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石头


父亲退休后,痴迷上了捡石头。

父亲总在离家不远的北大河里捡来拳头大的或者更大一点的石头,每次两三个,一进门就会径直走向洗手间,开始对石头进行冲洗,然后慢悠悠地坐在沙发上,将捡来的石头进行一一甄别、欣赏。

父亲通常会捡来两类石头。一类长相普通甚至丑陋,大都黑色或沥青色,父亲总会拿着小锤子叩一叩,又拿小手电筒照一照,最后再拿出吸铁吸一吸,小宝迷惑不解,学着姥爷的样子,眯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姥爷,这是什么石头?”父亲兴奋地拿着石头在手中掂着份量,笑着说:“陨石。”我忍不住嘲笑并面露鄙夷之色,但迅速收回。然后逗着小宝说:“宝宝,我们跟着姥爷快要中大奖、发大财了。”父亲便弓着背无趣地走进了书房。

还有一类石头是能够稍稍引起家人共鸣的,就是捡到带有某个形象字或者不同形状石头的时候,父亲会问:“你们看,这石头中间像不像一只丹顶鹤?”“这白色的部分像不像一条腾飞的巨龙?”“从这个角度看像不像‘山川’二字?”“这个像不像一副水墨画?”我们的头和眼睛随着父亲手指着的方向来回转动,努力从石头上看出他描述的样子,然后随声附和,这时父亲则露出得意的笑容,立刻把前几日捡来的石头一并摆满茶几,并纷纷命名:翠鸟鸣春、高山峻岭、秋日音符、鹿跳碧溪、牛气冲天…那全神贯注的样子,是一种陶醉,更是一种迷恋。这些石头,在我们的眼中,其貌不扬,多无美感,可在父亲的眼里,却给它们一一赋予了灵性与生命。





在父亲捡来的众多石头中,只有一块石头最受母亲的青睐。石头整体为黑褐色,光滑油亮,最关键的是它的形状,远看像一颗圆润饱满的大寿桃,石头下方盛开着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簇拥着的花朵,白色、绿色、红色、青色相间,其中最大的一块像白玉般的晶体镶嵌在石头的中间,仿佛一朵白色的桀骜不驯的玉兰花在万紫千红中独自绽放,顿时让人想到了那首“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莫漫比辛夷,白贲谁能偶?”的古诗,石头最上方的“桃尖”处又有一弯白色嵌入,像皎洁的明月在默默守望着这朵优雅的玉兰,熠熠生辉,像极了父母的爱情,像极了年少时我偷看过的父亲写给母亲的情诗。后来在一篇鉴石赏石的文章中看到,一块好的石头,其内涵是石头的质、形、色、纹、意、象,但主要在于看石头的灵魂所在,那就是意象二字了,回头看看摆在电视柜正中央的这块石头,虽不珍奇,却寓意深刻,一切皆有。

自这块石头在家里取得一定地位后,父亲捡石头的兴趣日益高涨,捡来的石头越积越多,向来喜欢干净整洁的母亲看到四散各处的石头慢慢露出不悦之情,但父亲仅是把他心爱的宝贝们来回挪个地方,大多放在家里的阳台上、狭小的地下室,实在没地放了,就索性搬到了楼外的消防通道边。没过几天,小区物业就下了“清理令”,父亲没办法,终于决定要扔掉这几年捡来的石头。 

这是一次盛大的筛选过程,父亲把几年来捡的形色大小各异的石头摆满了房子,一边清理一边回忆,说这是在哪座桥下捡的,那是在哪条河里捡的,这块几十公斤的大石头是分几次搬回来的,还讲到为了一块奇特的石头,双脚不小心滑进了湍急的河流,打湿了裤子,伤了小腿,说着说着,突然拿起一块石头兴奋地说:“丫头,你看这形状,当时就说像你属相,最上方这个篆字,像不像你小名的部首,这寓意多好啊…”说话的时候,父亲把石头放在大大的手掌中慢慢抚摸着,眼神中满满的恋恋不舍,细细的汗珠从两鬓花白的头发中渗出,我赶忙低下头,认真地坐在旁边,又仔细地看着这些看似平凡而又有故事的石头,说:“爸,你还是把这些石头都装到箱子吧,我拿回去放我家的地下室。”父亲突然眼神发光,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说:“有地方吗?”我说:“当然有,地下室里都是杂物,腾腾就有地方了。”父亲连说好,还不停地安顿:“丫头,你腰不好,到时候我去往下搬。还有,我想好了,我不准备再捡石头了,这些石头就够啦,时间挪出来,我还要练书法呢!”我说:“爸,没事啊,你喜欢捡就去捡吧,捡着喜欢的大石头就叫我,我开车去搬,不要把自己累着。”

可原则性向来很强的父亲说到做到,自此再也没见他捡过石头了。现在,家里的书房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毛边纸,上面有父亲每天练习过的篆书、隶书、草书、楷书…练累了,父亲会坐在沙发上,偶尔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着茶几上所剩不多的几块石头。

远处,寿桃般的石头被母亲配了枣红色的木头底座,显得更加高雅独特,再仔细瞧瞧这块安静坚实的石头,随着时光的流淌,越发温润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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