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潜行 第二十四章 法律

野兽潜行 第二十四章 法律

黑头从容地走出“画楼西畔”,点上一支烟,不急不躁地踱到马路对面,开门钻进了另一家酒吧。我正纳闷,不知他要去干什么,抬眼就瞥见“画楼西畔”的门后,一个服务员正透过玻璃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我们要不要去给黑头打个掩护?”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骤然袭上心头。

李建军嘿嘿一笑:“把心放在肚子里,他只是去把下半场的戏演完。这些酒吧,面上是各做各的生意,有些甚至还是竞争关系,但在桌面下边其实都抱着团呢。在人家的地头上,还是谨慎点好。这个时候我们一去,说不定正中了人家的下怀。”

李建军没有进一步说明他们抱的是什么团,又抱团干什么,但从他的口吻之中不难猜到,这必然是互相之间结成了某种利益联盟,而且这种联盟并不是简单的商业合作关系,更多的是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李建军的话虽说的轻松,但不能不引起我的联想。在我来到东三街之前,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险恶遭遇,见识过怎样的黑暗世事,又体味过怎样的人情冷暖,才让他习惯了这样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世间的人和事。

黑头进去没多久,里面忽然传出一阵酒瓶撞击的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渣掉落在地的清脆声音和桌椅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锐响。这时,里面不知什么人大喊一声,带来了短暂的静默,但很快咒骂和喧闹之声又沸腾起来,中间还夹杂着钝器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场面一片混乱。我心中一沉,暗叫不好,定是黑头让人关门打狗了。

我急忙开门下车,准备去替黑头解围,李建军却一把拉住我:“别急,再等等。”

混乱的局面持续了十几秒钟,酒吧内再度恢复了平静,屋内隐隐传来黑头与工作人员的交谈声。李建军松开手,脸上露出一种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得意笑容。

“这叫啄木鸟战术,如果你不知道树里有没有虫子,就先啄个大窟窿,说不定它们就自己钻出来了。”李建军对自己总结的这套理论十分自信。我倒听说过一个“啄木鸟战法”,那个战法的具体操作是,模仿啄木鸟捉虫时敲击树的背面,然后在树的正面等虫出来。那是一种声东击西和以逸待劳的战争手段,虽然与李建军说的这个“啄木鸟战术”全然不是一回事,原理上倒是确有几分相通之处。

又过了片刻,从“画楼西畔”冲出四五个人,向着对面的酒吧急匆匆奔去。他们个个手持甩棍,面目冷峻,眼神中凶光毕露。借着街上昏黄的灯光,我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正是此前态度傲慢的酒保,紧跟着的是那两个打扫卫生的服务员,至于后面的人,都是此前没有看见过的。

“这也是啄木鸟战术?”我疑惑地看着李建军。

李建军脸上那种洋洋自得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他眉头一皱,身子往车门上一撞,快速开门下车,冲到前面打开驾驶室的门,然后上车发动起来,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这一串动作只在片刻之间完成,我还从未见过他动作如此迅捷。随着一声轰鸣,车身微微颤抖起来,一团黑烟从车后升起,让整个车厢里弥漫起刺鼻的尾气。

“我们成虫子了。”李建军用余光紧盯着后视镜,自嘲道。

恰在这时,酒吧的玻璃门“砰”地一声被击碎了,一把高脚旋转吧椅飞出来,砸在门口一辆黑色雅阁轿车上,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响彻了整条街道。随后,一个黑影从酒吧里摔出来,将剩余几块顽固地镶嵌在窗框中的破碎玻璃也撞地四下飞溅。此时“画楼西畔”的一行人已到了马路中央,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眼见一人一凳从里面飞出来,不禁浑身一颤,缩了缩脖子,愣在当场。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飞出来的正是他们要找的人。酒保一声“我靠”脱口而出,随即大喝一声招呼众人扑了上去。

黑头从酒吧里摔出来,一时收脚不及,直向雅阁轿车撞去。他早已预料到这一撞在所难免,忙脚尖一转,身子一缩,让自己的侧面撞在车上。这时,酒保已经带人冲到眼前,他扬起手上的甩棍,猛地砸向黑头的太阳穴。

黑头借着身体被车子反弹出去的惯性,一猫腰从酒保的腋下钻过去,避开甩棍的猛击,拔腿便向我们奔来。甩棍砸在雅阁前挡风玻璃的一角,“砰”地砸出一个大洞,裂痕瞬间像雪花一样扩散了大半张玻璃。

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男人从隔壁一家酒吧中跑出来,手上的夹克还没来得及套到身上,一见眼前的景象,顿时破口大骂。酒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那胖男人见他的眼神冷厉,其他人也都个个手持凶器,面目暴戾,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帮不好惹的主儿, 赶紧识相地闭上嘴巴,关掉警报,掏出电话贴在耳边,嘟嘟囔囔地回去了。

两个浑身肌肉的彪形大汉,紧跟着黑头冲出酒吧。他们的块头足有两个我那么粗大,都穿着黑色的紧身短袖T恤衫,双臂像铁钳一样紧绷,大腿如同浇灌了水泥一般结实,每向前一步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我暗自揣测,黑头或许就是让他们给扔出来的。他们一出门就直扑向黑头,但这硕大的体型带来的强大惯性,让他们眼见黑头已凭借雅阁轿车的缓冲掉转方向,却无法及时调整自己的步伐,直向前摔出数米,将酒保一行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黑头利用这个空当,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跑回车上。就在他跳上车的同时,李建军一脚油门,车子如同一发子弹疾速向前奔去。我看了看车后那两伙人,此时都已经爬起来,汇成一股人流一齐向我们涌来。

没想到,同样的追逐场景,居然在一天之内发生了两次。这两次都是被人追击,都是乘车逃脱,都是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才化险为夷。值得欣慰的是,幸运之神终究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虽然两次都差点落入敌人手中,但两次都有惊无险。

就在我为一天的运气暗自庆幸时,一束白光闪过,李建军忽然一扭方向盘,脚下猛踩刹车,车子急速冲向路边的人行道,而后遽然停下。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我的身体如同脱离引力的气球向前飞去,脑袋狠狠地撞在前方的座椅上。黑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猝不及防,不由惊呼一声,整个身子贴在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透过车窗玻璃,我看到两辆轿车挡在前方,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一辆是白色的SUV,另一辆是灰色的普通轿车,都看不清牌子。两车都开着远光灯,将我们车内照射得恍如白昼。我揉了揉脑袋,伸手遮在额上,眯起眼睛勉强看清有几个人从车上下来,倚在车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而在我们的身后,酒保一行人正快速追赶上来。

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原本以为我们这次谋划周密,过程中也没什么大的破绽,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没想到他们早就布好圈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钻!这次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来不管幸运女神如何眷顾,都难以逃脱了。可是,我们到底是在什么环节什么时候被人识破的呢?他们是如何识破的呢?而他们所找到的破绽又是什么呢?这些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当然,回顾整个过程,如果时间充裕,或许可以揪出我们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可全程只有短短的半个多小时,能以如此迅疾的速度从中找出破绽,再把这些破绽分析确定,并布下这个口袋让我们往里钻,这其中需要联络的人员,需要推敲的细节,都不是这么一家小小酒吧可以做到的。这是一个怎样的组织,竟然拥有如此缜密计算和迅速反应的能力!

眼下的形势,不容我胡思乱想。酒保一行人在距离我们十来步的地方放缓了步子,构成一道不怎么平直的人墙,步步紧逼,我已经能够看到他们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得意狞笑;前方的灰色轿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也缓步向我们走来。车灯将他的身体裁成剪影,让我辨不清他的面貌,只看到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白色光芒的黑影在缓慢地向我们靠近。

“警察办案,退后!”黑影大吼一声。

这一声吼叫高亢而又洪亮,足以令所有人都为之心颤。酒保停下脚步,不敢轻举妄动,众人见他犹豫不定,也都不敢再迈步向前。黑头刚用早已废掉的警官证戏耍了他们一番,如今又来了一伙自称警察的家伙,不能不让他们有所疑虑,况且对方人数与己方相差无几,又不得不让他们心有忌惮。

我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待他走近,我才赫然发现来人竟是小诸葛——葛闻远。这次碰上真正的警察了!

葛闻远瞧都没我们瞧一眼,迳直来到酒吧那伙人面前,举起警官证在他们脸前缓缓擦过,确保他们每个人对那张“人民警察证”上的信息都毫无遗漏。然后,他收起证件回到酒保面前,微笑着说:“都散了吧,需要帮助的话,欢迎拨打报警电话110。”

葛闻远的声音十分温和,却每一个字都透射着一股狠厉的寒意,让人不由地脊背发凉。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齐看向酒保。

“警察同志,我们只是吃完饭出来散个步,不可以吗?”酒保眉毛一竖,挑衅地说,“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们老百姓不能上街散步?”

“哪条法律?”葛闻远冷冷一哼,娓娓说道,“你手上的是甩棍吧?你知不知道这种棍已经列为警棍了?要按照有关警械的管理规定配发、使用。《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六条规定,人民警察的警用标志、制式服装、警械、证件为人民警察专用,其他个人和组织不得持有和使用。违反规定的,没收非法制造、贩卖、持有、使用的人民警察警用标志、制式服装、警械、证件,由公安机关处十五日以下拘留或者警告,可以并处违法所得五倍以下的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他吸了吸鼻子,指了指酒吧破碎的玻璃门和那辆被砸的雅阁轿车,又转动胳膊指向我们,接着说:“还有,车里的人身上要验出点淤青擦伤应该不难吧?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规定,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一款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轻轻松松就将这一长串的法令条文念诵出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我原以为他是一个只会以势压人的官僚警察,想不到各种法律条款在他这儿都是信手拈来。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没有深厚的知识沉淀和执法经验,他不可能这样脱口而出。

葛闻远自始至终都十分轻松温和,但口气却不容置疑。他向前迈了一步,缓缓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笑道:“怎么样,有没有谁想跟我回局里喝杯茶聊聊天,讨论讨论你们到底适用于哪条法律?”

酒保的脸色十分平静,但内心早已被葛闻远连唬带骗搅得乱了方寸,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权衡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冲手下使个眼色,一行人不甘心地各自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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