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记》第二十二章 圣上困局

次日正午,坐轿而来的醇亲王奕譞走进王府,两位王爷在静生堂见了面,醇亲王说:“老弟啊,你是不是糊涂?为什么要干不利我们的事儿?”

弘亲王回道:“消息可真灵通,前几日刚给皇上上了一折,你这就来了。”

醇亲王说:“我给你交个底儿,太后让我来告诉你,要么站到她那边,要么别淌这浑水。总之,不要干对太后不利的事。”

弘亲王摇了摇头,说:“我所做的,恰恰是为了大清长治久安兴旺发达之事,只是你们因循守旧又贪图安宁,不肯受折腾换取远大前途罢了。你是皇上的亲阿玛,怎么尽为太后说事儿?怕她也不能怕到这个份儿上!”

醇亲王面色情急,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有天理所在。洋人在中国修铁路,埋地缆,此类之举早已破坏了大清的龙脉,如果再用洋人的那一套,动摇了政治根基,大清就彻底元气丧尽了!你还是好好做你的王爷,享清福,享洪福,别再掺合了。”

弘亲王叹了口气,说:“当初,叶赫部只是我们爱新部的手下败将。看看如今,一个叶赫那拉氏,把大清搞成了什么样子?”

醇亲王惊诧道:“此等狂言,你还是绝口为好。”

弘亲王气愤地说:“这有什么错?你还能说出去?”

醇亲王退让一步,说:“好,好,别动气了。我来也就是告诉你一声儿,别再犯糊涂。”

弘亲王回道:“我自知是非轻重,当然,也感激你好言相劝。不过,你这个不是太上皇的太上皇,真得为我们爱新觉罗族的前途着想。想想看,如果是太宗坐龙庭,哪儿会有今天这烂摊子?”

醇亲王面色惊惧,转头瞅了瞅门外,说:“你……唉……”

弘亲王继续说:“我们到底如何才能坐稳江山?……当然,我理解你,你窝在太后的阴影里,王爷不像王爷样儿……”

醇亲王无奈地说:“咱们都好自为之吧,我先告辞了……”

弘亲王府外的青石路上,几位宦官催马疾奔而来,到了朱门前停下。宦官们下了马,为首的一位手捧圣旨上了台阶,王府侍卫见状先拱手行礼,又领着几人进了大门,径直朝静生堂赶去。

到了大堂前,为首的宦官叫道:“弘亲王接旨——”

弘亲王正在书案前凝眉思虑,闻言一惊,起身出来拂袖跪地,回道:“奴才接旨。”

戴着红缨帽的宦官念旨:“上谕:弘亲王爱新觉罗·奕谆,开明贤达,甚体朕意,堪为栋梁,著即封为军机大臣,位列诸军机大臣之末,遇有军国大事,务须竭心议政。钦此。”

弘亲王心下大惊,抬头看了看那宦官,举手领了圣旨,又谢了皇恩,起身热心招呼入内,那宦官温言婉拒,携了几人离去。

送走了那几人,弘亲王回过身,满脸忧色地对蒋总管说:“备轿,晚上我要到宫里去。”

夜色笼罩着紫禁城,远近的大殿里亮着灯光,幽暗处的蛐蛐声此起彼伏。

一群年轻的宫女在光绪帝的寝宫里站成三排,个个略施粉黛,衣袍锦绣,脸现娇柔羞涩之色。

大殿外的甬道上,年轻的光绪帝领着几个侍从匆匆赶路。

走近大殿时,光绪帝对门口的宦人说:“不要声张。”

那宦人便不报驾,只跪下行礼。

光绪帝和侍从们进了门,一众宫女向皇上行礼。

光绪帝一个个扫视过去,新选的宫女有不少令他心情舒悦,觉得领事太监最近办的这件差事还不错,心下默定了往后侍寝的几个对象,心中潮涌不止。

进了里间,光绪帝坐在桌边,接过一个宦人递来的名册,提笔勾选了姓名。

名册上的姓名次序和宫女所站位置一一对应,宦人捧着名册出去传旨,很快有两个宫女进了里间,光绪帝抬眼一瞅,两人容貌脱俗步态优雅,踩着高底鞋朝自己走来,又施了一礼。

光绪帝近来操劳国事身心俱疲,今晚心情大好,对两人说:“来,你们谁先陪朕下两盘棋?”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个对另一个说:“你来吧”。

宦人在桌上摆了一副围棋盘,又端来两个盛满黑白棋子的瓷罐。

棋艺精湛的一个宫女坐下摆子儿,和光绪帝下得难分胜负,光绪帝不禁细瞅了她几眼,对她逐渐刮目相看。

棋局正僵持间,宦人进来报道:“皇上,弘亲王求见。”

光绪帝盯着棋盘说:“让他在殿外等候。”接着摆了几颗白子儿,又说:“让他进殿,你们都先退下。”

几个宦人和宫女退了出去。

转眼工夫,弘亲王进了里间,拜倒在地:“奴才叩见皇上。”

光绪帝抛了抛棋子,说:“王叔,平身吧,这么晚了,还不早些休息?”

弘亲王并不起身,说:“皇上先答应奴才一件事。”

光绪帝问道:“您该不是要抗旨吧?”

弘亲王回道:“皇上封奴才官职,等于要我的命。奴才冒死抗旨,恭请皇上收回旨意。”

光绪帝上前扶起弘亲王,说:“平身吧,坐下细说。”

弘亲王坐定,尚未开口,光绪帝说:“为何一再推辞朕的旨意?如今朝廷正需要您这等贤明者啊。”

弘亲王不直接回答,谈起了近来的变法之争:“回皇上,奴才有所耳闻,李中堂跟康有为一等人近来激烈论战,康有为尚且略占上风。讲心里话,纵观古今,横视列国,奴才倒是赞同维新变法,赞同废掉科举制八股文,但是要施行君主立宪制度,恐怕难以成真。”

光绪帝听了,问道:“何以见得?”

弘亲王回道:“所谓君主立宪,不过是为架空皇权、掌控相权巧立名目罢了,奴才寻思着您心里应该有底……假如一旦失去皇权,能否活命还是个疑问。我们满人入主中原以来,反清复明、颠覆大清的祸乱一直未断,许多大臣看上去一片和善恭谨之态,然而一旦真龙回天,则狼虫虎豹凶相毕露。奴才妄言,皇上尚且年轻,对人心之险恶体察粗浅,对世事变易的掌握亦不算成熟。因而,万不可一时激进,丢了祖宗保全万代的传统。”

光绪帝不失自信地说:“叔叔所虑有理,不过朕也未必如此幼稚。即便将来施行君主立宪,组成内阁,内阁大臣中仍然以亲王为重,汉臣不过是充数而已。”

弘亲王顿了片刻,说:“奴才总是觉得有所不妥。”

光绪帝觉得两人心思迥异,便说:“朕体会叔叔忠诚可靠,因而封您官职,也多个帮手,您却决意推辞,令朕失望。”

弘亲王忙回道:“推辞的缘由奴才不再多说,但奴才对皇上绝无二心。”

光绪帝听了,郑重地说:“自《明定国是》之后,朕又下了不下一百道诏令,想不到百官之中反对者占了大半,有人甚至谗言给太后,要杀了康有为等人,令朕心中惶恐。当此关头,您真应该出来支持朕。”

弘亲王沉吟片刻,说:“为皇上壮势,奴才可肝脑涂地,但眼下至为严重的,是皇上变法似乎不得其道,且有和太后分庭抗礼之险。”

光绪帝愁云上脸,问道:“依叔叔之见,如何可得其道?”

弘亲王捻须说:“当下的变法局势,有三不该。其一,操之过急,其二,贪大求多,其三,抛开太后。这三不该,以及,恕奴才直言,以及皇上龙威尚弱,一旦遭到反扑,便危在旦夕了。”

光绪帝忧思着点了点头,又说:“朕所下的诏令,有的事后也禀报给了太后,得了她的准许。”

弘亲王回道:“那我怎么听说,太后要……”

光绪帝问道:“要废了朕?这传言都传遍京城了?”

弘亲王劝道:“皇上,您如何变法,奴才绝无异议,可唯独在对待太后这件事上,奴才要提醒皇上,太后可是除掉过顾命八大臣的铁腕人物,要说玩弄权术,当朝无人能及。日后,您最好多到颐和园问安,大事勤与太后交心畅谈,早释疑冰。”

光绪帝听了,厌恶地说:“朕都烦透她了!若不是她,我大清能堕落至此?”

弘亲王一惊,低声说:“若不是她,您顶多是个郡王。”

光绪帝闻之一愣。

弘亲王又说:“烦她的人满朝尽是,我劝您还是多些耐心,常与太后谈心,而且万不可与军中大员接触。有掌兵者求见,坚词拒绝。如果见了面,就没得救了。更可怕的是,有人也许会借您之手,除掉政敌,而被除的,又是太后所关心之人,那就全完了……”

光绪帝心中焦躁,忍不住发火道:“朕这个皇帝,连个太子都不如!他日若变法成功,朕……朕……”

弘亲王急忙劝道:“皇上,您太年轻了,的确还不成熟,眼下应该静下心,好好思量斟酌一番。您记住,变法成不成功,只取决于太后一人。不管她如何昏庸,她也是天命在身。您如能早日开窍,就当真心恭顺,与她从心沟通。貌合神离决计不成。只要太后在世一日,则只有她真的变了,大清才能真正转变。”

光绪帝听罢,神色沮丧,闭口不言。弘亲王又补充说:“奴才此生不愿为政,望皇上甭再勉强。不过,您什么时候需要奴才,随时召唤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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