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艺术家系列 - 伦勃朗
梅中阁随笔 2019 4 30 漠舟
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百废待兴。人民美术出版社发行了一套印刷精美的《世界绘画艺术大师丛书》。每一本书都精心挑选一位艺术家最具鲜明艺术风格的精美作品为专辑，采用铜版纸、正方形、小开本印制，封面是硬板的，拿在手上，爱在心里。
丛书发行时，正好是暑假。我挤在人头攒动的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所有上市的一套，十几本摞起来，用纸绳子捆结实，很费劲地才扛回了家。连着几天，我都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富有。
开学了，我恋恋不舍地与这些精美的画册告别，临行前，决定随身带上两本。其中一本就是我特别喜爱的《伦勃朗》。
我在中学期间学习西方绘画技法时，从教美术的马利老师那儿，知道了荷兰伟大的艺术家伦勃朗的名字和他的代表作品（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伦勃朗一生多产，他的代表作有《尼古拉·特尔普教授的解剖课》、《三棵树》、《夜巡》、《木匠家庭》、《怀抱萨斯基亚的自画像》、《亨德里契娅在河中沐浴》。
伦勃朗是17世纪欧洲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大师之一，与达芬奇不分伯仲。17世纪的欧洲，人文勃兴，艺术繁荣，文艺复兴承传下来的精神，像甘醇的乳汁一样，哺育着那些富有才华的艺术家们。伦勃朗突破了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所惯用的绘画材料，在自己的创作和实践中，制作出了更能表现其风格的方法和画料。
伦勃朗的名作《夜巡》藏于阿姆斯特丹国立美术馆。这是一幅充满戏剧性画面的作品。1642年的一天，伦勃朗的住处来了16个保安射手，他们凑了钱要请伦勃朗给他们画群像。为使这么多人都装进画里，伦勃朗根据保安的身份，给他们设计了一个场景：他们刚刚接到了报警，整装集结，出发查巡；一位领头的交代任务，其他人有擦枪筒，有扛旗帜，一群孩子在看热闹。这个巧妙的设计，让画面显得宽阔有力；而叠色的使用，也让画面尽显张力和充满立体感。
这幅《亨德里契娅在河中沐浴》画的是伦勃朗的女仆亨德里克。女仆轻轻提起裙摆，低垂的目光里透着欣喜和胆怯。蹑手蹑脚、探步而行。晃动的水纹，轻提的小腿，衬托出女性的娇柔和羞涩。可以想象，伦勃朗像个淘气的小孩子，正从远处看着亨德里克，像只小鸭子一般向水中走去，生动惟妙，天然惟肖。明亮的光从高处洒下，女仆从阴影中浮现。她贴身的衣裳和白色的肌肤色调明亮，形体柔软而富有弹性，神态憨玩而朴实无华。在伦勃朗的笔下，女仆缓慢涉水时的生动倩影，跃然而出。
亨德里克后来成为伦勃朗的妻子。她不仅是画家忠实的仆人，也是画家精神的依托。伦勃朗晚年穷困潦倒，极度窘迫的处境中，他搬到了一所破烂的小房子里。亨德里克一直陪伴着他，鼓励着他在困苦中继续创造了许多伟大的作品，对这位女仆，伦勃朗充满了柔情。
伦勃朗最超凡的技艺在于他对光和暗的运用与把握。从事专业摄影的人都知道一个技术名词“伦勃朗光线”。这是首先由伦勃朗发明并善用的一种置光方法。采用精确的三角立体光，勾勒人物的轮廓线，然后将进入画面的其余次要部分用明暗渐进过渡，隐藏起来。
伦勃朗对光和光周围的明暗的驾驭如魔术师一般惊艳。这一点与中国山水画的“知黑守白”技法有巧妙的异曲同工之处。明则增强要点，暗则消融末节。他的画风因此充满了戏剧性的色彩格调。伦勃朗作画时，常以黑褐色、橄榄棕色作为背景，光线被集中起来，照射在画面的核心部分；人物、景致如站在黑暗的舞台上，被打上了聚光灯一般。
1991年的冬天，我在位于日内瓦的联合国万国宫（Palais des Nations) 上班。有一天下班时，我偶然路过地下一层的联合国文件印刷中心，不经意地拾起被仍在地上的废旧印刷排版胶片，用手指划了一下。灰色胶质的文字版面被刮掉了，露出了黑色的底层。我欣喜无比，刹那间就想到了伦勃朗。回到宿舍，我饭都没吃，迫不及待地以“伦勃朗光线”为灵感，连夜创作了一幅用小手术刀刮出来的《银发指挥家》。画面的效果，是黑色舞台中，指挥家被聚光灯照亮，他的手指轻握指挥棒，他的侧面和额头盛着高光，他的银色发梢随着音乐的起伏而抖动。我为领悟到了“伦勃朗光线”而欣喜了好几天。
伦勃朗身后，留下了逾600幅油画，其中自画像多达100幅。他执迷人物画的探索，尤其时对自画像的钻研，不仅仅刻画了人物的外貌，更拷问了人物内心和精神世界。他的自画像，实际上是不断地探寻自己内心的写照。
他的内心里，有着强大的艺术生命，在永恒地维系着他。而光则是这一生命的精神的象征。伦勃朗的光，充满了坚韧和温存，充盈着厚度和底蕴。
上个星期，我受荷兰领馆的邀请，参加荷兰国王诞辰典礼。庆典活动在延安西路近安西路的Columbia Circle的一座古老建筑里举行。 大厅门口悬挂着荷兰国王夫妇的画像。走进大厅，在靠近吧台方向的一个幽暗的位置，赫然立着伦勃朗的画像。
又见到了伦勃朗。我内心有些激动。2013年和2017年，伦勃朗的作品曾先后两度来华展出。他的伟大艺术，也渐渐为更多的中国人所了解。通过这些作品，我们感受到的，是他的那颗为艺术而欣喜，而紧张的心，彷佛他就是《亨德里契娅在河中沐浴》里的亨德里克，双脚踏入艺术的河流，探索着，兴奋着。
站在他的自画像前，我似乎感觉到他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他会婉婉道来地谈艺术、绘画、光影、颜料吗？他会兴致勃勃地谈泉水、青草、爱情、生活吗？我盯着他这幅画像，耳边消遁了酒会上的人声鼎沸，内心恬静而安详。
我追随画家，回到了阿姆斯特丹。荷兰的原野在起伏的山峦之间伸展。河水蜿蜒如蓝色的绸缎。青草在阳光下翩跹而舞，郁金香在微风中飘来缕缕芬芳。达姆广场的喷泉，水花四溅，像是欢乐的聚会，在弹唱着晶莹的乐章。
伟大的画家，你在那儿，伫立在幽暗之处，熠熠发光。
2019 4 30 梅中阁随笔。漠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