。二喵在花盆下打着哆嗦,肚子里发出闷闷的呼吸声,看起来异常的瘦小,身上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唐二往猫的另一边挪了挪,她不是嫌弃它脏,只是她不喜欢猫。大概过了十分钟,唐二的电话响了,是甲方爸爸打来的,唐二把手机听筒贴近了耳朵,一只手护着手机,雨声太大,只听到她唯唯诺诺的说着:“没问题,已经修改的差不多了,我待会就可以发给您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我们可以再沟通。”唐二挂了电话,看着这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还是叫了出租车。唐二看着瑟瑟发抖的猫,可能是觉得跟这只猫有缘,都是被这场大雨困住的,也可能是刚刚电话里的人态度温和了些,让唐二觉得,好像猫也没有那么的讨人厌,所以她决定大发慈悲,把它带回家,因为它身上发出的臭味儿,唐二一度被出租车司机嫌弃。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嫌弃又无奈的眼神,唐二内心甚至有些自豪,但是她临下车前,还是跟司机道了歉,司机笑脸盈盈的说没关系。

就这样,二喵住进来原本只属于唐二一个人的小窝。

唐二与甲方爸爸沟通完方案已经是凌晨,关上电脑才想起被自己捡回来的小猫。唐二赶紧跑到浴室,害怕自己成了杀死猫的凶手,庆幸猫还算坚强。唐二用温水给它洗了澡,冲去了身上的脏东西,然后用纸巾给它擦干,又给它准备了一个简单的小窝(一个空出来的纸箱子),一系列工作完成后,唐二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发出微弱呼吸的猫,给它起了一个简单的名字。

“以后就叫你二喵吧,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活过今晚。”唐二自言自语,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从猫肚子里发出的沉闷的呼吸声。

唐二从小就不喜欢猫,曾经一度对猫过敏,看到猫就头晕。医生说是心理原因,后来在医生的开导下,终于不过敏了,但是从那以后,她也没有再接触过猫。所以面对这只生命垂危,弱小无助的猫,唐二也是手足无措,她能做的,就是给它一个还算温暖的小窝以及还算能吃的食物。就这样过了两天,二喵竟然有了好转,开始在房间里走动,虽然看到唐二仍然躲得远远的,但是在唐二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毕竟,唐二并没有怎么照顾它。想到这,唐二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所以还是带它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做了体检,还上网查了养猫的注意事项,为它买了猫砂、猫粮。

二喵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虽然还是不会主动靠近唐二,但是也会在唐二回家的时候,从沙发上跳下来发出一声浅浅的叫声,仿佛在向唐二表示欢迎回来。唐二也时常对着二喵说话,有时候抱怨又被客户刁难,有时候担心公司又来了新同事,自己会不会真的被炒鱿鱼,有时候会跟它分享今天朋友圈又有人宣布结婚的喜讯,也会期待自己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他。听着唐二分享这些东西,二喵有时候会喵一声以示回应,更多时候则是趴在沙发另一角默不作声,虽然是自言自语,唐二却觉得,好像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倾听者。但是即便如此,二喵仍然没有跟唐二多熟络。二喵常常趴在窗口,一趴就是一下午。除了偶尔吃点猫粮,二喵对食物似乎没有多大兴趣。除了每天需要准备的食物多了一份,二喵给唐二的生活带来的变化,大概就是漫长黑夜的陪伴了。

不过慢慢的,唐二竟然觉得,二喵也可能是它的“招财猫”,因为自从有了二喵,她的工作开始变得顺利了,领导对她似乎也没有那么苛刻了,同事对她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唐二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她的态度变化会那么大,她想不明白,所以就索性不去想,只把它当作是救了二喵的回报。

直到有一天开会,小组领导人在公司经理和客户面前生动的讲着唐二做的方案,并且署上自己的姓名,看着经理和客户称赞着小组领导写方案的能力,唐二愤愤不平。唐二想试着为自己争取,找领导理论,走在办公室门口,听到领导跟几个同事对话。

“这次方案得到了总经理的肯定,您很快就会升职了吧,这可是个大项目呢。”

“领导,您要是升职了,可不能放下我们不管啊。”

“哈哈,放心吧,你们几个那么能干,做事机灵,怎么也得一起提拔才行啊。”

她才知道,原来领导对她态度的转变是有原因的,原来大家都是有意瞒着她。

那天晚上唐二回到家,躺在床上一言不发,黑暗的屋子里,一双闪着光的眼睛温柔的注视这她。二喵跳到床上,头埋进唐二的臂弯,轻轻的发出一声喵叫,唐二的眼泪潮涌般夺眶而出,那是二喵第一次主动亲近唐二,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过后,二喵开始不饮不食,唐二不知道什么原因,带去医院检查,也没有生病,唐二带它出去散步,它也是没精打采的,只跟在唐二身后。有一天,唐二回家看到二喵趴在窗口,看着窗外,一声不响,唐二走近,它才从窗户上跳下来,走到沙发一角蜷缩成一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二喵回到了刚来到唐二家时的模样。

唐二轻抚着二喵,又一次自言自语:“二喵,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了,是不是想离开?”

二喵呼吸着,闷闷的回应了一声“喵”

“那我放你走吧,我再去给你买点吃的,吃饱了再走吧。”唐二对二喵说,像是安慰,更像是补偿。说完关上门离开了。

回家的时候楼下聚集了一大堆人,议论纷纷的指着楼上一扇打开的窗户,滚滚浓烟,消防车在远处鸣笛,唐二试探的走进人群,看到二喵躺在一片血泊中。唐二呆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一样,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的人影,脑袋里嗡嗡作响。

唐二抑郁了,关上了门窗,躲在房间一个星期没有出门,家人联系不上她,破门而入,看到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像极了弱小无助的二喵。

唐二又一次见到了心理医生,只是这一次好像更严重了,唐二眼神空洞,一言不发。医生跟家人了解她的情况。

“这种情况多久了?”

“一周之前开始没有跟我们联系的,公司也是一周之前就没有去上班了。”

“一周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我们没有跟她住在一起,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她。”

“朋友多吗?”

“好像没听她提过有特别好的朋友,噢,对了,她救的一只流浪猫,上周从窗台上摔下去死了,是不是这个原因?”

“猫?怎么摔死的?”

“听邻居说,那天家里差点失火,我猜猫应该是为了逃跑才从窗户上跳下去的吧。”

“她以前养过猫吗?”

“小时候养过一只,那是很久以前了,农村的猫嘛,没有那么娇生惯养的,也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没多久就死了,她哭了很久,后来再也没有养过猫,看见猫就头晕。”

“她平时生活习惯是什么样的?怎么会突然失火?”

“唉,”唐二的家人长长的一声叹息,“说来也惭愧,我们跟她的交流太少了,她从来不会主动跟我们说她生活中发生的事,打电话总是报喜不报忧,偶尔会听到她想辞职类似的抱怨,可是我们都不能给出什么建议。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不然也不会发生失火这样的事故,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们怎么跟她妈妈交代啊。”说着,唐二的家人开始抽泣。

“你不是她的妈妈?”

唐二的家人抹了抹眼泪,哽咽地说到:“我是她小姨,她妈妈因为生她的时候难产,爸爸在她妈妈怀孕的时候就丢下他们母女走了,所以她一直是由我们在照顾,小时候就带她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当时医生说她心理很健康,跟正常的小孩无异,所以不用担心,只要跟着我们正常生活就好了。谁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说着,唐二的小姨又开始抽泣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帮助她恢复的,请您放心。”医生放下笔,温柔的对唐二的小姨说。

在医生的帮助下,历时一个月,唐二从二喵离开的悲痛中走出来了。医生让她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要自信乐观一点,就像二喵一样,于它而言,这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唐二听了医生的话,不是因为她相信医生,而是她想起无数个傍晚,二喵趴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样子,她觉得,或许二喵真的想要自由,想要解脱吧。

唐二辞职了,搬了新的住处。一天夜里,唐二做梦,梦到二喵浓烟中凄惨的叫声,眼神绝望的向她求救,唐二跑进浓烟中去抱它,却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二喵拼命的往窗口跑去,唐二追过去,跟二喵一起从窗口掉了下去。唐二从睡梦中惊醒,枕头湿了一片,手里紧紧拽着二喵的照片,瞳孔清澈灵动。

她想起二喵唯一一次躺在她臂弯里安慰她的样子,终于失声痛哭出来。

她才意识到,那是二喵的道别,是二喵陪伴了她,也是二喵救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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