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不知道洛茵去了哪里,也想不出她还能去哪里。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坐着等洛茵回来,尤其是在体会了其中滋味过后。
但这四海八荒无垠,他又该上哪儿去找洛茵呢!
邯羽虽然没成过亲,但也经历过生离死别,是以他有点儿同情他。大喜日子跑了新娘子,还被仇家逼宫,也难怪他要发这么大的火气大开杀戒!
他怯怯问道:“魔尊,那接下该怎么办?”
幽邢安排完自己那头的琐事后便走了过来。他到底跟在玄烨身边这么多年,大抵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魔尊,你若放心属下,尊后的事情就交给我。西疆一直是邯羽守着的,他最为熟悉那处的地形与敌方兵力布守。上原在那边可能施展不开,不如将他调回来提防着神族的南翼军。这一场内乱过后,魔都城需花些时间与人手修缮一番,百姓疾苦也需得关怀关怀,这样才能显出魔尊你心怀南荒苍生的王者气度。”
玄烨唔了一声,似是听进去了。
幽大人贴心道:“那要不要属下即刻替魔尊拟谕令?”
许是白日里亲眼见到曾经拥护自己的百姓如一群乌合之众聚在王城底下讨伐叫嚣的情景让人心寒,魔尊玄烨一时半刻没什么兴趣来关心民生。
他神色清明道:“派人去穆府清缴,所得之物如数送到赤武殿给我过目。方平息内乱,妖族不太平,神族也蠢蠢欲动,本尊可没余力关心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不过既然他们觉得本尊做得不好,那索性让他们深刻认识一下本尊的所有缺点,免得日后一听到流言蜚语就上王城来声讨我。”
幽邢尴尬了一瞬。
“魔尊,这气话你说说就算了。过了嘴皮子瘾,还得过日子。你也不希望每次朝会都乌烟瘴气吧!”他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也知道那些文武百官就爱在朝会上夸夸其谈,我们可不能给他们留下什么话题做文章。”
“那便不关本尊什么事了!”
幽邢闻言一愣,预感不祥。
玄烨这才收了佩剑转身欲往王城里去,“谕令你尽管拟,就按照方才说的,把邯羽丢回去,再把上原调过来。朝会的事情,等清缴完穆府老底再说。至于本尊的王后,本尊自会去寻,不劳他人费心!”
被撂在一旁许久的邯羽这才见缝插针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说实话,我要是那小娘,我就去妖族。横竖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知道她曾经在魔族混过。神族不是一直宣称他们的女将军在我们魔族吗?我要是她,就跑去妖族,然后让四海八荒都来瞧瞧自己究竟在哪里!”
玄衣魔尊猛然顿住了脚步,额角青筋凸起直跳,胸中一口气堵得他几乎站不住。虽然邯羽不过是这么一说,给了一个并不可信的假设,但玄烨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洛茵这一趟出走定然不是没有目的的。她既然能在大婚前一夜出走,企图以自己的离开来平息这场内乱,那么她就能一个人跑去妖族,将祸水西迁,彻底给他解决麻烦!
这,真真是洛茵能干得出来的事!
握着翰阳的手在衣袖底下紧得直发抖。玄烨知道,倘若此刻追出去,怕是也来不及了。仙人腾云驾雾日行千里,从南荒到西南荒也不过半日的路程。此刻,洛茵大约已经身在妖族腹地了。
她去妖族会干什么?潜入惑西谷?还是索性自投罗网?
玄烨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声亮哨随即响彻灰暗的天际。
“魔尊,你这就走了?”幽邢一想到后面那一堆烂摊子就头疼,“穆府还没清缴呢!”
“清缴完盘点好把明细送到赤武殿。”
话音刚落,振翅声便铺天盖地,一片阴影遂盘旋在了头顶。
玄烨仰头一望,嘱咐幽邢,“盯紧神族,本尊去去就回!”
说着,他一跃而上,宽大的衣袍扬起,带来了一阵刚劲的大风,糊了底下那二人一脸。待到他们睁眼回神时,他们的魔尊已经不见了。
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过后,幽大人才拾起了话头,没好气地讽刺邯羽,“果真穿了裙子就是不一样,都能将心比心了!右将军,我可断想不出这一计来的!”
“我也没想到魔尊竟能在一个女人身上栽跟头,还昏了头!”邯羽皮笑肉不笑道,“我看往后啊,幽大人大概需要天天穿裙子上朝会了,这样才能摆平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人,顺便显摆显摆你的睿智!”
幽邢嘴角抽了好几抽,遂两手一摊,幽幽一叹,“我一个大男人穿裙子成何体统!”
“难道我穿裙子就特么成体统了?就特么像话了?”
“像画,怎么不像画!你穿这一身在上原眼里,那简直堪称一幅上品美人图,他都舍不得挂在墙上!”紫袍幽大人不嫌事大地继续夸赞他,“连我都不得不摸着良心说句实话,你穿裙子还真是怪好看的。不信你穿去在上原跟前溜一圈,我保证他眼睛都能看直了!”
“滚!”邯羽望天悲鸣,痛心疾首,“老子的一世英名啊,就这么给玄烨那王八蛋给毁了!”
幽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这么想,如果不是魔尊他慧眼识才,你到现在最多也就是个经验丰富些的屠夫。就当是他给了你一根骨头,又把骨头从你嘴里收走了罢!”
右将军一琢磨,眼珠子一瞪,眉毛横飞,“幽邢你什么意思!老子是狗吗?!”
幽大人摆了摆手指头,“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在提醒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然容易走歪。”他遂给他举了个例子,“你看那团肉泥,想当年穆烈也是个人物,可坏就坏在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旧主走后,他自觉可以一手遮天,便借着给旧主报仇的幌子与魔尊对着干。这世间,孰正孰邪,说到底不过是他人眼中的黑白、他人嘴里的是非罢了。可他人眼中所看到的,却又未必是真实的。这天下,四大族分踞,各自守着一片天空。觊觎权位之人济济,可真正有能力去一统天下的又有几人?我们,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有多少能力就办多少事,不要想得太多。英明不英明的,也是落在后人的眼里,由后人说了算。千年万年过后,这八荒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只希望这一世自己不要出太大的纰漏,别留下什么把柄被后人拖出来以口舌鞭尸就好!”
邯羽消化了片刻,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幽大人想得挺开!”
“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他提醒道,“魔尊定是奔着妖族去了。你赶紧把这一身辣眼睛的衣裳换了,也快点跟去!我有预感,妖族很快就要出乱子了!”
“你以为我想穿这个去西疆大营?”邯羽睨了他一眼,“放心,西疆到底是我的地盘,我在那处守着总比上原要稳妥些。”
“刚说你什么来着!”幽邢用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瞧他。
“走了走了!”邯羽也懒得搭理,“这里的事情我做不来,都交给你了!”末了,他异常严肃地叮嘱道,“老子穿裙子这件事,你给我捂严实了!谁都不准再提,尤其不能让上原知道!”
若是让上原见着今日的情形,邯羽大约要好几日都起不来床。幽邢幽幽一叹,由衷地生出了一阵惋惜。
……
将魔都城的隐患彻底拔除后,清缴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穆府地大,穆烈又位居高职,府内宝贝自然也不会少。左将军上原刚回城便一边派人留意神族动向,一边带人盘点穆烈留下的家底。而可怜的幽大人只得全身心地周旋于朝堂之上,给自家尊座扯幌子作面子。
微寒的三月很快便过去了,迎来了细雨绵绵的四月。
在雨露的滋润下,万物终于复苏,渐渐丰茂,悠哉悠哉无忧无虑地生长着。
雨水冲刷着南荒大地,也将那场闹剧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冲淡了许多。魔族的百姓们重新过起了太平的日子,只熙熙攘攘了百来年的魔都城东城变得有些萧条冷清。
穆府被搬了个空,常年在穆府里外来来去去的巡卫也不见了。东城最奢华的将军府仿佛在一夕之间便人去楼空,萧瑟得宛如一座空置多年的老宅。
偶有百姓路过穆府的大门前,还是会忍不往里头张望,随后再生出一番感慨。
这东城,终于再也不得见当年那样剑拔弩张的惶惶了。
幽邢做主,还地于民,命人将穆府的大门拆了。花园假山与莲塘小亭被圈起来做了个挺有格调的园林,供百姓游览小憩。正殿院落的月亮门也被拆了,换成了正儿八经的府院大门,还挂上了一块匾额“丞相府”。剩下的那些小院子被划分了一番,用以安置在那场内乱中无家可归的贫苦庶民。
此举颇受城中百姓赞誉,也让那些曾经对魔尊玄烨心生怀疑的人都闭上了嘴。
魔都城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魔尊玄烨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潜入惑西谷已有些时日,却很意外地发现此地并无异动。
雨季的惑西谷外水汽丰沛,烟雾蒙蒙的,将这妖族的腹地掩得虚虚实实。
谷内鱼龙混杂,有彻底化了人形的老妖,也有还未能化形的小妖,更多的是些不上不下化形还不完全的半吊子。
总的来说,这惑西谷就是一个妖孽的孕育之地。他们受着妖王图涂的庇护,在此处修炼人形,再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报答妖王的恩泽。
在妖族,玄烨要不被人察觉地混入其中,只能扮成化形的老妖。而那些老妖基本都已经上了年纪,因此外形看上去都有些年岁。
魔尊玄烨虽然元神年岁也两千有余,奈何他五百多年前换了一具身子,所以即便容貌的轮廓还在那里,但看起来委实年轻,与此地正儿八经的两千岁老妖可谓是天壤之别。又因他生得俊美脱俗,是以走在王谷里,总有上了年纪的老妖婆朝他投来直勾勾的目光。
玄烨这辈子生了双阴阳眼,一眼便能看穿万物真身。对着那一个个丑得不忍直视的妖怪,他实在是提不起瞧第二眼的兴致。冷着一张脸,玄衣魔尊神情淡漠地在惑西谷里穿梭,无视了所有的目光。
妖族除了妖还是妖,也就是心智齐不齐全的区别罢了。心智齐全的,或能成个人物;心智不齐全的,只能受那些心智齐全的老妖驱使。但无论心智是否齐全,妖终归还是妖,若放在邯羽眼里,大概都算牲口。
有胆大的老妖主动上来搭讪,“郎君生得如此标致……”
她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便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灰溜溜地退到一边的矮树桩旁,化成了只母山狸,夹起了自己的尾巴。
玄烨收回杀气四溢的目光,继续往前走,目标明确,似是奔着某个地方去的。
惑西谷群山环绕,妖洞无数,大大小小皆隐匿在山岩石壁间。老妖的洞穴阔气些,摆设也多。而小妖们的洞,也仅仅就是个能遮风避雨的洞罢了。整个惑西谷里,只屹立着一座非穴老巢,那便是恒山半山腰上的恒天殿。
那条阻隔善恶两界的恒水便是发源于此。
玄烨远远地避开了那座山,闪身没入东边山林的迷雾中。
灵台内忽响起一个苍老的嗓音,询问来者。
他勾了嘴角,沉声道:“父君,儿子来给你上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