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堪哀———回忆我年少时的苦涩

                          ———泰安高新区一中原党总支书记:×××


那是我在汶口三中上学的时候,她是我暗恋的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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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学们当中,她属于“最上层阶级”,她馍兜儿里取出的总是雪白松软的麦面蒸馍,她吃馍时根本没有什么定量,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她却不知道饥饿为何物。每到饭时,她并不忙着开餐(因为她并不饥)。她先要到处转悠,就像参观食品博览会似的,好奇地惊诧地逐个参观全班五十多位同学带来的五十多种各不相同的馒头和饦饦馍。这些掺和着荠儿菜、羊蹄甲菜、麦瓶瓶菜、黑牛眼菜、榆树皮、野刺苋、桑树叶子,还掺和着谷糠、麸皮、玉米皮、黑豆皮、白豆皮、糜子皮,还掺和着油渣、豆腐淹、粉渣、红芋蔓粉、玉米芯子粉的馒头和饦饦馍,黑、白、红、黄、绿,方、圆、干、硬、扁,各色各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简直使她目不忍睹。她不明白这些同学的父母如何能忍心给自己的孩子做这样低劣可怕的食品,更不明白这些同学竟能津津有味地吞咽下这些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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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动了同情和怜悯之心,很慷慨地将自己的白面馍每人散了一个,散完后兜儿里一个馍也不剩了。但她心里很兴奋,尤其是看到全班五十多张饥饿的嘴巴同时咀嚼她的白面馍时她更是兴奋到了顶点,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伟大极了,简直就像普度众生的观音大士。趁午饭后的休息时分,她骑着女式飞鸽自行车回家去重新取馍。她将那辆自行车踏得真像一只飞鸽。她对世界忽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她觉得头顶的蓝天、太阳、云彩甚至连小路两边的野花、小草以及无穷无尽的麦浪也似乎变得格外豪放,格外乐善好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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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见了母亲,陈述了自己的侠义行为以后,却不但没有得到夸奖,反而受到指责。母亲说:“你以为那点儿白面来得容易么?那是你父亲在自由市场每斤三元钱买来的!你父亲就那么几十元工资,舍不得穿衣,舍不得抽烟,省下的钱全给你买了白面。因为你还年轻,还在长肉长骨头,需要良好的营养,没料想我们节衣缩食省下来的东西,竟让你拿去慷慨了别人!照这样再‘慷慨’几次,这个家就让‘慷慨’完了!”

她被指责得痛哭流涕,赌气回到小房间睡觉去了,不上学了。但妈妈并不理她。她躺在炕上,左想右想,想到天快黑的时候,她想通了,觉得妈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第二天又背着一兜儿白面馍去上学,却再也不敢去伟大,去慷慨了。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她拿出菜盒(菜盒里有榨菜和几块母亲亲手腌的豆腐乳)、白面馍,怏怏不乐地坐在桌子上吃饭。吃着吃着,似乎觉得四周闪烁着许多亮晶晶的小东西,而且四周的气氛也在起着某种很异常的变化。她抬头去看,原来是全班五十多双饿火荧荧的眼睛全盯着她,盯着她怎样在白馍片上涂上豆腐乳,又怎样放进口腔,又怎样蠕动着腮帮子咀嚼……由于昨天他们各吃过一块白馍晓得了白馍如何适口如何香甜,于是都怀着极度的羡慕极度的向往,望着她吃馍时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望着望着便情不自禁摹仿她的动作,在幻想中和她共同咀嚼那块白馍。五十多个人格格地错动着牙齿,咕咕地咽着口水,啧啧地咂着嘴巴,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竟十分巨大、十分震耳也十分恐怖,使她联想到地狱里饿鬼们的愤愤不平的吼声。

她吓得不敢吃了,一手提着馍兜儿,一手端着开水缸子,在教室外面找了一块僻静的角落,吃完了剩下的那半块白馍。

她昨天的施舍只是一次罪恶的引逗,而今天的回避才真正是一次善行。

别让“饿鬼”们看见天堂,要知道无端惹动他们的欲念也是一种残酷!

在当时,能吃到白面馍确实是一种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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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汶口镇的黑市上,一个二两重的白面馍卖到了两元钱。可那是什么样的白面馍啊——只用麦子面粉做了薄薄的一层外皮,里边却全是青黄青黄的玉米面。庄稼人将这种馍称为“金裹银”,听起来倒是十分灿烂,但吃起来和玉米面馍没有多少差别。

多想吃一个纯正的全用麦子面粉做的白面馍啊!

但在那时候,白面馍仿怫与人们有仇似的,全躲得无踪无影,一个也难找到了。

于是便在当年夏收后闹了一个笑话:四叔家刚在自留地里收下新麦,便迫不及待磨了一斗麦子面粉,蒸了一锅白面馍。四叔首先取了一个擎在手里,用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指着馍说:“狗日的,我啥地方得罪了你,使你躲了我半年!我今天看你躲到尻子里去!”说罢,却将那个白面馍气乎乎地塞进嘴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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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杂面馍中,玉米面馍最是好吃。若用玉米面掺上一点糖精做成发糕,便更是又香又甜的美食了。最难下咽的是髙粱面馍。纯正的高粱面馍呈深红色,仿佛一颗僵硬的红心。若是掺上了谷糠、费皮之类,便成了乌紫色。我吃到的当然是后一种。高粱面馍是我的冤家对头。我对它充满恐怖感。我每次吃它时都会像吃毒药一样泪流满面。我倒不是怕它苦涩,而是怕它一当吃下肚子,便会立即变成坚硬的岩石,牢固异常地堵塞了肠道和肛门,让我难以排泄。我为此常常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蹲在厕所里,脸憋得紫涨,像一只下蛋的母鸡似的苦苦挣扎。我那不堪用文字叙述的肛门,此时疼痛得像刀割一般。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魔鬼妒嫉我是男人,便将女人生孩子的痛苦转移到我的肛门让我体验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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粪便最终和鲜血一起拉下来了,像红褐色的铁矿石。我想:将它装进当年虎门炮台上的炮筒里去,一定能打穿英国人的铁甲炮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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