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夜色摇成河

    关于孤独这件事情，其实我一直在进行。

    有一天，我在慕课平台上学着沟通心理学的课程。忽然看到主讲老师说，人生而孤独。孤独是我们一生都要处理的命题。从此“生而孤独”四个字就留在我脑海里。

    其实我很早就感知到孤独了。因为感觉的敏锐，我将成长过程中的事情都刻骨铭心地映刻在脑里和心里。我好像不太相信时间能够治愈一切。因为它们都确凿无疑地留在了我的生命里，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我痛哭也不能将它们随着眼泪排出。它们是我的一部分，它们是我的血液，是我的分子。

    但我从来都是并不缺乏爱的。或许我都有一些太过于幸运。像高一初读到的那篇课文里面说的一样，“不断有爱我的人，呈我以满捧的鲜花”。以致我有时都要追问“何其所幸”。我的家人都爱我，满足我的一个个愿望，甜蜜地希望和我度过整天的时光。我有好几个的交心老友，我们可以说着彼此的痛苦，甚至流下眼泪，而都彼此信任。我也不难遇到将我视作生命里的星光的人，将爱一次次地献到我的面前。

    我是幸运的。甚至那些大家各忙各的，难以有亲近之人陪伴的时刻，我都有足够的运气遇到美好的陌生人，得到夜以继日的耐心的陪伴。

    我得到了很多的爱。可我依然感到很深的孤独。我俯在床头枕着被子或者自己柔软的手臂不断哭泣，可是我仍感到不安全和孤单。松软的被子让我好像待在梦里，我漂浮着但我会醒来。手臂的温暖让我感受到生命。而门外的塑料袋飒飒响声依然足够构成可怕的威胁。

    我在梦中一次次地被追逐与奔跑。甚至不惜梦中自伤，以求脱离可怕的境地。那追逐我的和那找寻我的，那持凶而来的和那正在开门的。甚至此刻想及，我都惶恐万分。

    我实在不知晓这一些孤单和恐惧从何而来。但我仍一遍遍经历。我想人都是孤独的，并不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就不再孤独。我曾经思索过是否像爸爸这样人到中年就不再害怕，不再孤独了呢？但我想他们只是不再向我们表达出来而已。我曾经写过关于爸爸的小说《无武之勇》。有时候我回看自己写的东西，才会觉得那个年龄段的我心里藏着这样的东西，有时早慧得让自己有点难受。

    于是我不再相信痛苦会具有年龄的界限而存在大的差距。一个小的儿童，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和一个家庭支柱的中年人，一个身体开始病痛的老年人，他们遭遇的痛苦同样都是生命之痛。年龄小并不就不会体会到生命之痛，并不就遇到的都是相对“太小”的事情。我不喜欢那种轻视少年和孩子们痛苦的高高视角。因为我确切地体会过痛楚而痛感强烈。没有人能忘记心灵遭遇过的一场地震。

    有时候我都在想那些事情是不是都已经离我太远，过去太久了。但他们留下的生命的痕迹，好像都仍无法抹去。我在一次次的文字里，不知所以地触及，好像抚到一处久远的伤疤。我好像在淋浴时把脸捂在不断的水流当中，我无法抑制像水一样流淌的感觉，我的痛苦好像附着在我的皮肤、我的身体之中，水不能冲走它，它是我的一部分。

    其实我不断浮现的自我声明，也显现了我在害怕别人对我感觉的否定。我不愿意听到说，“这不算什么”，或者“以后你就会觉得，这不算些什么”。也不愿意听到说，“你想得太多了”，“你太感性了”。因为那些曾以刀刻我生命的时候，痛感太过强烈，让我无法否定，也无法接受否定。

    我更喜欢的或者还是陈海贤老师说过的话，大概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解决呢。可是我自己也很痛苦。那不如我蹲下来在你的身边，抱一抱你吧”。大概也是充沛的爱，让我足以不断地前行。我带着我心灵蒙罩的恐惧，醒来时继续往前行进。

    有时写这样的文字，会让我感到更加害怕。因为我忽然又发现了自己心灵的创伤。我害怕自己原来并不足够积极，足够阳光。但这或许是没有关系的。我们还可以走着，那就是没有关系的。

    今夜想写起来，本来是因为我的朋友。他遭遇黑夜，因为他所爱之人已陷入黑夜。我看见他的痛苦。但我无法触碰到他的头发。我想我只能以我有限的陪伴，去给予有限的光亮。我看见他的背景墙是黑夜当中的星光，我就知道黑夜当中的人多么渴盼光明。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也为你祝福。

    其实我自己手足无措地度过过很多个黑夜。最近一年多以来，每当只有我自己的夜晚，我都很害怕。我不知理由，只是它就这样降临了。有时我没有办法面对，就只能用别的事情将黑夜消耗，我在短暂的陪伴当中寻得一点点温暖，在生理的累竭中入睡，又在迷茫中醒来。我想到我那些颓丧的日子了。舍友们都不在宿舍。我，夜晚不停地消耗自己，寻找短暂的陪伴，短暂的快乐，短暂的刺激，夜夜三点钟才在精神耗竭里开着明亮的灯光抱着被子入睡。十点多醒来了，出门吃饭。下午学习。到了晚上又是一样的恐惧，一样的找事找人陪伴。我想那样过太久我会废了。我或者在别人的到来里结束这样的时间，或者落荒而逃，到有人的地方去。

    我终于没有多少一个人的夜晚了。但我好像还是知道这样的恐惧时刻并未退散。比如此刻。我不知道为什么夜深时会感到草木皆兵。我总是会有一种被侵略的恐惧感。我由小就一直害怕小偷侵入我的领地。而我经常梦见门坏了，或者已经被撬了。他们即将进来。我无处躲闪。只能在暮色里一秒秒地看着恐惧的降临。我也经常梦见被追赶。无法逃脱。力气不足。被追上。快被追上。逃不脱。陷入混沌境地。

    这些黑暗时刻都让我想要遇到生命当中的支柱。我知道人活一世应当要依靠自己。可是我们也实在是太过于孤单了。怎样让自己更加成熟而不因为恐惧、害怕、孤单、需要陪伴而去和另一个人的生命牵系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我难以判断。是“因为寂寞才想你”，还是“因为想你才寂寞”？

    我无法判断爱。我想我还没有学会过觉察爱的模样。我把安全感当成爱，我把无限的陪伴当成爱，我把游戏感的刺激当成爱，我把内疚的痛楚感当成爱，我把歆慕当成爱。在初恋之后，我再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爱着一个人了。第一次爱过后，就得等到成熟的那一次了，是吗？

    我实在感到迷茫。我也曾经虚假地误以为自己“被伤害”，其实只不过是自怜自顾。我也曾经再如何都无法接受别人虔心以献的爱，而我也无法判断他们那是爱还是别的东西。我这个年龄，无可避免地对爱情感到迷茫。既需要，又茫然。

    我们都是生命路上如此孤单的孩子。如果站在生命的立场上，如何不是孩子？又如何不孤单。我渴盼拥抱。一次又一次地，渴盼一次又一次的拥抱。我可以叫很多人爱我，爱我，陪我。但我没办法驱散自己的恐慌。

    在不断的书写里，我感到医治，感到些许的安宁吗？我不知道。但我感到我看到了我自己。那个蜷身自抱，危机四伏，眼泪将落，在黑夜里渴盼星光的我自己。我不能否认我是幸运的，我的生活是幸运的。可我也不能否认我的心灵是感受着孤独的，我是惶惑的，我是还在盼望着星光闪闪闪烁的人。

    能不能将祝福洒向我们年轻的生命？让我们眼泪清亮地汇聚成河，让月亮温柔，让黑夜形成包围圈。

    但我还是，但我还是渴盼这样的夜晚里我能拥有扎实的拥抱，温暖的拥抱，真实的，真实的拥抱。

    我的朋友，如果再见我一眼，盼寄我以拥抱，望我以，以另一片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