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到你妈妈那里去”
流离有些意外和害怕，那个女人不喜欢自己，姥姥是知道的，也尽量让她少招惹青莲。可是这次，有点反常。天哪，她会打死我的，流离默默想到。她抬头看向姥姥，眼里带着哀求，可是，却看到了那人眼神里的坚定。
“哦”她低低的应了一声，狠狠的踢开脚边的‘花仙子’。它“喵呜”一下子躲开了，这只肥猫是她一年前捡的，刚回来的时候，大人们都反对，毕竟这年月，养活一个人就已经很难了，更别提一只宠物了。可是它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屈服，也就慢慢被接受了。
“妈”，流离张了张嘴，便无下文。
“流离，下个星期我来接你回家。”青莲低头看着长到腰间的女孩儿，什么时候她就吃的这么胖？长的这么高了呢？
流离觉得每一个字都长了尖锐的牙齿，啃噬着我的喉咙，痒痒的，她便笑了。
“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不会挨打，终于知道他们在厨房里低低细细的说什么。心开始皱紧了。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我最爱的塑料瓶，被她用开水轻轻一烫，开始萎缩，不成原形。
姥姥和妈妈说了什么，流离没有再听，只是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梦里阿嬷还是她三岁时的样子，静静地讲着年轻时怎样在满是炸弹的天空下逃脱，讲满山的狼，讲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讲的那么多，她听得累了。便醒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将近昏暗了。
莲香阿姨她们家的豆腐乳没人喝了会不会浪费了，陈小虎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的钻进他家的鸡笼子里独吞那些母鸡下的蛋，还有坡上的“熊猫眼”欢欢会不会偷摘我家的门前的桃子，还有抽水泵的大叔，还有阿飞，还有那么多，我走了怎么办呢？流离盘算着自己的不舍，她就更加难过了。
天黑了，外面格外的凉快。门前是一个两三米深的沟坎，里边种的玉米已经开始吐须了。风一吹，窜进鼻腔再流进肺里边，满满的都是清冷的香甜。
流离在阳台上坐着，看着满天闪闪的星星，还是决定和姥姥谈谈，她最疼她，也许撒撒娇就能改变呢。
“姥姥，我不想回家，我想陪着你，姥爷和阿嬷，你不要赶我走了。”她扭头看着身边的姥姥。虽然看不清姥姥是什么表情，但一定不是喜悦，我知道的，姥姥舍不得我的，是哪个女人要抢走我。她开始庆幸自己的聪明了，也开始憎恨那个女人的狠心了。
“流离，你回去吧，我和你姥爷年纪都已经大了，你阿嬷也需要人照顾。你回到妈妈身边吧，她已经保证过不会再打你了，你会好好生活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们。”
“我们老了，你到家里要听话。”
“姥姥。。。”流离还想说点什么。这时，院子里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空气里的香甜，流离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低头耸着鼻子嗅着。
流离，流亡的流，离别的离，流于黑暗，离开温暖。
“流离，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只要你想回来，我们就会等你。看到月亮吗，就像月亮一样，永远等着星星呢。”姥姥的她大抵已听不大进去了，只是呆呆的看着月亮。所有的星星都离它那么远，只有一颗，那么近那么努力，却总靠不到边，走了的哪里还回得去呢。
那晚流离做了一晚上的梦，月亮被上帝抛弃了，它害怕的在黑暗里找啊找啊，总找不到家，就哭起来，于是满天都是星星。后来星星也哭起来了。泪珠子下雨一样，刷刷的掉。她捡起一看，居然是星星形状的糖果，于是她和姥姥姥爷和阿嬷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流离又听到邻居家一片杂乱。莲香阿姨尖锐的骂声，皮鞭在肉皮上跳舞兴奋的脚步声。还有。陈小虎求饶的声音。这家伙特没出息，每次偷钱总被逮到，每次都只会求饶，然后继续偷。
院子里一片安静。
流离穿好衣服走下楼梯，客厅桌子上放着被盖着的饭菜，红烧肉、白菜豆腐和半只烧鸡，比往日要丰盛的多。她胡乱的扒了两口，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今天要好好告个别。流离有种英雄将死的悲壮。她就是那个英雄！
她走到右手邻居家，陈小虎还在哭着，想必一时半会儿时解决不了的。
“陈小虎，过会儿到阿飞家找我。莲香妈妈，我明天要走了，你不要打小虎了，让他和我玩吧。”
“哦，是流离啊，明天要走吗？”
“是啊，莲香妈妈，你们继续打吧，打完了，让小虎找我就行。”流离乖乖的回答着莲香阿姨的话，等着。。
终于院子里传来莲香阿姨的愤愤的声音“死小子，这一次算你走运，下一次再偷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流离歪着嘴笑了笑，站直了身子等着。
陈小虎出来时，眼睛通红通红的，泪痕在他灰扑扑的脸上冲出了几条蚯蚓，横七杂八的，特别滑稽，胳臂上几条红印，昭示着执鞭人的愤怒。
“拿了多少？”
“操，都不知道怎么搞的，没人看见，他们还能知道是我偷的？为什么不是我哥呢？”陈小虎嘴里吐着脏字，不平的吐了口唾沫。那个时候香港电影特别流行，里边的人说“操”的时候在我们心里是最帅的。因此，“操”这个词也就成了我们小孩子之间新的文化。
连“操”都不会说的小孩儿时要被鄙视的，我除外。因为他们没人敢。
“拿了多少？”
“五块，一块钱给你买了条子糖，一块钱买了琉璃球我们玩儿，还有三块藏着呢。”陈小虎从口袋里掏出那些细条糖，红红绿绿的，被他的体温融化了，歪歪扭扭的拧在一块儿。
“给”
流离从他手里接过来，揭开外面的塑料薄膜，塞给陈小虎两条，其余的一股脑塞进嘴里，甜腻的感觉瞬间侵袭了味蕾，带来饱饱的满足感。
“陈小虎，我明天要回家了，以后要很长时间才可以回来了。”
“你真的走啊，我还以为你骗我妈呢，你妈来接你了吗？”
“嗯，你帮我管好欢欢，豆子，大宝，高杰和高大鹏他们。”流离坐在沟边的大石头上，巴拉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的玩伴，我开始交代我最不放心的事情。“不要让欢欢欺负我妹妹，不要让她来偷我家的桃子，还有高杰和高大鹏他们再打架你就领着阿飞他们把他俩打一顿。嗯。。”
“你就别回家了，你妈妈老是打你，你还没有爸爸，多可怜啊。”陈小虎随口劝到，
却不知他口气里的怜悯一下子激怒了女孩儿，这是她最讨厌最恨的事情，不容许任何人触碰。
“陈小虎，你站起来一下，你后边有虫子。”流离说道。平静的看不出一点的情绪。陈小虎不疑有诈，站了起来。一股大力同时向他冲来，
“哦。啊。。。”他像一只风筝一样摔进沟里边。
“陈小虎，你别说我没有爸爸，没有爸爸我怎么来的？你怎么就这么笨？”流离站在沟边上对着下边的陈小虎喊道“还有，我走后，也不许他们说，谁说你就揍他。你回去之后不许告诉莲香妈妈，不然，我会告诉他你家母鸡下的蛋都是被你偷喝掉的，不是‘花仙子'”
“你也偷喝了，又不是我自己。你等着，我上去。”陈小虎从地上爬起来，顺着沟沿爬了上来。
他的脸上被树枝挂了两道引子，隐隐的有血丝渗出来，下巴上都是土，衣服上也沾满了土，看起来更加狼狈了。
“走吧，去阿飞家玩会儿吧，你这样子回去，还会挨打的。”流离拍拍他的衣服，灰尘在早晨的阳光里飞舞起来，像一层金色柔和的光笼罩在陈小虎周围。一个念头便一不小心的蹦了出来“陈小虎，你再跳一次吧。”
“你有病啊，你自己跳下去试试看。你以为不疼啊。”陈小虎彻底愤怒了，迈开步子向村子东头跑去。
“喂，陈小虎，等等我。不跳就不跳嘛，生什么气啊。”流离快步跟上去。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
“流离，你长大别嫁我哥了，他没有我脾气好，你跟着我算了，我都不会打你。”陈小虎嘟囔着跟在后面。
“也不错，行，我回去告诉莲香妈妈，就说你让我嫁你。”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流离报了仇心里就又开心起来，和他拌起嘴来。
“那还是不要了吧，我妈喜欢我哥，不喜欢我。我哥喜欢你，我可不想挨打。”陈小虎听到流离的话，头马上摇起来，我马上又鄙视他起来。“其实我也能有出息，只是不喜欢学习，对吧？”陈小虎沮丧的说。
“嗯”
走了六七分钟，就到阿飞家的门口，铁锈的大门静静地再两边对视着，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阿飞，你在不在？”流离扯大了嗓子在外边喊起来。我一直很害怕这个院子。两颗大槐树的枝桠隔离了院子上空大部分的阳光，只有斑驳的光点微弱的点缀着整片整片的阴影，让人不安。
过了两分钟，没人回应。
“陈小虎，我们回去吧，他不在家。”心里有一点点的遗憾，看来今天是道不成别了。
“嗯，我们过会儿再来吧。”陈小虎看出流离的失望，一边安慰她，一边拉着她的手准备离开。
“小流离啊，来找阿飞？他不在，来我屋里玩儿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流离扭过头，看到撮成一块儿的脸挂在帘子上，像丑陋腐朽的树妖，在阴暗的角落里张着大口，随时等着吃掉小孩儿。
她想起明丽说过高老头会吃人。
她向陈小虎身后躲过去，“高老头，我找高飞，又不是你，陈小虎，我们走。”说罢，拉着陈小虎扭头向后撤过去。
“小虎，我有新买的飞机玩具，你玩不玩啊？”高老头的话让小虎动了心，他停了下来。“你不要的话，我就给大宝了。前两天 他还嚷着要我留给他呢。”
陈小虎果然停了下来，他想要飞机玩具太久了，那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地位，可是他跟青莲提的时候，只换来一顿“肉笋子”。陈小虎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流离。
“该死的陈小虎，你要是被他吃了，别怪我。”许是他眼神太灼热，流离拉着他走进去。从阳光下走进阴影中。
高老头的屋子很暗，难闻的腐败味道让人差点吐出来。“高老头，你屋子真臭。”流离看着高老头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脸，后悔刚才的心软了，早知道让陈小虎自己进来了。
高老头转身蹲在床边，在床下边摸索着，空气一下子变得像浆糊一样，怎么也吸不进来了。到底是七岁小孩儿。
流离在他蹲下的时候，心吊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他。他是不是要拿刀杀了我们，然后再吃掉？我们要不要跑出去？应该可以跑过他的吧，如果不行就喊。她心里想。高老头扶着床边慢慢地站起来。她的心跳慢慢的停下来，像一辆漏油的汽车，停止了风驰电掣的生命。不，我们不能被吃掉。她转过头看陈小虎准备让他快跑的，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愣住了。他好像很高兴，出了什么差错吗？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高老头手里拿着两瓶苹果汁，绿色的汁液像毒药一样。
陈小虎拿过来就起盖子喝起来。冰凉的温度从手心传到心底，明明是六月的天，却感到了刺骨的冰冷。看着陈小虎因为果汁兴奋的脸，想着他过会儿被吃掉的样子，流离更加不敢喝手里美味的果汁了。
高老头走到流离面前，手从她的裙子领口伸了进去，在她的背上来回摸着，她想起家里缝隙里那条黄色花纹的蛇，仿佛此刻它从地下爬了出来，粗糙的肚子摩擦着她的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张开大嘴要一口吃掉她。
流离很害怕，她看向陈小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