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并不通往幸福

Enter through the narrow gate; for the gate is wide and the road is easy that leads to destruction, and there are many who take it. For the gate is narrow and the road is hard that leads to life, and there are few who find it. 

很喜欢这本黑色封皮的书,上面镌刻着一段法文,很素净又很神秘,仿佛一个在极力克制内心病态的狂热的修道士,一身黑色肃穆的长袍下是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纪德的文字优美极了,在他充满诗意的忧郁的笔触下,一段纯洁凄美的爱情故事娓娓而来。

杰罗姆爱上了他的表姐阿莉莎,阿莉莎也深深爱着杰罗姆,原本在最放肆最敢爱的年纪,应该酣畅淋漓地享受这美妙的爱情,但阿莉莎却早早地套上了所谓“德行”的枷锁,她会在乎妹妹的感受,觉得只有牺牲自己的幸福才能换来别人的幸福,会害怕成为杰罗姆通往上帝身边的绊脚石,会害怕随着距离的靠近和年华的逝去会让杰罗姆对自己的爱逐渐消散。她一边将彻夜的思念和泪水揉进一封封书信,一边在书信中苦苦央求深爱的人不要回来,一边让自己的思想跟随着杰罗姆四处遨游,想象他们一起“行走在温布里亚的白色大道上,拂晓出发,用崭新的目光看着晨曦”,一边又在山毛榉林中挣脱爱人的怀抱不顾一切地把他拒之门外。阿莉莎像极了一生都在与自己内心的矛盾作斗争的纪德,也像极了在那个爱欲与肉欲对立的时代中迷失的人们。

在他们眼中,爱情已经不是爱情了,是一条通往上帝的捷径。于是他们将对方一点点抬高,将对方视作自己的偶像,渴望远离世间的平庸伧俗,一起达到爱情与美德的统一。可是上帝所在的幸福的巅峰,缥缈而高远,通向他的这道门太狭窄了,窄到无法允许两个人同时通过。

歌德在他的自传《诗与真》里谈论斯宾诺莎时,曾经说过:

“我们的肉体和社交的生活、风俗、习惯、世故人情、哲学、宗教乃到偶然发生的事,一切都要求我们要节制自己,许多我们本性所具有的东西,我们应尽量压抑,我们需要从外部拿来以补足我们本性的东西又难得获取,但那些对我们来说陌生和无用的事物又纷至沓来。我们辛苦得到的才能、天资在我们还没有对它们了然的时候又被别人所剥夺,致使我们——先是部分的后是全部的——抛弃自己的本性。”

阿莉莎就是这样,在追求所谓的比爱情更美好更崇高的东西时迷失了自我,最终选择了牺牲生命来成全杰罗姆的美德之路,也让那份被桎梏囚禁已久的炽热的爱,成为永恒的遗憾和伤痛。杰罗姆也像她一样,因为渴望实现道德的完美和精神的纯洁,所以一次次压抑心中的热情,一次次选择退让。信仰的追求和德行的规约使追求德行和圣洁的主人公们都摆脱不了肉欲的诱惑和灵与肉如何统一的困惑。尤其是在那个主张禁欲与苦修的时代,性爱被视为肮脏与罪恶,只有柏拉图式的爱情,才能达到至臻至纯。被这样的思想深深束缚着,最终宗教的狂热还是战胜了对情感的真实的渴望,人的意志被消磨殆尽,变成了隐忍顺从的羔羊,再也无法诚恳地面对自我,直至迷失、绝望、幻灭。

小说的最后,夜幕恍若阴郁的潮汐一般涌来,吞噬暗影中的每个物件。在阿莉莎原封不动保留的房间里面,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但又一生处于平凡幸福中的妹妹朱莉叶特,掩面而泣,而失去挚爱的我看着熟悉的一切,缄默不语。此时,女仆掌着灯,走了进来......这大概是纪德对教条束缚的暗讽,人的一生都在追求幸福,那种幸福处于俗世的喜悦之上,远离一切痛苦,只许给最纯洁无私的灵魂。可到头来,人们会发现其虚无与荒诞,回归现实,可能连最简单的幸福的机会也已经失去了。

可以看到,在纪德的内心世界里,充满了禁欲与享乐、灵魂与肉体、个人幸福与社会规约、信守道德与蔑视戒律、寻求信仰与悲观焦虑的深刻矛盾。所有的这些矛盾都在缩小我们脚下的路,人真实的欲望一点点磨灭,最后只剩下麻木的躯壳,独自走过那道窄门。门的另一端,不是上帝,不是天堂,没有喜怒,没有爱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空。所以纪德用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幸福要靠自己的争取,要勇敢地反叛教条,追求精神和肉体的自由。他用他自身的生活经验和阅历,告诉信奉上帝的选民:人性的自由和本真的自我才是存在的最大理由。

“窄门”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们将自己困在了一条死胡同里。其实广阔的天地一直都在,幸福也并非难以企及的高远,我们缺少的是坦率,是真诚,是勇敢无畏的精神。唯有清醒地面对自己,才能找到通往幸福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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