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楼词话 第三篇(3)

十四    许先生的饭局

        最近许先生来拜会小霜,总是不巧小霜她们已经出门了。他锲而不舍,隔三岔五的仍不时来看看。这日,赶上小霜她们都在家。许先生被迎了进来,跟小霜问侯了几句。小孙与周凡也都在,小霜给许先生引荐了,大家便各自落座。小霜今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让许先生坐过来,得了令,许先生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忙不叠坐了过去。芳姨起得晚,还在用早餐,手上拿了块面包正往上面涂着黄油,隔着桌椅远远向他们望过来。

        小翠跟小孙紧挨着坐在一起,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压低了声音,不时听见小翠格格笑个不住。这一边小霜跟许先生聊得也十分起兴。芳姨听见许先生说:“上次跟你讲了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今天给你讲讲喜剧《仲夏夜之梦》……”

        再看看独自落了单的的周凡,一个人翻着报纸,脸上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不时眼光向小霜那里扫过去。芳姨吃着吃着,突然心头象回光返照一般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看周凡,再看看小霜,自己嘴上不禁挂了个笑。

        许先生约小霜和小翠还有芳姨晚上去会会他的几个学生,他和那几个学生想组织一个戏剧社,知道小霜精通音律,希望她能在这些方面对他们有所帮助。小霜不愿意去什么戏剧社,经不住许先生一再恳切相邀,答应晚上与这些人见个面。芳姨听他们说有关戏剧社的事情,十分不感兴趣,回他们说自己不去,晚上跟可如约好了在她那里搓麻将。

        许先生跟周凡小孙不熟,便也没有邀他们二人。这样小霜便也不好把二人带在身边。到了傍晚,许先生来接小霜和小翠二人,三人有说有笑的出去了,留了周凡和小孙眼巴巴看目送他们三人出门。到了晚间,许先生把二人依旧送了回来。从此后,许先生为了戏剧社的事跟小霜、小翠常来常往,其他人不怎么样,招得两个人寝食难安,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许先生浑然不觉。

        光阴飞逝,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大家忙着置办年货。接近年关,可如的饭局多起来,她常常拉了芳姨作陪。小霜跟小翠有时也跟着去,去得多了,有时两人留在家中吃些清淡小菜换换口味。

        这一日,许先生又来相邀,请小霜他们去参加戏剧社的庆功宴。原来戏剧社前一阵子在学校公演了前阵新排的一出剧,在校内引起了轰动。其它几个学校也争相邀请他们去表演,还有导演有兴趣将他们的戏剧拍成电影,也来与他们接洽。戏剧社的成员因此大受鼓舞。大家为了答谢小霜与小翠二人这段时间的帮助,决定设宴请她们二人。两人听说了,自然也替他们高兴,就应承下来晚上欣然前往。临走之前芳姨嘱咐她们早些回来。到了傍晚,芳姨也被人接走去赴了饭局,家中只留下了周凡与小孙二人。

       二人百无聊赖坐在厅里打发时间,不知不觉竟在沙发上睡着了。接近午夜时,芳姨回来,看见周凡、小孙二人在客厅睡着了,忙把二人叫起来,让他们到楼上去睡。上得楼来,看见小霜、小翠二人还没回来,忙打发司机去接她们回来。周凡、小孙听说小霜二人没回来,怕出什么事,也跟着司机一道去了。

        芳姨在楼上梳洗完了,又坐了一阵。听见门外有了动静,忙下楼来。看见周凡扶着小霜、小孙扶着小翠回来了。小霜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嘴里还不断大声吆喝着。芳姨看下人已经睡了,自己去厨下煮了些茶,等着凉了给两人端上去。周凡把小霜扶到了她的房里,正给她盖上被子,在一旁守着她。芳姨把茶递给了周凡,让他喂给小霜喝,再端着茶去看小翠。

        这里周凡把茶喂给小霜喝了两口,小霜睡倒下去,突然喉中做呕。周凡早已有了准备,在床边备好一个盆,这时一手托住了她腰,一手拿着盆伸到她嘴前。小霜趴在周凡身上向盆里吐了个干净。看她吐得差不多了,周凡把盆放下。到梳洗室里找了一块干净手帕,打湿了替小霜擦了擦脸,再扶她起来喂她喝了两口茶。

        小霜先时觉得胃里翻腾地难受,吐出来畅快了许多。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头也晕得厉害。看见眼前有个人晃来晃去,睁眼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冲着那人傻傻地笑。周凡看见小霜对自己笑,只当她认出了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跪在她床前,对着她说:“小霜,跟我回去吧!我答应过大帅照顾你的。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是……真是……”

      “小霜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其实这次来上海,并不是来办公事的。小孙人从上海回去了,但是一直跟小翠通着音讯。我就是从他那里得知你的消息。老板娘也跟我讲过,想让你在上海多呆些时日,物色一个如意郎君再回去。”

      “小霜,我知道我不能跟大帅比,我没有大帅的才学,待兵也不如他。你瞧我不上,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我来这里,看到你跟那个许先生来往,我真的是……真的是……很不喜欢他。我想,你要是跟了他,我也不可能再照顾你了。那大帅交给我事,我就算辜负了。我心里乱得很!你是大帅的人,我是决计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的。可是旁的人要动你,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自顾自对着小霜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觉得好受了许多。就站起来,准备出去。小霜躺在那里,吐过之后头脑清醒了些,但身上不听使唤。她听着周凡讲了几句话,再听下去,知道说话的人是周凡。这些话她盼了好久,也不知道他在梦中对她说过多少遍。只是最后几句话,却并不是小霜要听到的,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只想当它是个梦,最后也就只能真当它是个梦了。

        其实周凡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一旁听得真切,就是拿了茶壶来准备给小霜续茶水的芳姨。她起初的猜测现在得到了证实,心底竟有几分得意。没来得及听最后两句,怕周凡发现,她就退了出去。心里寻思着怎样找个机会撮合了他们俩。看小孙和小翠那架势,两人早就瓜前李下,有了首尾,心里不由暗骂周凡是个傻子。

十五   成双

        第二天小霜和小翠二人睡到午后才起来。两个人下得楼来,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芳姨今天哪里也没去,见她二人下来,黑了一张脸:“这会醒了,还记不记得昨夜里自己说的话?”两个人听到这里,都面面相覷,不敢作声。

      “两个黄花闺女,被人灌得烂醉,成什么样子!幸好昨晚周凡他们赶去把你们接回来,否则要出多大的乱子。罚你们两个一周不准出门。”

        两人一听,不敢出声,只乖乖去厨房找了些吃食。下午时,许先生又来拜会,芳姨让下人们给了他一句话,说两位小姐因为昨日醉酒,在家受罚。许先生一听之下,知道是自己闯了祸,垂头丧气地回了。许先生前脚走,有人带来封信,说是给周凡的。下人拿了信进来,给了周凡,原来是老板娘修书一封,说是周凡一亲信求周凡赶快回去,前段时间公子染疾,医治到现在未见起色,军中人心惶惶,有流言说是大帅的鬼魂在作崇,希望周凡可以回去主持大局。

        周凡接到信,锁了眉头不语。芳姨问明情况,催他赶快收拾行李。周凡自去自己房间收拾,小孙一听,也去收拾行装。两人正在屋里乱着。芳姨上得楼上,进了他们房间,请小孙出去她有话要跟周凡讲。

        周凡不知是什么事,立在床边,手上还拿了些衣裳正准备放入箱子里去。

      “你这一走,可知几时再回来?”

      “这却也说不定了……”

      “那只怕你要赶不上喝小霜的喜酒了!”

        周凡听了这话,心下一颤,腿一软就坐在了床边上。

      “不知……哪户人家有这个福气?”

      “许先生前两天向我提过他跟小霜的亲事,你知道他是留过洋的人,行的都是洋派,只是自己来向我提亲。我想这事我可做不得主,只好修书一封,求姐姐、姐夫的示下。左右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应该有回信了。”

        周凡只觉得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想笑,脸上也挤不出个笑容。

        说了这话,芳姨转身出去了。周凡一个人坐在屋里,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他不能让许先生娶小霜,可是如果小霜问他为什么,他找不到理由。他苦恼之极,手按在自己头上,觉得头痛欲裂。

      “傻子,你既然喜欢她,怎不对她讲?”周凡抬起头来,看见芳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站在了自己面前。芳姨看见他满眼是泪,心下有些不忍。

      “我说不出口,她是大帅的女人,大帅是要娶她的……”

      “大帅可也让你照顾她,许先生娶了她,你可如何照顾她呢?你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再说了,你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让死人拘住了不成。大帅没有做成的事,你替他完成,也算你尽了孝。大帅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

      “我……我开不了口……”

      “傻子,你什么都不必说,只邀她跟你一道回去,剩下的话,由我来说,你说可好?”周凡听到此处,不知道芳姨卖得是什么关子。但他心里乱极了,只得随着芳姨话,点点头应了下来。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用晚饭,算是为周凡、小孙餞行。席间,芳姨不住向周凡递眼色。周凡突然放下酒杯,直直望向小霜:“小霜,你跟我回去吧!”小霜一愣,没想到他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

      “你喝多了吧!好好的怎么让我跟你回去。”小霜也喝了几口酒,心里突突地跳。

      “是呀是呀!就这样跟你回去,象什么样子,你总要给小霜个名分啊!”

      “小霜,你若不嫌弃我粗鄙,我一定好生待你。”小霜听他到此,知他不善言辞。可是这话说了出口,意思就已经昭然天下了。

      “芳姨,这种事情怎么好在这里说的……”

      “咦!又不是我说的,你却赖我。”

      “我找你评评理!”

      “是,不光你要找我评理,还有一个人也应该找我评理呢!”说着话,芳姨直看到小孙脸上。

      “把我身边的丫头收到了你的旗下,对我难道还不该有个交待?”

        小孙一听芳姨此话,倒大大方方拉了小翠的手,对芳姨说:“要多谢您这个大媒人。”

      “怎生谢法?”两人听说,站起来就要给芳姨磕头。芳姨忙把二人扶住了。“你们二人在一起,小孙你好好对她,便是对得起我了。”

        这边周凡也拉了小霜的手,五个人一頓饭个个都吃得心满意足。

        吃过了饭,小霜说有几句话要跟周凡说,周凡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她把门关上了,立在了梳妆台前。

      “你可想好了?”

      “是的,小霜,我想娶你,请你不要推辞。”小霜见他真是十分不善言词,心下倒有些可怜他。

      “你可知临风楼是什么所在?”

      “茶楼啊!”

      “我谅你不知,所以这里要跟你讲明:临风楼是茶楼不假,可那只是个幌子,临风楼还是我的书寓。”见周凡还是听不懂,小霜继续说道:“长三堂子,你可知道?我们叫书寓,是比长三堂子高级些的,但其实都一样。”

      “哦!”周凡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

      “我跟着爹娘长到十四、五岁,娘见我已经学了爹爹的手艺的八、九成,成日只是在家呆坐。那时许多人家开始送女孩进学堂,我却不愿意去 。娘怕我这样难觅如意郎,她盼我可以自己挑如意郎君。正好芳姨从倚红楼出来单干,老板娘看她生意不错。就请她为我留意合适的人选。所以到临风楼来的客人,都是由芳姨筛过一道了,才把一些她认为和我般配的推荐来。哪承想只一次借临风楼给大帅用,事情就成了这样……你自己考虑清楚,现在我们还没有名分,你若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反悔,我要的是你的人,你是什么堂子不堂子的,跟我不相干。”

         这里两人还要再说什么,芳姨已经在外面拍他们的门了。

       “明日还要早起,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小心明天起不来误了你们的行期。”两人听到这里,周凡只得回自己房间里睡下了。     

十六   玉珠姑娘

        第二天,一行四人上了路。这一路上因为陪在身边的人不同了,心情自是大异。一路上虽是天寒地冻,四人仍觉得处处都充满了趣味。

        不几日,已经回到了小镇。小霜由周凡送了回来,老板娘和老板都心下明白。小霜不放心周凡一个人回帅府,坚持要跟他一道去。周凡只得带上她,别过了老板娘夫妇。

        帅府是一幢两层小楼,由一个小小门洞进去,里面别有一番洞天。周凡领着小霜进了正对门的一处上房。里面光线昏暗,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小霜看见正对门是一张榻,上面卧着一个人,面色蜡黄,气息奄奄。周凡走上前去,对着那人叫道:“公子,你这是……”

        这是小霜第一次见大帅之子,他跟大帅一样有着一双细细的眼睛和薄薄的唇。听见周凡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周凡,吃了一惊的样子。

      “你是周将军?”

      “正是在下。”

      “我莫不是到了黄泉?”

      “你好好的活在世上呢!说什么胡话,我请了一个有名的大夫,给你看看病。他专治疑难杂症的,你不要怕!”

        公子似乎十分疲惫,眼睛半睁半闭。这时服侍他的一名仆妇端了一杯水,过来喂他喝了。他喘着气喝了一口,精神似乎恢复了些。吩咐那个仆妇道:“王妈,有劳你扶我坐起来。”王妈从旁边拽过一个垫子,给他垫在了身后,再扶着他坐直了。

      “公子这样可有些时日了?”周凡向王妈问道。

      “是的。”

      “初时有什么症状?”

      “就是懒进饮食,日渐消瘦。这城里的名医都请遍了,这两月几乎是药当了饭吃。始终不见起色。”说着话,那王妈给周凡和小霜二人一人倒了一杯水。小霜接过来喝了一口,就搁在了一边。周凡没有喝,只谢过了王妈,把水放在了一边。

      “你到这府上来多久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来时爷您刚去了上海,这两个月都是我服侍公子的。”

      “其它的人呢?”

      “他们害怕鬼,有的不在这里做了,有个胆小的还给吓得有些疯疯癫癫。”

      “竟有这等事?怎的会闹鬼?”

      “有人说是大帅的魂回来了,舍不得这里。有人夜里看见大帅穿了白衣在房里晃来晃去。”

      “其他人怕鬼,你怎的不怕?”

      “我向来不信邪,从小我胆子就大,敢在乱坟岗睡觉。再说,这里开给我的银饷够我做两家人了。”

      “周将军,这位小姐是?”榻上的公子抬眼看着小霜,问周凡。

      “这位是我没过门的夫人,我们回来禀明她高堂,就好拜堂成亲。”

      “那真要恭喜二位了!”

        几个人坐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王妈转身去厨房收拾去了。再坐了一会,小孙领着夏神医来了,小翠也跟在小孙后面。原来周凡一到,就吩咐小孙赶快去请夏神医来为公子看看是什么古怪病症。

        夏神医一到,就到处乱嗅。他端起刚才周凡和小霜喝过的那两杯水,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望向他们二人:“你们可都喝过了?”周凡摇头,小霜点头。

      “果真有古怪。我还是来迟了半步。这水里有古怪。”四人听他说此话,都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望向他。

      “这水里有毒,喝不得的。”一听见如此说,周凡一下便急了。

      “神医你可有办法解毒?”

      “这是蛊毒,我略知道一二,但是只不知这些……”

      “水是王妈端来的,把王妈叫来问问。”说着话,周凡把王妈从厨下唤出来,叫到这个房里。指着那两杯水问她:“这两杯水可是你倒给我们的!”

       “是的,没错。”

       “你之前可有什么人来动过这杯水?”

       “这屋里屋外,就只有我跟公子二人。不知还有何人来过。”

         夏神医等王妈进来了,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她看,似乎努力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指着王妈说:“你……你是玉珠姑娘?”

         王妈进门已经发现屋里多了许多人,并没在意,只是听见夏神医叫她玉珠姑娘,她身子突然颤了一颤,望向夏神医:“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夏阳。”周围几个人听他们互相叫起相熟的名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似乎窥到了人家私处一般。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婆婆还在人世吗?”

       “早就不在了。”

       “对了,光顾着跟你说话了,我还没有给病人诊治。”说着话,夏神医坐到了公子旁边的榻上,为公子号脉。王妈缩在人群里,转身要走,夏神医却喊住了她。

       “玉珠,我有事要问问你。”王妈只得站住。不承想,下面夏神医与王妈的一段话,道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十七   前世情缘

        玉珠是大帅跟小霜提起的白驹寨的那个小姑娘。那一年,大帅随着自己的长官游历到了白驹山下面的白驹寨。那里本来民风淳朴,只是没有想到会在寨子的尽头住着一个孤苦的断臂婆婆。大帅与长官听寨子里的人说了有关婆婆的故事,还是决定去拜会一下那个婆婆。

        婆婆年轻时学了蛊道,用它害了人。自己也遭了报应,她没有怨天尤人,见有人来拜会她,便也欣然接待了他们。他们与婆婆聊了半日,后来玉珠来探婆婆,见他们聊得高兴,就在一旁高高兴兴听着。大帅那时正值壮年,谈吐十分了得,引得玉珠格格笑个不住。看看时日不早,大帅与长官起身告辞。不想玉珠不忍他们离去,拉住大帅的衣角,死不放手。大帅情急之下,不得不撒了个小谎,说自己明年此时,还会依旧来此看望她。玉珠这才松了手,让他们离去。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玉珠当了真,日盼夜盼,盼了一年大帅没有回转,两年、三年,时日一天天过去,玉珠并没有把这事淡忘,本对大帅是钟爱之情,最后化成满腹怨恨。

        玉珠想向婆婆学习蛊道,婆婆没有答应。禁不住她一再恳求,还说自己以后要去外面闯世界,学会此术,至少可以防身,不会被坏人欺负了去。被她缠得没办法,婆婆只小小教了她几招粗淺功夫。不想一日玉珠在婆婆这里睡着了,也许是思之太切,梦中竟然将要用蛊道对付大帅的事情说了出来。婆婆心里惊异,此后再不传授她。她得了这两招,便以为学得了婆婆全部,等自己年纪大些了,竟然真离了家,出来寻访大帅。

        夏神医随着自己父亲遍寻草药到过姑娘山,那次碰到婆婆久咳不愈。夏神医的父亲用自己身边的草药治好了婆婆的病,婆婆感激他们,就传给了他们一些解蛊毒的方子。婆婆不担心别的,担心玉珠以后在外面为祸一方,所以专门针对玉珠所学,传给了夏神医如何解毒的法子。这些婆婆没有对夏神医他们讲过,他们自然也不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玉珠找到了大帅。她只当他还记得自己当年的承诺,哪想到大帅已经成了家,也有了儿女。自己风餐露宿、一路受尽世间炎凉,并着自己对他多年的相思,统统化做满腔的仇恨。玉珠只想要报了自己苦苦相守的仇。

        她瞅了个机会骗了一个傻小子,让他去行刺大帅,还在他的刀上喂了毒。不想那刀没有刺到大帅,倒刺到了周凡身上。也是她的蛊道没有学到家,周凡虽中了毒,被一个不明就里的郎中用了些药,里面有些药的药性抵消了一部分蛊毒的毒性。后来她见大帅他们追着傻小子,她又毒死了那傻小子。

        她本是想让大帅中毒,她好趁机来服侍他。不想大帅被人刺死了,为此,她还痛哭了一场。大帅的儿子接了大帅的位子,她远远看见了他,觉得他跟年轻时的大帅象极了。她趁着乱,就混进了帅府。起先这里人来人往,下人很多,她只觉得自己办事十分不便,于是就装神弄鬼吓走了一干下人,只自己一人服侍公子。听完这个故事,大家都面面相覷,只觉得世间最古怪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大帅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话,得罪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给自己和家人招来如此的麻烦。

      “玉珠,你这又是何苦?”夏神医听完,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毁了我的一生,我恨死了他。”

      “他已经做古的人,你又何必再跟他计较。”

      “他还有儿子,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的。”

      “玉珠,你罢了手。我为你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你看可好。你平时不大装扮,你打扮出来只怕一城的人都会被你迷住……”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那次去白驹寨,你姐姐出嫁,你陪在一边,也涂了脂粉,我觉得象似天女下凡一样。我还跟父亲说要娶象你一样美貌的女子做媳妇。父亲当时,也赞你美丽……”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我在婆婆那里问过你,你说你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就……我就死了心……”夏神医越说声音越小,大家在旁边听得耳酣面热。

        突然间,周凡觉得身边的小霜摇摇欲坠,他忙伸手扶住了她。

      “你觉得怎样?”

      “我浑身没有力气,站也站不住。”

        夏神医见此情形,急急写了张药方,让小孙赶快去药铺抓药。玉珠姑娘立在那里,往事历历在目,她眼中现出了少女才有的羞涩光芒。       

 十八   一溪云

        夏神医的老婆前两年刚殁了,她是因为产后大出血,伤了元气,幸亏夏神医医术高明,一直为她调理得法,但那一年夏天偶感风寒,从此就缠绵病榻数月,最后撒手归了西。夏神医自知自己虽然医术高明,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孩子倒也开始懂事,女儿已经可以包揽所有家务,所以虽独自一人,倒也不十分辛苦。

        夏神医续了弦的事情很快在小镇上传开了。虽然没有声张,但一镇的人大多受过夏神医恩惠,所以人们陆续给他送去些贺仪,也顺便趁此机会一睹新妇芳容。新妇果真娴静端庄、面目娇好,整日在家帮他磨药、配药,有时也会帮着姑娘一道做些家务,一家人其乐融融。

        临风楼的千金终于出嫁了。临风楼没有声张,只是老板娘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起小霜的嫁妆。准备了有半月,终于差不多齐备了。到了那日,小霜、小翠二人披红挂绿,早早起来就由老板娘为她们二人开脸、梳头、穿戴整齐了。到了午时,有一队车开进了小镇,把小镇上的石板路塞得满满的。这样的盛况一直到后来的半个世纪,也再没有在这个小镇出现过。

        小霜说不喜欢吹吹打打,周凡也就依了她,只是在门外放了串鞭炮。尽管如此,也把一镇子人搅得心痒难耐。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新娘子,先是各样嫁妆头面被人一件件抬到了车里。跟着车的都是一帮穿着军衣的军爷,大家看着都不敢凑上前来,只远远站着望,生怕错过了新娘子。新娘子终于出来了,一前一后是两个,两个新娘子都美若天仙,这在小镇的历史上也是再没有过的。两个新郎倌也很好辨认,二人胸前戴了大花,将两个新娘子拥进了车上。然后一队车浩浩荡荡开出了镇。临风楼那日没有开张,满镇的人只得站在大樱树下面议论着这段他们并不知情的婚姻。

        周凡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治好了公子的病,手下人服周凡的治人之术,也服他的厚德。他治好了公子,军中事务仍交由公子打理。自己带着小霜和小孙,四个人一天到晚游山玩水、走亲访友。一干弟兄知道他要娶亲,早就为他安排了一处住所,下面一干操办的琐事,也有弟兄帮他料理。

        小霜过门以后,四个人住在一起。有一日突然想念起芳姨,四人便一起去上海探望她。芳姨得知他们已经成了亲,硬是在上海又为他们补办了一次西式的婚礼,才算罢休。

        这天大家吃过喜酒,正闹得不可开交,有人突然提议让“如意双壁”新娘给大家唱个曲。小霜、小翠也不推辞,接过他人递过来的琵琶,弹唱起来,唱得却是苏东坡的一首《行香子》: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休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据说小霜跟周凡后来就一直住在上海没有再回来。第二年小霜有了身孕,便把老板娘和老板二人一并接去上海,两人自此后也便留在了上海。后来老板娘将临风楼转手卖给了他人,从此临风楼便不再是茶楼,改成了别人的住家。临风楼后来几经转手,曾经有人把它拿来当做杂货铺,但更多的时候,那里面还是住满了一家又一家不同的人家。

        关于小霜和周凡的消息,到最后也变得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他们随国民党到了台湾,也有人说他们跟着杜老板的一艘船一起到了香港,再后来从香港去了美国。

         解放后,小镇上来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由市里的领导陪着,到小镇来走走看看。镇领导听说了,忙去迎接,在老樱树旁的一座房子前,终于迎到了他们。

       “陆同志,您看可是这里?”

       “就是这里,除了没有了招牌、幌子,其它一点都没变。”

       “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里面住的人见来了领导,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站在大官面前,憨憨的笑。

       “你可认得小霜姑娘?”那人摇头。

       “这之前可是茶楼?”

       “早就不是茶楼了,这楼卖过好几戶人家。也是党的政策好,我们农民才可以住上这样的楼,以前可是地主家的小姐才住得的……”

       “小霜姑娘——她不是地主,她也是受苦的大众!”陆同志说着话,脸上写满了失望,转头跟身边市里的领导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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