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工作记

七月下旬,中国社科院的夏俐萍副研究员来安化梅城进行方言调研,要找一个说地地道道梅城话的土生土长的梅城人,我推荐了我年过七旬的老母亲。

夏研究员倒是挺满意的,但我妈妈硬是不给面子,她说自己弯腰驼背,见不得人。我反复怂恿她,我说:“你就是土生土长的梅城人,你说的就是正宗的梅城话呀,只要符合这两个条件就是合格人选。至于驼背,人老了,不都有点驼背的吗?”老妈是很有主见的,任我怎么说就是不为所动。

虽然我心里是很想她去的,但她不愿意我也不能绑着她去呀。后来我们又给夏研究员介绍了一个梅城通一一李靖凡老先生,我们当面恭敬地叫他“李老”,背地里多叫了一个字:“李老头”。这个老头儿是个很好玩的人,七十几岁的人了,做什么事情都不愿服输,喜欢讲“狠”。他前几天的工作就是把夏研究员调研本上的字词用梅城话读出来。

我回去讲给老妈听,老妈说:“这个我也会读,我还是认得好多字的。”我故意气她:“本来就是嘛,谁叫你自己不愿意去啊?”

李老头干了三天以后,他老婆六十大寿,他请假回去办酒去了。夏研究员问我,能不能请我妈去帮两天忙,我自作主张答应了,然后才跟老妈讲,来了个先斩后奏。我跟老妈:“明天你要去工作啊,我已经替你答应人家了,不能耍赖。”老妈没办法,只能屈服。

第二天五点多,老妈就起床了,她老人家洗涮完毕,又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洗了衣服,喂了鸡,喂了三毛(我家那只有文化的猫),把泡辣椒晒好,然后打扫了卫生,吃了早餐,就八点过十分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妈换了衣服,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然后就出发前往华天假日酒店。当然,我责无旁贷地充当了老妈的保镖兼跟班。

出了家门,老妈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我对老妈说:“我们上班去喽!”老妈开心了地笑了,像个孩子。

我把老妈送到华天六楼七号房,跟夏研究员聊了会儿,然后老妈就正式开始工作了。夏研究员问老妈:“阿姨,‘清晨’梅城话怎么说?”老妈胸有成竹地回答:“清郎抺早。”“早上呢?”“早门朝。”“中午呢?”“中时节”……我观摩了一会儿,发现我妈不仅能听懂普通话,也明白夏研究员所说内容的含义,并且应对自如,我也就放心地回家了。我真为我聪明的老妈感到骄傲。

中午,老妈上了半天班回来了,她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她工作的内容,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她说,夏研究员问她农具以及农业生产方面的词语,幸亏她懂得多,要是一般人还真是无法应对。她滔滔不绝地说这说那,脸红红的,此时的老妈真的年轻了十岁。有时某个词语一时想不出用梅城话怎么说,回到家以后还在反复念叨,仔细琢磨。老妈多敬业呀,太带劲了!

吃过午饭,老妈没顾得上休息,她要看看她晒的泡辣椒,瞧瞧她的鸡,关心关心她的三毛,还有别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时间就在她的手脚边悄悄地溜走了,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二点十分了,老妈只好停下手头的活儿,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我又护送我老妈上班了。我跟老妈说:“我们又上班去喽!”老妈笑得眼睛眯眯的。走在路上,热浪袭人,抬头仰望,蓝天白云,太阳白晃晃的,显示出它巨大的威力。老妈一点也不在乎,胜似闲庭信步。

下午五点四十,老妈自己回来了,人在沙发上还没坐稳,又饶有兴致地讲述她的工作经历。比如“‘背篓’梅城话怎么说?”“‘团箕’怎么说?”“‘花篮’怎么说?”……说到竹器的时候,老妈总会自豪地加上一句:“其它地方的竹器没有我们梅城的乖太(漂亮)。”逗得夏研究员都笑了,她觉得我妈妈太可爱了,对自己的家乡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第二天的环节跟第一天差不多,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当好了保镖和跟班。从家里出发下楼梯的时候,我还是在楼道里大声说:“我们又去上班喽!”老妈依然精神饱满,开心得像儿女们得了什么大奖。老妈自己带了茶杯,可惜忘了给她准备公文包。

中午回来的时候,她跟我们说:“今天夏研究员要我读字词,幸亏我还能认出来,要是换个其他人可能就认不了这么多字了。”我打趣她:“我们家的老太太是个文化人呢!谁敢小瞧我们家老太太呀!”一向低调的老妈这次可毫不谦虚:“我也是读了点书的。”

下午,我照例送她去上班,并说第四遍“我们去上班喽!”而且说得更响亮,老妈也乐此不疲。

下午快六点,老妈回来了。她说夏研究员下午问了建筑、房屋方面的一些器具、构件,老妈也真是见多识广,都能从容应对。只有一样东西硬是想不起来该叫什么,觉得颇为遗憾,那就是插上门栓的那个构件,可惜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下午的工作完成了,夏研究员给她结了账,付给她四百元工资,这是老妈活到七十多岁赚的第一笔工资。老妈说:“明天就没得班上了。”话气里不无失落,我听了心里也有点难过,如果不是造化弄人,我的妈妈如今可能是退休职工、退休干部了,那是干了一辈子工作的呢。

我可爱的老妈,智慧的老妈,精致的老妈,你是保护梅城方言的重要发音人,你的工作多有价值呀。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上班,一展我家老太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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