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会逃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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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气温陡降，狂风大作，树枝摇动，呼啦作响。到了晚间，在昏黄惨淡的路灯映照下，窗外高达五、六层楼高的白杨树也在风中摇摇晃晃，像一个个喝醉酒的巨人。恍惚间，我突然担心他们从泥土里拔出脚，抬起腿，向夜幕深处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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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这些树会逃走?这样的想法听上去是不是很荒唐？为什么我会担心这些树逃走呢？

这跟我小时候的生活经历有关。

我10岁之前，住处非常偏僻。

那是在一条大河边，附近只有三户人家。其他的村落，离我们最近的也有一公里远。这是一种地理位置上的偏僻，是物理距离，是可以测量的。

更要命的是，在我们农村人的头脑里，家族观念、宗派观念很重。同姓之间，因为同根同源，本能地会亲密一些。异姓之间，生疏一些，甚至有利益冲突时，闹矛盾也在所不惜。我们三户人家都姓谢，同宗，从同一个村里搬出来居住，平日里互为依靠，互相扶持。但是有了大事，还是要向本家族求助。周围的村庄，则是张姓、魏姓、刘姓。大家熟悉，却不联络、不走动，所以不亲密。这是一种心态上的偏僻，是心理距离，不可测——这种心理偏僻甚至不可知，非常隐秘，我最近才省悟到。

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导致我从小就不知道怎么建立亲密的人际关系——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我渴望交朋友，渴望有小伙伴一起玩耍。但我们只有三户人家，没有同龄的伙伴。

于是，我只能跟树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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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前后左右都是荒地，父母便在四周种满了树。那时候物质贫乏，农村人普遍没有经济作物的概念，只知道在空地上多种树。种树不费钱、不费力，平日里不需要照看、打理，静静地等待它们生长就可以了。

我把这些树视为朋友。他们坚毅、挺拔、沉默，深合我的脾性。

无论风吹日晒，他们兀自生长。他们在春天萌发出一团团嫩芽，桑叶绿得透明、鲜亮，刺槐树开出一串串白色的花，宛如风铃，浓郁飘香。夏日里，他们随风起舞、浓荫悠长。秋天，苦楝树上坠满苦涩的果子，细叶飘零，日渐枯黄。冬天，他们枝干枯瘦，积雪挂霜。

他们一天天随着时光生长，我就一天天地看着他们。

那时候的我，既没有科学的概念，不会用科学的眼光看这些树，也不懂得从实用的角度看他们各自有什么作用，更加不具备审美的态度来审视他们。只是觉得他们每棵树都亲切，而且有趣，各有特色，各有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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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天，北风呼啸，那些树被风吹得东摇西晃，连树干都发出“吱吱”的声响。父亲与母亲闲聊，他们担心房子后面的树会被吹倒，压倒房子。我却突然间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些树，我的朋友们，会不会受不了狂风的摧残，拔脚跑掉？如果他们跑掉了，我岂不是没有朋友了？

这个想法，就像一颗小片小树叶落入池塘，泛起片刻的涟漪，然后就消失无踪了。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不再想起。可是，就在昨夜，就在那些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摇晃之际，它又悄然跑了回来，轻轻地踩在我心上。像一只失踪多日的猫，在冰冷的雨夜，钻进了我的被窝里。

2017-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