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说鼠 韩宝林 鼠年说鼠。我说的鼠,不是老鼠,而是生长在庄稼地里的田鼠。在磁县我的老家,田鼠被村人称之为“搬藏”,顾名思义,就是喜欢偷偷把田间庄...

              鼠年说鼠

                  韩宝林

        鼠年说鼠。我说的鼠,不是老鼠,而是生长在庄稼地里的田鼠。在磁县我的老家,田鼠被村人称之为“搬藏”,顾名思义,就是喜欢偷偷把田间庄稼搬进自己掘的洞里储藏,故此给这种动物起“搬藏”这个名儿,真是贴切。

        我对“搬藏”很熟悉,从小就和它打交道,它和老鼠是近亲,都是群居生活,擅长掘地挖洞,尖嘴利齿小眼,浑身灰突突的,一副贼头鼠脑,鬼鬼祟祟的模样,以粮食作物为食。相比之下,“搬藏”体形较短,尾巴比老鼠细小一些。上世纪六十年代闹饥荒,我跟随大人们扛着䦆头背着锹,走向田野,去挖“搬藏”洞里的粮食。

        “搬藏”很聪明,将洞设置得非常精巧。每个洞穴在设计上一律采取暗自相通、各自为政的战略布局。做好一个洞,屯满了粮食,这个洞就被隐蔽了,随即堵塞它和下一个洞之间的细小通道,使这个洞的存在,看起来孤立不动声色。新的洞囤积满仓以后,依次延展,以同样的方法掩盖,并继续开辟下一个洞。

        “搬藏”很会生活,也很讲究。一条擀面杖粗细的洞口,从地表蜿蜒而下,沿着这条主干道,分布着储粮室、卧室、活动室、卫生间等生活区域。如果家族鼠口多,还要设置几个分洞,最多拥有八间套房。粮食囤积,分门别类,麦是麦,豆是豆,穗是穗,花生是花生。麦穗没有一根麦芒,全是光溜溜的实穗,砌垛得出乎意料地瓷实,手指伸不进去,麦穗揪不出来,纤纤麦草竟如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不知它们是怎么安置的,颗粒紧凑,草稞之间的的缝隙被减缩到了最低限度。粮草一丁点、一丁点地,从小到大,堆叠成井然有序的“粮食墙”。剜出的黄豆,不带任何杂壳,“黄格愣愣的”,一粒是一粒,铺展满满一窝,一个洞里往往能挖出二三十斤粮食来。

        看着这些有规则的、分门别类的地洞,让人禁不住发出阵阵感叹:这小精灵料理得实在是讲究,简直想象不出,人做活儿,哪一天能做到“搬藏”一半的精细程度,那种气象一定大不相同。

        有一回,我和自家的几个兄妹,在村后沟南岸的土坡上挖粮时,没有挖到粮,却扑哧挖出一群小“搬藏”来,十分突然,我们和小搬藏”都吓得不轻。它们个子小,但也算成年了。这么多成年“搬藏”同住,我们从未见过。而旁边四个洞的粮食就是靠这些小家伙拉回来的。我们看着洞里的粮食,再看看速出逃窜的“搬藏”,又可怜它们,又可怜我们自己。五岁的堂妹哭泣着说:“我们拿走了“搬藏”的粮食,它们冬天吃什么呀?”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舍不得拿走一根麦穗,一颗豆粒。

        可我们还是拿走了。

        饿得不行啊!

        “搬藏”天生烈性。一旦有人动过了它的哪个粮洞,即使只是看了一眼,又用土照原样覆盖起来,它也不再需要这个洞了,不在需要里面的粮食。如果粮食被盗挖一空,没粮可存了,它就把草籽窑进洞里,这个冬天就吃这些“粗粮”。若是贮藏室再被挖开,它们也毫不犹豫,像曾经决然地放弃细粮仓一样,毅然决然地放弃一窑窑的“粗粮”。

      数九寒天,大雪纷飞,气温骤降,百般无奈中,“搬藏” 们纷纷选择了绝望之旅:上吊。

        在草地上长着分杈的蒿子秆上,“搬藏”踩着一块石头、一截木头,爬上了离地一尺高的蒿杆的分杈处,把头往蒿杈里一卡,一跃身,用两条后脚抓将头紧紧抱住,使劲抻自己的头,一直抻到断气为止。绝大部分“搬藏”照搬这一种死法,攀登着蒿秆上去,自己解决自己,一死一大片。有的找不到蒿杆,就一头撞在石头上撞死,血流一地,那场面蔚为壮观,可谓世间奇迹。

        小小“搬藏”,灰不溜秋,形不惊人,貌不压人,声不迷人。但性烈高傲,视死如归。宁可吊死,也不食嗟来之食,不苟延残喘活着。所以我说———

        “搬藏”是鼠中的精灵,是鼠之魂!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了“搬藏”之死的事,我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也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正因为我亲历了,所以才发现在惊心动魄的故事背后,都隐藏着心酸和伤痛,甚至连死亡也因为你站立的位置不同,其结果也截然不同。吊死了的那些“搬藏”,便是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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