溴与翼•溴

在我不长的“过去的记忆”中,溴和它衍生的事情算是值得并能够写的少数几个中的一个。因此今天尝试一下,看看自己能否将它写出来。

电子稿 于 2020年5月22日 

作者:Br


    在讲述这个故事以前,先解释一下我的用户名——“Br_wing”。这也是写这篇文字的理由,因为我无法修改个人资料。Br是溴的元素符号,wing是翼。所以直接翻译过来就是溴与翼,也可译为“翼在溴中”、“翼发生于溴”什么的,它的解读有很多,这不重要。

    我喜欢化学。虽然喜欢的意思较当初淡了不少,但我还能感受到对化学的喜爱。家父是高中的化学老师,拜他所赐,我觉得装在广口瓶里用来洗衣服的草酸很神圣。我并没有在化学的学科气息中浸泡的童年,只是觉得化学十分神奇,对它充满了崇敬。小时候常常看到爸爸在电脑上准备试卷,当时觉得电脑上最有趣的东西除了小游戏就是化学试卷上的图片,因为喜欢的是那些实验装置,我总偏好有机。这些都发生在观看《龙猫》以前,化学的表观比宫崎骏更早的带我来到了世界中有趣的部分。虽然一瓶草酸和终归千篇一律的图片不能让我深爱上化学,但至少有了它们的基础,我不会讨厌它。

    然后就来到了初中。小学的狂放和初一初二的躁动都变成了第一节化学课以后“论文”里面尽力写好的字形和努力查询得到的自相矛盾的资料。一句“慢慢来”的红批把这股兴奋带到了正确的方向。初三的化学老师叶老师是一位很神奇的老师,脸方头不秃,混在学生里没人能察觉得到他。他常穿的是冲锋衣,春秋冬都一样,不过换了红黄蓝三色。当做第二次作业我写了很长的实验计划,顺便练习了水性笔素描,因此被放在“互相抄作业”的指责里,当做了“谁也不愿意抄”的典范。自然,初中的化学实验是简单的,但是因为新奇,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做实验成为了一种光荣,于是我就特别喜欢做实验。因为有人说愿意看硫酸铜溶液的蓝色,时为化学课代表的我就去要了一点硫酸铜溶液,放在试管里让他们看。然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我就把试管夹着放在火焰上烧。这当然是没有意义的,但因为有一群女生觉得气泡在蓝色里浮动很好看,那溶液也就一直沸腾着,直到叶老师进来什么都没说就把酒精灯灭了,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他说没有意义的实验不如不做。现在想来那估计是叶老师整个学年最凶的一次,即使是和他一起清点试卷时点出半个班的人认为氮气是优秀的氮肥时他也没有露出凶狠的神色,那时他停止了笑话眼里游过几丝悲哀。初三很短,不过半年,叶老师没有教给我太多的知识,却教给了我很多知识以外的东西。如科学是一门艺术,但是不能只为了科学本身的美感而实践科学。这是界线也是良心。

    通过满满优越感的提前批进入了高中,我度过了“美好的高一”。这一部分的记忆已经因为不断的贴金而扭曲,可以阅读的所剩不多。我报名了化学竞赛,三个星期学完高中化学,四个月学完大学本科化学,到了去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和他们一起坐在四月窗外会飞花的竞赛楼里面做《有机化学考研辅导》。我们的竞赛楼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一座英式的宝蓝色屋顶的小楼,背靠着山,前面是高三操场,我在里面上课时还没有安上防盗窗。化学组教室在一楼,不大,向西的一面靠着山坡,全是窗。山上绿叶茵茵,都是上了年记的高大的树,视野却也通透,午后会漏进来大批阳光。把内窗的窗帘一拉,便觉自己深处森林,而黑板上正上着北京的直播课,这一对比,会有种奇妙而幸福的滑稽感。在去年四月时我在这间教室里有幸见到了只有在纯净的画家笔下的世界中才有的奇妙景象。下午三四点时外面起了风,树叶把金色的阳光扬起来乱洒进室里,窗外有什么东西像雨一样飘着,和阳光一样具有淡金的颜色。我仍然不知道那漫天飞舞的是碎叶还是花瓣还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教室里听不到一点声音,我们通过这些金色的淡绿色的碎屑知道了风。化学竞赛并不容易,学习的过程中我却没觉得有什么太苦的,每次听到教练说我们学的很苦要“挺过去”时我都感觉诧异,现在想来只有两个原因,我没努力或是我真心地热爱它,

    我不能说在化竞上我没有努力,没有拿到省一都怪茚三酮,即我努力得不够。我现在是清楚地记得茚三酮了,但是我已退出,这是后话。我向来是一个难以专注的人,为了化竞我拼尽了全力。我可以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是我在化竞里的黄金时期,我建造了第一本为人称道的笔记本,上一次尝试这么做是在初三。百日誓师,我向我心里的友伴告别,当时他如同我的生命。为了第二天讲一个全合成查文献查到一点,大半夜的为了机理的合理而手舞足蹈,第二天精神劲十足地喊了两个多小时,这是剥开金箔后真实的一瞬。虽然到了暑假还是因为手机颓了十几天,到了最后的两个星期一天三场三讲我也没觉得疲惫。我爱合成,尤其是全合成,它让我感受到了化学的力量,即使只是纸上谈兵。于是发生了梦里写题的神奇事件,于是几个人围坐在大蓝桌子边靠着墙围着书,各拿一本合成题,跷着脚,沉静然后高谈阔论。

    这是背景。溴的故事在这样的基础上发生,多少会有一些传奇色彩。到了高中以后,我对化学实验的兴趣丝毫不减,又因为我们这一届处于老旧实验楼改造的“青黄不接”时期,自己做实验的意愿日益浓厚。初中在器材店里买的两个锥形瓶和给斯特林机用的酒精灯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自然求着愿着在阁楼建立了实验室,我们家在单元楼顶层。淘宝是个好东西,格林伍德大字典更是好东西。做完了基础药品以后,我把实验主要放在了有机。当时某站热衷于ChenDuxiu Reaction(橙毒溴反应),所以自己决定做一做,溴单质也的确是一个可能的基础药品,虽然NBS比它好得多。一切顺利,但我无法在灌装溴时睁开眼睛。最后发生了事故,分水器的下管和细口瓶的瓶口对歪了,溴流过了手,浪费了一半。我担心桌子甚于我的手。手没有事情,液溴与浓碘酒效果一样,只是桌子上永久的留下了溴迹,黄黄的,现在已经淡了很多。自此我的实验室里有了一瓶液溴,考虑到分水器里有浓酸,我与溴算是结下了生死之交。实验室里存下了溴味。

    以溴为笔名,不是因为溴的事故,也不是因为溴的化学性质和用途,更多的是来自于对它味道的喜爱。自制溴以后,实验室里常年有溴味。那是一种不同于其他卤素的气味。氟不可知,据说令人窒息,氯气的味道众人悉知,和八四的味道一样,碘蒸气有一种令人头晕且发恶心的气味,隐隐的氯味表明它是个卤素。溴是刺鼻的、强烈的,灵敏于存在而迟钝于浓度,带一点甜味。氯气摧毁嗅觉,盐酸气比它更能伤害人的肺部,二氧化硫使人头晕。然而溴却温和着,急性接触不过几声咳嗽,低浓度下初给人以刺激,随后渐渐无法察觉,只剩下了甜味,轻轻的刺激使人安心。无形中它成为了实验室的一个标志,即使它同样象征着事故。我该怎样看待它?抛开讽刺,我把它当成了我的毒品。它在我与外界之间建立了安全的墙壁,上面挂着大大的牌子——“毒气!”。呵,毒气?他们闻到了刺激的气息便离去,可是敞口的碘化钾溶液三个月才变成隐约可见的淡柠檬黄,而且试管就放在溴瓶子边上!离开吧先生们,这里只有我和我的朋友相对望着,我已为了你们把它做成了溴酸钠了,你们还不满足么?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里待着,你们的声音不及一个被风吹动的排气扇……

    年龄大了,青春期来了,我把实验室当成了我的避难所。因为化学实验是严谨的,容不得一点打岔,它要求我必须全部投入,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它是纯净的,尽管产物尽是杂质。它是我的家。也许是生来就有的能力,我无法和群,但我的孤独是为了合群,我拼命地想要找到一个依靠。我以这为耻辱,它是我的原罪。溴是家的气息,它不会伤害我,它只是和我一样靠在我身边,轻轻地刺激我,我的鼻里尽是甘草般的甜香。它是已知也是未知,我和它一样轻轻地抚摸它,敬畏它,当它要吞噬我的时候我把它降了价。它既然是随波逐流的产物,为什么它还要如此饥渴地向我证明它的存在呢?我留下了一满瓶溴水作纪念,我已经高二下学期了,既然合成时没能用上它,那么现在这就是它作为基础药品的意义。我认识到它就是我,它和我一样。

    我深感语言的奇妙。打开元素周期表,看它们的拉丁文符号,既然拉丁语是死语,我不妨就着字面读它。Br,ㄅㄖ,勉强凑成的一个读音,标注不便,读起来却上口。这是我对Br的第一印象,很可爱。再看看这些字形。Na,一股渣子般油腻的浑浊感在想象里浮现,而K,会有一种奇妙的油滑感,干净而清纯。这尤其显示在你用粗笔认真地书写它们的时候。Cr、Fe、Cu都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P、N也是,它的字形象征了一种奇妙的情感,仿佛对应着一种生命,可我完全拿不出语句描述。我觉得Ar是一个纯粹的清凉的如同柠檬苏打水一般的词汇很帅气,而Xe则有一丝隔膜,带着一点未知和科幻感。Br如一个慈爱的母亲躺在Kr的身边,Kr如严父。溴带着一点孩子气,温柔的看着我,它是纯净也是污浊。它是童年向大人可敬又可泣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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