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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辞职未果
罗飞关注那个女生很久了,可谓是朝思暮想,已成病态,很多次无人的夜,他都经不住浮想联翩,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女生的场景。
那是一个烦闷的午后,空气飘散着齁人的咖啡味,罗飞刚从办公室出来,心里感到了厌倦,不仅厌倦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更厌倦那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上司。
上司从不体恤他们的工作,那双小眼睛闪烁出来的刻薄让所有员工吃尽了苦头,没有谁能在他的监视下躲过一劫,一旦被发现哪里出现了差错,就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上司也能借题发挥,说出一大堆难听的话来。
这不,一分钟前,擅长鸡蛋里挑骨头的上司职业病发作,将罗飞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那飞溅而起的唾沫,几乎将罗飞喷了个狗血淋头。
面对这一切,罗飞只能逆来顺受。
要不是为了那个无比珍贵的转正机会,有谁愿意在上司的指责中唾面自干?但为了生活,为了搏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为了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可不就得忍气吞声吗?
但上司实在过于咄咄逼人,本来已训话完毕,罗飞走到门口准备离开,他竟然狗尾续貂地加了一句:“就这还想转正?”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上司这把话撂到这份上,相当于掐灭了罗飞鲤鱼跳龙门的希望,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下去?另外,他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忍受那个长相猥琐的上司的侮辱?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回到工位后,处于爆发边缘的罗飞与之前判若两人,双眼滋光,一扫平日里的萎靡不振。
坐下后,连敲打键盘的声音都格外气势汹汹,他连敲带打,文思敏捷,没有半点停顿,那噼里啪啦的节奏,如弹奏了一段命运交响曲,带着激昂,带着汹涌,一气呵成地将这段时间忍受的所有憋屈化作了辞职申请书里洋洋洒洒的文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瞧了眼同事们死气沉沉的面容,罗飞拿着打印出的纸张,轻蔑一笑,就往上司办公室走去,那果断又张扬的脚步,竟刮起了一道道小旋风!
要说工作能力,他在实习生里也算是鹤立鸡群了,有多少困扰同事的难题在他这儿迎刃而解?从小到大,他就具备一种攻坚克难的精神,在这种精神驱动下,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职场的竞争中,他可以说是先人一步立于不败之地了,那个唯一转正机会,他势在必得!
可那个上司......那个鸡蛋里挑骨头,不找到一点瑕疵誓不罢休的上司,让他首次感到了难以应对。
他攥着申请书,一边大步流星走路,一边猜测着上司看到这份白纸黑字会有什么反应。那上面没有一个字不是带着讨伐带着恨的,他不仅将自己的恨意融入其中,还掺杂了同事们积怨已久的怒气。
在罗飞的设想里,上司定会大吃一惊,平时唯命是从的员工怎会生出如此反骨?在他那咄咄逼人的管理手腕下,再桀骜不驯的员工也能被调教地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公司做牛做马,奉献出每一丝力气!在这种情况下,为何怎么前一秒还俯首称是的员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他职场生涯中的第一个造反者?
罗飞知道自己的分量和价值,这个部门近些年出现了衰落,人才流失严重,真正的人才都心高气傲,谁也不愿屈尊在这种苛刻到不近人情的上司手下,而且谁也不会好心临走时将这个弊病揭开,甚至还充满恶意地希望它滋长下去,好让后继者感同身受一下他们经历过的不堪。
而另一些浑水摸鱼的员工,胸无大志,只想混个履历,就算被压榨也不会想着反抗,成为名副其实的咸鱼一条,因此下情上不达,上司也就活在刚愎自用的虚假世界里,永远看不见下属们的怨言,也看不见部门衰落的前兆。
在这个时候,罗飞来了。
他的到来无疑是一场及时雨,他身上那攻坚克难的精神以及乐于团队合作的意识可谓是扛起了整个部门的顶梁柱,硬生生把即将衰落的部门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难道这一切上司不知道?一旦他辞职,那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欣欣向荣局面就会土崩瓦解,这对部门乃至公司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他这个主心骨角色创造的价值,可以带起连锁反应,创造的损失,同样可以带起连锁反应。到时候恐怕不会有第二个罗飞了来接替这个重要角色了,整个部门从此陷入无可救药的一潭死水,没有前途,没有希望,只是沉寂。
罗飞脑海里冒出了上司那猥琐的脸庞,一想到这个小眼睛大鼻子双下巴的男人看到辞职申请书后瞠目结舌、又惊又恐、又怒又怕的丑陋表情,他嘴角就不由自主浮现出了笑意。
活该!
这种想入非非的状态让罗飞忘乎所以,走到上司办公室门口时,他心情无比畅快,脸上甚至出现了春风得意的神采,微微上扬的嘴角搭配挺拔的鼻梁,缓缓飘动的刘海半遮深邃的眉眼,还真有那么点阳光少年的味道。
这种完美形象还没有维持多久,下一秒,微微上扬的嘴角就在错愕中出现了歪斜,缓缓飘动的刘海更是在碰撞中变得杂乱无章——在拐角处,他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有那么一秒钟,他恍惚了,不仅因为脑海里报仇雪恨的臆想出现了停顿,更因为与眼前那个身材火辣的女子产生了亲密接触,他觉得自己不是撞到了人,而是撞进了柔软。
他情急之中,伸手勾了一下女生的腰,生怕她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可走路产生的撞击能有多剧烈?用得着他多此一举吗?罗飞脸色闪出一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收回那只咸猪手,连续说了几声道歉。
女生用手将头发绾在耳后,露出了洁白如玉的侧脸,也连续说了几声没关系,接着俯身去捡散落在地的文件。
她穿得很暴露,也很性感,俯身的时候难免春光乍现,白色的紧身裹胸背心好似不堪重负,被撑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乳沟。
罗飞站立的位置恰好能将这道风景尽收眼底,但他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做贼心虚似地蹲下身子帮忙收拾文件。
女生身上的香味让罗飞有点目眩神迷,他捡起文件的时候,明明克制自己别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眼睛的余光却竭力往那个方向够去,想要一睹为快的执念之强,恨不得眼球立刻夺眶而出,将刚才匆匆一瞥造成的意犹未尽弥补完整。
可无论他怎么去捕捉,余光倒映的永远是一片模糊。
直到所有的文件都被收拾整齐,两人同时站起身,罗非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他恐怕想不到,只要他此时略微抬头,如此近的距离,完全可以看到想看的一切,被紧紧贴在女生怀里的文件已经为大饱眼福挤压出了一扇绝佳的窗口,可他就是不敢,好像一旦抬头,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中。
因此,女生道谢时,他仍耷拉着脑袋,将视线定在墙根,可能由于口干舌燥,说没关系的时候,甚至还破了音。
女生推门而入,他紧随其后,一边用手摩挲喉咙,一边清嗓子,好似这种里应外合的做法就能解释刚才那句发音的残缺,从而补救一下自己在女生心中的形象。
再次走进办公室,罗飞不由得面色一冷,在他眼里,无论是办公桌还是书架,都染上了锱铢必较的气息,苛刻到了没有一丝生机,与上司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愿多留,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上司正坐在办公椅上,瞧见了女生,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容,罗飞总感觉这笑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材料都带过来了吗?”
“喏,都在。”
女生的声音很柔和,很安静,一下就将罗飞刚升起的浮躁压了下去。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离办公桌仍有一定距离,为了将材料放在上司面前,只好弯下腰来延展双手递过去的距离。
她上身白色裹胸背心外边套着一件黑色夹克,下身罩着一件同样是黑色的超短皮裙。皮裙不知是什么材质,不仅发出釉质的色泽,而且极富弹性,将她的臀部勾勒地十分饱满、圆润,好似熟透的水蜜桃,诱得人看上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罗飞,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能挡得住这般刺激?如何能招架得住这般巨大的视觉冲击?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见了这画面恐怕都会心猿意马,难以自驭!
罗飞天人交战一番,还是决定摒弃心中久居上风的矜持,将一直不敢定焦的双眼缓缓移动,刚停留在最美不胜收的位置,女生突然就转了身,吓得他面红耳赤,赶紧低下了头。
“罗飞......”
窘迫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这声音很熟悉,罗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出乖露丑,那个女生的转身并非感知到了有人在偷窥,她只是出于礼貌。
“啊......嗯?”
上司粗粝的嗓音十分提神醒脑,罗飞很快就从窘迫中走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他就是高悬在上司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就代表着上司职场生涯中的滑铁卢,他的出现,必定会摧毁上司长久以来积累的自信,必定会终结这种惨无人道的管理方式,必定会为那些受过上司欺压的同事们讨回一个公道!
他将头抬了起来,不卑不亢地与上司对视,那一瞬间他注意到了女生正在看他,不知为何,他没有丝毫的胆怯,只觉浑身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将申请书攥的更紧,语气也更冷漠:“什么事?”
他想好了,一旦上司再敢对他颐指气使,鸡蛋里挑骨头,他就会将这张纸拍在上司脸上,压一压上司那嚣张的气焰!
“罗飞,你来得正好。”上司语气出人意料的随和,和训斥罗飞以及诸多同事时表现得截然相反,“我记得你旁边还有个空位,这是新来的同事,你负责带她过去,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新来的同事?
这个女生?
坐在自己旁边?
上司的话着实有些出人意料,罗飞以为自己和这个女生的缘分最多止步于此,今天之后老死不相往来,从未想过两人还会有什么交集。
“你好,我叫周若媚,以后请多指教呀!”
那个女生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了手,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伸手回应的,只记得女生的指甲上绣满了小星星,那一闪一闪的色泽,至今明亮在他的脑海中。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办公室,只记得到了门口,听到上司问:“哦对,罗飞,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没什么,就问问deadline是什么时候。”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飞吐字清晰,神态自若,不动声色地将A4纸挡在身侧,反映简直滴水不漏,完全看不成这句话其实还有一个早已打好腹稿的版本。
上司当然没有觉察出端倪,他端起了咖啡,小啜一口,那津津有味的咂摸声很响,“今天加个班应该能做完吧?”
“嗯。”
二、秀色可餐
罗飞到底没能辞职,不是他优柔寡断,内心柔弱,他对上司的怨恨天地可鉴,只要有图穷匕见的机会,他绝不会手下留情——临时更换剧本,完全是鬼使神差,冥冥中有股力量让他口是心非,等他回过神来,已错失良机,只好将错就错,继续待在这片水深火热之中。
他这回再也无处可逃了,也不想再逃了。
工作幻化成一只大手,遮天蔽日,将罗飞死死捏住,从此往后,任凭他怎么上天入地,终将身陷囹圄,无有翻身之日,只要他在这里待一天,就必须出卖自由一天,他不但得睁着血丝密布的双眼与工作死磕到底,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上司面前忍受责罚......这种生活简直是人间地狱——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场顺势而为的画地为牢?
要真一走了之,罗飞怎能与这个名叫周若媚的女孩再续前缘?上天让他撞进女孩怀里,让他感受到那让人欲罢不能的柔软,可不就是有意降下一段情缘融化他那颗孤寂的心吗?他要还无法领会其中深意,那就是榆木脑袋了 。
他按照上司的吩咐,带着周若媚熟悉了一下公司的环境。
公司的每个角落,罗飞早已烂熟于心,不仅烂熟于心,简直不胜其烦,多看一眼都会造成视觉疲劳。可当他领着周若媚介绍这些地方时,无论是散发齁人气味的咖啡机,还是屡次吹得他涕泗滂沱的中央空调,以及那个容易堵地水泄不通的厕所,都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甚至还有些和蔼可亲。毕竟这一切,都是有形有质的东西,能被语言描述出来,自然也能成为侃侃而谈的资本。罗飞利用这些资本,不仅给刚才的破音经历洗白了冤屈,还先抑后扬地衬托出了自己嗓音的真实面目。
他嗓音确实不错,不像上司那么粗粝,也没有伪娘那么阴柔,置于两者之间,但又绝非中规中矩,一听就忘,而是具有他自己独有的特色,不温不火中点缀些磁性,因此有了质感,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了质感,他就变得有故事,变得神秘了。
可细听之下,仍有瑕疵之处。音线并不平稳,如有电流,带起极细微的振幅,好似说话的人在刻意压制着什么、抵抗着什么,事实确实如此,罗飞远没有表面那么云淡风轻,他一边神色如常地讲话,还得一边应对心魔的侵扰。
周若媚身上有一股摄魂夺魄的香味,这味道时隐时现,动辄越过罗飞的鼻腔,穿堂入室,撩拨他那颗早就蠢蠢欲动的心脏,一旦他有点意乱情迷的冲动,脑海中就会浮现周若媚胸前动若脱兔的峰峦,那一摇一晃的律动无不对他的走火入魔起到推波助澜的影响。
在此情况下他还能保持理智,与心魔分庭抗争,已是殊大的不易。
介绍完之后,罗飞已是精疲力竭,他坐回工位,将申请书揉成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有了这次见面的铺垫,两人很快就产生了更多的交集,周若媚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许多地方都需要有人指点迷津,罗飞坐在她旁边,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老员工身份,加上之前有过交集,自然成为了周若媚职场的引路人,平时有什么问题,她都会向罗飞请教,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去,两人就逐渐熟悉起来。
相处后,罗飞才知道周若媚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很会打扮,每天着装不一样,可每次都能穿出独有的风情,她身材很好,腿部结构完美,从大腿到脚趾,没有一处不养眼,不肥不瘦,既没有瘦成麻杆的病态,也没有肥成大象蹄子的臃肿,她的腿结实又富有弹性,白皙又透着细腻,从上到下,匀称非常,如一件艺术品,更别说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凸翘有致,曲线分明,简直天生媚骨,罗飞很多次暗中打量,觉得血气上涌,差点就要流鼻血了。
罗飞本以为这样的女生或多或少有些难以相处,要么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要么是雍容华贵的御姐女王,谁知周若媚那魔鬼的身材下,却长着一颗平易近人的心,她和罗飞熟了之后,完全就像个邻家小妹妹,乖巧,懂事,又不乏活泼,俏皮,和她说话,就会觉得平淡无奇的生活多姿多彩。
她会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手机屏幕上的某个帅哥犯花痴,也会突然自言自语,因烦恼不知道第二天穿什么而哭丧着脸,还会临时心血来潮,对罗飞施加她最新想出来的恶作剧。可以说,她是一个喜怒哀乐俱全,有血有肉的女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罗飞才觉得她极其生动。他配合周若媚的所有行动和指令,在她做鬼脸的同时以牙还牙,咧出一个不像样的白眼回应,在她蒙住自己眼睛的时候,故意猜错名字让她得逞,在她神经兮兮说胡话的时候,顺着话茬一起愁眉苦脸地杞人忧天......
工作乏味,但,秀色可餐。
第一眼看见周若媚,罗飞心中就窜起了一道火苗,这火苗很微弱,并不光明正大,只在深夜时才将他心中纷纷扬扬的情欲照亮,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何原因,火苗得到了滋养,渐渐茁壮,有了燎原之势,最后化作了熊熊烈火,炙烤着他对周若媚的渴望,他无时无刻不想与周若媚在一起,这股强大的渴望啊,简直让他五脏俱焚。
可是他又不敢轻举妄动,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长相勉勉强强,身材也不魁梧高大,气质更是乏善可陈,尽管周若媚是他的梦中女神,可他绝非周若媚的白马王子,一旦将自己的心思挑露出来,打草惊蛇,恐怕还算有所交集的两人再无瓜葛,到那时,他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所以,他只能将这份沉甸甸的情感埋在时光里。
但他并不气馁,不是有句古话吗?叫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时光的土壤一定不会辜负他多时的隐忍,赠他一场日久生情的爱恋,他期盼着有一天,周若媚蓦然回首,幡然醒悟,终于明白真命天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到那时,罗飞再也用不着忍耐,他一定会用最轰轰烈烈的热情向她袒露心肠,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男生的出现,让他这个愿望变得异常艰难。
郑启凡是新来的实习生,生得一副好皮囊,脸色俊秀,白皙,让人想到傅粉何郎这四个字,身形高大,肩膀很宽,白色衬衣掩盖不住肌肉的轮廓,举手投足,散发出强烈的男人味,他性格外向,说话幽默风趣,一来就和同事打成一片,经常看到他与人说笑的场面,那股子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气质,让罗飞都觉自惭形秽。
罗飞并非不善言辞,只是不擅长花言巧语,他与周若媚的交流,大多处于被动,要不是周若媚先挑起话题,一棍子也打不出他个屁来,说白了,他就是个闷葫芦。郑启凡不一样,他与周若媚说话,总能抢占先机,那温文尔雅的嗓音善解人意地主导着话题的走向,说到最后还不忘一句画龙点睛的玩笑,时常让周若媚笑得花枝乱颤。
高下立判。
罗飞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郑启凡和周若媚,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美若天仙,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他一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妄图与周若媚比翼双飞,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被针对了,上司对他格外关注,给他安排的任务量是别人的数倍,因此其他人下班,他还得焚膏继晷,加班加点,当他终于完成了所有任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却在通往地铁的商场里看到了郑启凡和周若媚的身影。
两人没牵手,但挨得很近,不知说着什么,脸上笑意连连,没有谁比他们两个更像情侣了,罗飞看一眼就果断收回了视线,抬脚就走,不作丝毫停留,他走得很快,不一会没了人影,他逃也似的从商场安全出口蹿出,打开手机导航,选了一条回家的路,那条路很荒凉,很黑,他像个孤独的行者禹禹前行,没多久,天下了雨,衣服贴在肉上,他本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更加单薄,等他像落水狗一样到家门口,已是凌晨两点。
他几乎一晚没睡,早晨六点,天蒙蒙亮,地上还有些潮湿,他将被子叠好,匆匆出了门,他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与地铁站擦肩而过,一边吃着早点,一边朝公司步行走去。等他到公司,太阳早已探出身子,将橙色的光辉照在办公桌上,他给绿萝浇水的时候,周若媚款款走来,笑着给他打了招呼,他和往常一样回应。
周若媚看起来心情不错,她今天穿着一套灰色修身旗袍,分明不是什么鲜艳的颜色,硬是穿出了旧上海社交名流的范儿,罗飞别过头,心底发酸,周若媚越鲜丽动人,他越怅然若失,一想到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孩有一天离自己而去,将她身上最生动的一面展现给他人,罗飞就心如针扎,他知道自己在郑启凡面前毫无胜算,但任由这样发展下去,无动于衷,事情就更没有回旋之机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现在必须做点什么。
尽管周若媚坐在他旁边,他还是决定用手机发送短信,他问周若媚晚上是否有空,周若媚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表示了肯定,然后追问罗飞是不是要请她吃饭,罗飞顺势说是。
一天过得很漫长,罗飞这个时候才觉得困意袭来,疲惫占据了整个身躯,但他只能咬牙坚持,晕晕沉沉熬过了一上午,中午连饭都没吃,本打算小憩一会儿,却睡死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香,让他几乎没了时间概念,闹铃响起的时候,好似才过了几分钟,一看手机,竟到了上班的时间点,他心里萌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抗拒,对上班这件事厌烦到了极点,可现在不起来还能怎么办?
他十分不情愿地用双手将自己支棱起来,脑袋撑到了半空,可眼皮子一直往下坠,他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可这一摇,脑袋里的物质都移了位,撞击着头皮,愈发加重了他的昏沉,他胸中好似憋着一股情绪,放下手都不免加重了力道,谁知下一瞬,手肘不知撞到了什么硬物,恰好触发了关节处的麻筋,一股强烈的酥麻瞬间遍布全身,如吃了一支芥末,十分上头,让他一阵激灵,刚才还如蛆附骨的倦意立马被抖落掉了,但藏在胸口的怒气也到了蓄势待发的程度,他将视线挪过去,正要发作,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礼盒还有一张贺卡,他手肘就是撞到了礼盒的棱角上。他一目十行看完贺卡,忙不迭一转头,恰好对上了周若媚皎然似雪的脸庞,她胸有成竹托着下巴,表情有点慵懒也有点挑逗,看到罗飞那惊诧的样子,似乎很满意,眉梢高高挑起,莞尔一笑,“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罗飞捻住礼盒上的蝴蝶结,轻轻一拉,彩带滑落,挑开包裹,一个棕色的皮质盒子映入眼帘,不知装着什么,他咽了口唾沫,稳住心神,不紧不慢地打开盒子,外边太阳光射了进去,反射出一道银光,定睛看去,盒子内部的黑色底座上托着一块银白石英表。
那一瞬间,他通过手表的镜面反射,脑海里闪电般地回溯了一下昨天晚上的场景,他走进商场,周若媚确实在和郑启凡说话,但眼眸看向了前方,在她不足五米的地方,有一个玻璃柜台,上边陈列的东西是什么记不太清,但柜台侧边的海报十分醒目,很难让人忽视,那上面出现的图案,恰好就是一块与礼盒中款式类似的手表。
他恍然大悟,自己是陷入“轻随所见而妄断因果”的迷障中了,谁说并肩而行的异性一定是情侣?女孩子要给一个男生赠送礼物,请另一个男生给出指导意见,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所以,郑启凡和周若媚的关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一切痛苦都是无中生有......
罗飞带上了石英表,银白色表带绕在手腕,触感略微冰凉,指针一圈一圈走动,声音微不可微,他正出神,耳畔传来了一句话,那句话说的很轻,但凑的很近,带着口腔里的温热,简直要将人融化。
“生日快乐哦~”
三、恍然若梦
一下午匆匆而逝,窗外光线变得柔和,太阳从缓缓往远处高楼沉落,这座城市即将迎来它的灯火通明,两排锈红色的路灯亮起,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轿车在城市的血管中川流不息,水泥路上出现了行人,脚步匆匆,像返巢的蚁群,朝那个名叫地铁站的地方蜂拥而入。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人满为患。
往常这个时候罗飞可能还得加班,继续处理没有完成的事情,但今天,和周若媚一起吃晚饭这件事就像一剂肾上腺素,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整个一下午他都处于高速运转状态,最终以超越极限的工作效率处理完了全天的任务。
因此,今天罗飞走得理直气壮。
可等他风风火火走到门口,却觉得少了点什么,双手在身上各个部位摸来摸去,终于发现忘带手机,于是对周若媚惭愧一笑,赶忙半路折返。
回到工位,看到桌上的手机安然无恙,罗飞大松一口气,一把捞起手机,刚转身,还没迈步,就撞上了上司神出鬼没般的身影,他还没来得及表示歉意,上司已经先声夺人,可能因为罗飞超额完成了任务,他说话的语气比较客气,可仔细听去,这客气分明绵里藏针,闪烁着蝇营狗苟的锋芒,他说:“罗飞,我看了你刚才发我的文件,做的很不错,但美中不足的是......要不你再完善一下,十一点之前交给我没问题吧?”
罗飞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上司会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要是往日,他说不定还会配合,可今夕不同往日,今天他与佳人有晚饭之约,所谓爱与美食不可辜负,要他待在公司加班,想都不要想!就算给加班费也不行!他没有耐心与上司争辩什么,周若媚还在外面等着呢,一分一秒他都不想浪费,于是什么话也没说,一步越过大腹便便的躯体,飞跑起来,将上司晾在了原地。
“欸,我好像看到严经理了,他找你有事吗?”
“啊,没什么,他让我今天早点回去。”
“哦,我还以为他又要你加班呢!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什么总把任务给你?”
“哈哈,或许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吧。”
“咦——要我说,他是看你老实。”
“你确定我很老实?”
“太老实啦,老实巴交的!以后一定怕老婆。”
......
罗飞快步走到周若媚旁边,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行,很快就融入了人潮,数不清有多少陌生面孔,只知道不断有身影擦肩而过,这些近在咫尺的芸芸众生仿佛构成了天然的舞台,罗飞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他觉得聚光灯就照在他和周若媚身上,无数只千篇一律的耳朵都成了陪衬,无人能闯进他们的领域,他的话只有周若媚能听到,周若媚说的话,也只有他能回应,他们共享同一个话题,并在这个话题中同步彼此的喜怒哀乐。
在这个场景,他们拥有着彼此。
“去哪?”
“跟我走就是了。”
穿过人群,走了两条街,周若媚在一家烘培店自提了一盒早已预订好的水果蛋糕,尽管这一幕早在意料之中,罗飞接过蛋糕,还是忍不住哇了一声,蛋糕沉甸甸的,丝毫不影响他轻盈的步伐,他跟着周若媚继续往前走,大约十来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餐厅,装修别致,带着法国的浪漫风情,灯光柔和,闪烁着暧昧的情调,放眼望去,许多桌子围着一对孤男寡女,女的在嗔笑中暗送秋波,男的在夹菜中眉目传情......很显然,这里是情侣约会的绝佳之地,为什么周若媚带自己来这儿?在这个地方,想必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会拒绝别人的表白吧?
餐厅外边坐着几对情侣,显然在此等候就餐,其中一对,男生搂住女生的腰,女生靠上男生的肩,两张年轻的脸贴的很近,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同时泛出甜蜜的微笑,画面显得无比温馨,罗飞嘴角往上抿,心里祝福了一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穿着制服的服务员站在门口,见两人有就餐的意思,笑着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取号,罗飞刚准备点头,一阵熟悉的嗓音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耳膜。
“嘿,这里,这里!”
服务员身后出现了一位年轻人,长相英俊,身材挺拔,对着罗飞以及周若媚挥舞手臂,罗飞看清了年轻人的模样,表情一滞,瞬间如打了霜的茄子,没了生气。
“来啦,来啦!幸好提前占了座,要不然得排队咯。”周若媚表现地很热情,她一边挥手回应一边攘着罗飞往里走,落落大方地坐在了郑启凡的对面。
罗飞心里不是滋味,看着俩人相对而坐,心里冒出了他很多余的荒唐念头, 可今天的主角分明是他才对!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石英表,心里多了一些底气,顺势坐在了周若媚的旁边。
那一刻,他与郑启凡的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接,但并不是充满挑衅的针尖对麦芒,郑启凡目光平淡如水,不起波澜,只是很平常的一瞥,好似从未见眼前这个男人当做对手,而罗飞擅长隐忍,无论内心波动有多大,他的眼眸始终是平静的,他那深藏不漏的眼神,根本看不出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招架与防备。
俩人来之前,郑启凡已点好了单,他们刚坐下,服务员就端上了菜,没多会,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罗飞看着这些菜,心底泛出了强烈的酸意,周若媚对食物的挑剔比之上司对工作的吹毛求疵过犹不及,都但桌上这些琳琅满目的食材可谓用心良苦,无一不是周若媚偏爱的口味,这对罗飞来说简直就是一记当头棒喝,他怎能推断不出,两人私下吃饭绝不在少数,要不然郑启凡怎会对她的喜好如此知根知底?
如果上菜只是下马威,那么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敲山震虎。郑启凡一如既往掌握了话题的走向,他好像就是有一种本事,能不显山漏水地将周若媚的注意力朝着他擅长的领域引导,这份火候拿捏得分毫不差,刚好将主题定格在他和周若媚兴趣的交集上,又刚好将罗飞排除在圈外,让他在一旁插不上嘴。
罗飞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若媚在郑启凡幽默风趣地逗弄下发出银铃般的欢笑,那清脆的笑声像一把把利刃,残忍而迅疾地在罗飞那颗赤忱的心上来回割磨,没人能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痛苦,他甚至希望上司出现在面前,用那一贯鸡蛋里挑骨头的语气将他逼回去加班,加班的痛苦若能顶替现在的痛苦,不啻一种大恩大德的拯救。
晚餐结束,由于郑启凡点菜的水平过于投其所好,周若媚胃口大开,吃了两大碗米饭,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罗飞只好提着原封不动的蛋糕,在地铁站与两人挥手告别。列车启动,载着周若媚和郑启凡去向了远方,罗飞提着蛋糕,走进了对面的车厢,与两人的方向背道而驰——从始至终,罗飞回家的方向就与他们截然相反。
回到熟悉的房间,罗飞放下蛋糕,给自己倒了杯水,事情的变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他需要静下来好好平复一下起伏不定的心情,昨天到今天的大悲大喜、大哀大乐实在将他折腾的有些累。他喝了一口水,心却始终沉不下来,他一闭上眼,脑袋里就出现了第一次遇见周若媚的场景,回想起那股沁人心脾的柔软、那阵摄人心魄的芬芳,他血液中的荷尔蒙又开始骚动不安,他知道自己是忘不掉周若媚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到最后一刻肯定不会甘心的,所以,有些话如果不说,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他不确定自己的表白有没有作用,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他拿起手机,点开周若媚的对话框,看着空白的输入栏构思许久,最终决定摒弃东方含蓄委婉的表达方式,采用西方的直抒胸臆,开门见山地编辑了一句通俗易懂的表白,并且咬着牙点击了发送。
此时,如果不做点什么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他恐怕会焦虑到发疯,他既害怕看到周若媚的拒绝,也害怕看到周若媚的接受,在谈情说爱这方面,他可谓是患得患失到了极点,为了获得短暂的心安,他逃避进了朋友圈,或许朋友们发布的一些内容能让给他带来短暂的麻痹,可好巧不巧,他刚点开,周若媚恰好更新了一条动态,他以为又是周若媚的自拍,习惯性点开图片,准备欣赏一番,可只瞧了一眼,他眼眶就红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他慌不择路地点击屏幕,本想退出,食指却按到了点赞,他下意识想取消,却又觉得不妥,因为他的赞紧跟在同事之后,同事们不仅点赞,而且还在下方留下了评论,评论内容千篇一律——同事们好像统一了战线,不约而同地在下方发送了多个数字9,这些数字就像一排排射击而出的子弹,瞬间将罗飞射了个千疮百孔,打成筛子。
罗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回了消息,然后将衣服一甩,光着身子逃进了浴室,一想到周若媚可能看到了消息,他就羞愧难当,脑门到脚掌直冒冷气,热水怎么冲都不行。洗完澡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手机旁边盯着屏幕看,当他看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提醒,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在空中徘徊了足足有十多秒才解开锁屏,然后屏气凝神,打开对话框,将接收到的消息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他那根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原来周若媚只是发送了一个斜眼笑的可爱表情包,问他撤回了什么,面对这个问题,罗飞福至心灵,如法炮制地发送了一行排列整齐的数字9,然后丢开手机,呼呼大睡起来。
四、雨下整夜
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他照常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吃饱喝足后进了地铁站,到达公司,桌上的绿萝已沐浴在清晨的光辉中,显得生机勃勃。罗飞坐在办公椅上,低头注视脚边的垃圾桶,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白色纸团,这是几个月前丢进去的辞职信,罗飞将纸团捡起,懒得再看一遍具体内容,甚至懒得重新打印,稍微压平后就放进了蓝色外壳的文件夹中,昨天触犯了上司,刚好借题发挥,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上午十点,终于等到机会,上司给罗飞发消息,让他去趟办公室。
仍是一股齁人的咖啡味,但罗飞早已习惯,他推门而入,不卑不亢站在上司面前,显得盛气凌人,上司用那双小眼睛将罗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将视线定在罗飞手中的文件夹上,罗飞也懒得说话,双手一摊,将那张皱皱巴巴的辞职信放在了上司跟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上司接过这张白纸,脸上却笑了起来,他问罗飞:“你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罗飞见上司顾左右而言他,干脆摊牌:“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刚才的东西你也看了,表述可能激烈了点,但都是肺腑之言,说个时间吧,我好交接工作走人。”
上司将文件夹反推回来,“话别说的这么早,你先看看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吧。”
罗飞眉头一皱,不知道上司玩的什么花招,这份辞职信是他一字一句打出来的,上面是什么东西他能不知道?他不耐烦地拿起辞职信,刚看过一行,眼神立马闪出了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什么辞职信,这是周若媚的入职协议书!可为什么呢?罗飞表情一凛,猛然想起那天与周若媚相撞的情形,他帮她捡起地上的材料,也许就在心猿意马之时,不小心来了场狸猫换太子,错把真正的辞职申请书递给了周若媚,也就是说......
罗飞猛地看向上司严烨,眼里出现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年轻人,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敢情你一直蒙在鼓里?哈,正好借此机会一并把话说清,早在周若媚将材料递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过了你的辞职信,啧啧,你还真敢写,上面的内容简直是字字诛心啊,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罗飞,我问你,你对我的恨意当真有那么大?”
“既然早看到了辞职申请书,为什么要装聋作哑,甚至变本加厉指派工作给我?这难道就是你的报复?呵,算了,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计较,心累,本来还想走得体面一点,看来没有必要,今天下班之后,我就不会再来了。”
罗飞懒得多说,转身就走。
“慢着——”
罗飞鼻腔里哼了一声,头也没回就将门拉开了,既然撕破了脸皮,也没客气的必要了,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刚走出去,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前一刻还坐在椅子上的严烨闪到他身后。
“小子,如果我说这是为了磨砺你,你信吗?”
“嗯?”罗飞被这句话逗笑了,他白了上司一眼,“拜托,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用这种借口给自己找台阶?”
虽然如此,罗飞还是止住了脚步,任由上司将他拉回来,他倒想看看,面前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如何自圆其说。
“我为人苛刻,信奉苦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正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才着重敲打,看似敲打,实则是培养,你不是想得到转正的机会吗?这有何难,只要我一句话,第二天就会有offer发到你邮箱,但你的目光仅仅是为了转正吗?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要把目光放长远!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公司秘密成立了一项高端人才培养计划,各个部门都在暗中寻找人才,你很幸运被列为候选人,但我觉得你心性太闷,恐怕难以胜任这个计划的高强度竞争,所以事先多敲打敲打,只要能熬过我这边的考验,到时候面对各种环境应该就能得心应手了,你看,昨天那工作效率不就是我敲打出来的结果?哎,本来还想再挖掘一下,谁知道你尥蹶子了,也许是我逼得太紧,不过这也好,适可而止,以免矫枉过正,你这样做,说明时机成熟了,这几个月以来,你已经锻炼出超强的适应能力,只要你能在未来的计划中过五关斩六将,嘿嘿,将来说不定就是公司最年轻的高层......”
严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语气里透着上位者该有的气场,与平时那个眯着小眼睛吊着双下巴的猥琐男大相径庭。
罗飞心里卧槽了一下,他的心脏真的再经不起折腾了,能不能别对他开这样的玩笑?
“口说无凭,我这样说你也许不信,今天让你来呢,就是给你看看这份秘密协议,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严烨表情严肃地递给了罗飞一个黄色档案袋,罗飞拆开封条,抽出文件,迅速浏览了一遍,心里的波动程度简直不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按照文件上的说法,在他研究生毕业后,会成为公司高级人才培养序列中的一员,这个序列的最终目的是为公司储存一批出类拔萃的年轻骨干,到时公司会耗费巨资为他们量身定制一套培训体系,公司高级管理人员会亲自为他们进行考核,文件上还说明了培训任务具有高强度、快节奏、强竞争的特点,希望每个序列成员都能全力以赴,不必担心被淘汰的风险,因为考核未通过,仍可以员工的身份留在公司,而考核一旦通过,并表现优异,就能以许多高材生都望尘莫及的薪资待遇成为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
罗飞不可能拒绝这样一份合同,他在协议上签了名,按了印,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这才是真正的鲤鱼跳龙门,一飞冲天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已成为囊中之物,他应该喜悦,脸上却浮不起笑意。
上司将文件拿回,见罗飞仍愣在原地不动,善解人意地不去打扰,毕竟不是谁听到天大的好消息都能立马从不真实的设想里摆脱出来,罗飞也一定还沉浸在落差巨大的震撼中,需要时间去消化,谁知下一刻,他刚坐下,罗飞就说了一句得寸进尺的话。
“可不可以提个要求?”
上司眉头一皱——“可以,但不要太过分。”
“我想换个位置。”
上司一愣,随即释然。
“你小子是对周若媚有意思吧?换个地方也好,免得伤心。看什么看,一大早就吵得纷纷扬扬,我不知道都不行,怎么说呢,他们两个算是门当户对,你呀就别痴心妄想了,周若媚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家境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优越,几十个亿的资产不在话下,你是铁定配不上她的,郑启凡呢,他爹是做房地产的,你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一栋楼盘卖出去,不知道要赚多少钱,哎,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老老实实在公司干下去,做个两三年,房子、车子、孩子都会有的。”
罗飞眉头一皱:“你怎么对他们这么了解?”
上司呷了口咖啡:“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不过这件事切不可外传,周若媚入职当天,老总请我吃了顿饭,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两位客人,分别是周若媚和郑启凡的父亲,他们两个既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也是是生意上的伙伴,关系好到有意结成亲家,但感情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他们能做的就是创造机会,能成的话最好,不能成也是天意。老总知道我严厉,反对办公室恋爱,特意让我知道一下内情,如果有机会就顺水推舟,撮合一下两人,免得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
“哦。”
走出办公室,罗飞脸上没有血色,原来那些念头一开始就是虚妄,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罢了,他想,罢了罢了,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自己,命中一尺,莫求一丈。他在上司的安排下,将原来的位置让给了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搬东西的时候,周若媚皱着眉,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走了他桌上那盆绿萝。
他和周若媚隔得不远,大概只有一堵墙的距离,但正是这堵墙,将他们分割得彼此谁也看不见谁。上司改掉了吹毛求疵的毛病,不再强迫罗飞加班,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些比较日常的工作,尽管琐碎,但对适应了高强度脑力劳动的罗飞来说,易如反掌,往往一两个小时就大功告成,其余时间,他可以自由发挥,就算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司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道理这种生活应该十分闲适,罗飞却安逸不起来,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经常对着墙面发呆,一愣就是很久,很多次回过神来,一天已匆匆而过。
某日,太阳落山不久,天上没有星星,月色也朦胧在阴云后背,罗飞刚走出公司没多远,就见郑启凡迎面走来,步伐很快,雷厉风行,罗飞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可话还没说出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拳头就狠狠砸到了他的右眼眶上,这一拳力道很大,罗飞身体腾空而起,足足飞了几米远,落地后,他脑袋里嗡鸣不断,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恶魔般的低语:“离周若媚远点,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罗飞心中反复品读了这句话,仍旧难解其意,他许多天未曾与周若媚打招呼,微信也没有发过消息,对两人一向是敬而远之,每次下班都要等到人走得差不多才敢起身,生怕什么时候撞见了他们秀恩爱的时刻,这个距离难道还不够?他想向郑启凡解释清楚,可等他缓过劲来,郑启凡早已不知所踪。
这算什么事?
平白无故遭此一拳,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善罢甘休,按照罗飞的性子,一定会找施暴者讨个说法,可郑启凡是周若媚的男朋友,他如果掺和进去,岂不是更说不清了?
罗飞忍着疼痛,只当是被狗咬了,回到家里,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他站在镜子面前,果然不出所料,眼眶出现了又红又紫的於痕,难看极了。
“狗日的!”
爆了句粗口,罗飞从抽屉里找到一瓶红花油,这是他从老家带过来的,只知道这玩意用于跌打损伤,之前与人干架后派上过一次用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于眼部消肿,罗飞略一思索,还是打开了瓶子,抹在手心,轻轻往眼周按压。
希望有用吧。
“靠!有毒!”
他还没按几下,眼睛就被刺地生疼,像放在火上烤,烤得他眼泪滋滋往外冒,难受得要命,他赶紧将水龙头打开,斜着脑袋,将右眼堵在凉水下冲,水流不大,但因隔得近,响声很大,罗飞隐隐在这响声中听到了敲门声,刚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可这声音重复了好几次,他才想起,自己回来时点了个外卖。
“哎,来啦!”
罗飞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他从不喜欢让人久等,被人等的感觉让他感到焦虑,他一焦虑,做事就会出错,果不其然,他越想赶紧去给外卖小哥开门,越是被自己的手忙脚乱干扰,他伸出左手关掉水龙头,却几乎将洗漱台上的物品全部掀翻,从卫生间出来脑袋又撞到了门,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迈腿就跑,速度之快,拖鞋都没能跟上,被甩飞到空中。
“不好意思哈,让您久等了,这单一定五星好评!”罗飞打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那人手中的外卖,善意提醒道:“下雨天,一定要注意安——”
罗飞看清了外卖小哥的模样,话语戛然而止。
“你......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
周若媚站在门口,像一只落水的猫,浑身湿透,不过并不狼狈,她语气依然优雅,不紧不慢,看着罗飞的眸子也十分落落大方,“找到你住的地方很难吗?”
“可是......”
“你打算一直这样把我堵在门口?”
“嗯,不是,那个......我,我房间有点乱,你别介意,那个,先进来坐......我去找条干净毛巾给你擦一下。”罗飞显得语无伦次,他曾无数次设想和期待过和周若媚在同一房间的场景,如今周若媚出现在面前,他却不敢正视人家,他半眯着又红又紫的眼,默默将另一只拖鞋完璧归赵,然后翻箱倒柜,等他找到新毛巾,浴室已传出水声。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周若媚曼妙的身材,罗飞望了几眼,只觉浑身燥热,走到窗边,希望外边的雨声能浇灭他心里陡然升起的邪念,夜色茫茫,苍穹突然闪过一道紫色的亮光,那绚丽的颜色触目惊心,仿佛要将大地劈个粉碎,紧接闪电之后是一道雷鸣,轰然炸开,如山崩地裂,震得人耳畔发麻。
房间陷入黑暗,停电了。与此同时,浴室传来一声尖叫。罗飞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他听人说下雨打雷天气不能洗澡,否则很容易触电身亡,他喊了声周若媚的名字,没人应答,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朝浴室跑去。他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终于推开了浴室的门,里面仍是一片漆黑,空气中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安静地吓人,罗飞沙哑着喉咙,又喊了一遍周若媚的名字,浴室的墙壁将他的嗓音反弹回来,冲击着他的耳膜,他往前蹀躞一步,内心绝望到了极点。
“罗飞。”
很轻的一声回应,几乎微不可闻,但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足以让罗飞喜极而泣。
“你没事吧?”
“嗯。”
外面雨声依旧,浴室不见一丝光亮,半空还氤氲着未散开的水汽,既然周若媚平安无事,他也该避开了,罗飞后撤一步,转身,刚摸到门把手,又一道惊雷轰然炸开,周若媚立马将他抱住,带着惹人怜爱的语气:“别走,我怕。”
“别......别怕.......”
罗飞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后背那股要命的柔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刺激他的大脑皮层,他体内的多巴胺分泌到了极点,他无法克制地去想象周若媚一丝不挂抱着自己的模样,再这样下去,原始的欲望一定会战胜理智,将他变成一头禽兽,他闭上眼,狠心将周若媚的手拿开,沙哑道:“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周若媚扯住他的衣角,“我跟你一起。”
外边电闪雷鸣,暴雨敲打大地,狂风肆虐天空,天与地正上演一场激烈的鏖战,房间里是另一个世界,很安静,安静到两人的呼吸声都很明显,罗飞心脏狂跳不止,他带着周若媚摸黑前行,凭借对衣柜的熟悉,摸出了一套运动装,他本想递给周若媚,手伸过去的时候,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地方,很柔软,很炽热,烫得他一下就缩了回来,周若媚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往前靠近一步,几乎贴在了他身上。
她口吐芬兰,对罗飞耳语:“飞哥,你心跳很快哦。”
到这个时刻,罗飞怎能不明白周若媚的心意,他一边欲火焚身,一边热泪盈眶,他感到了无比的幸福、无比的满足,就像一穷二白的人突然拥有了整个世界,就像流落街头的乞丐突然戴上了王冠,有什么比朝思暮想的心爱女孩突然投怀送抱来的更幸福?他罗飞何德何能,能让周若媚做到这一步?
他将周若媚推开了,心在滴血。
他无时无刻不想得到这个女孩,可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一晚的风流又有何意义?他好色不假,心思龌龊也是真,可他并不是一个任意妄为的人,相反,他很保守,也很死板,他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要的是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爱情,一旦和异性发生了关系,他会死心塌地守护那个人一辈子,可周若媚......他有那个能力守护吗?能给她幸福吗?能“除非黄土白骨,我保你百岁无忧”吗?
外边风雨很大,周若媚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喜欢我。”
黑夜中看不清罗飞的表情,但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决绝:“不,我不喜欢你。”
“你那天发的微信......”
霍嚓——
天空裂出了一道青色的电痕,那威力巨大的雷光就像相机打出的闪光灯,一瞬间,照亮了公寓下面在风中疯狂摇曳的樟树,也照亮了郑启凡的脸,他抬起头,望向一个地方,脸上浮现出了残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