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欲尽 连载 十

杨莎丽再找工作的过程不算太顺利。离开公司这短短三年，以前队伍里的同事已纷纷开枝散叶，以三年两级的速度，不是在本机构攀升，就是去别处择良木而栖，她今天去一个鼎鼎有名的药业公司面试，已经通过了人力资源部的初试，这是业务部门的二试，她很重视，准备了厚厚一本材料，也是赶巧，老板临时被客户叫走，二把手乐得在背靠背的会议间歇出来透个气，被人力部的叫来见一见这位候选人。门一开，两人都愣住了。

周吉姆当初和杨莎丽可谓是老板言中立的左膀右臂，最初的一年半载，两位年轻人为谁先升职争得头破血流，在办公室孜孜不息，工余也都有自己的方式与老板恳谈交心。每次言中立都是分别安慰他俩，“你客户关系好，他执行能力强，二位都前途无量，但说到具体的这个职位升迁，你与他互有靠前。“一年后言中立在办公室升了周吉姆，在卧房升了杨莎丽。

言中立的发妻王青咽不下这口气，坚决想好要离婚，为在财产上夺得赢面，她找了私家侦探，虽然没有像劣质电视剧演的那样亲自闹到言中立的公司前台，但辗转将证据送到了合规部。

公司位于新加坡的内部律师与合规部开了三次电话会议，强硬建议将两人都开除，言中立的老板打通天电话，找了美国的董事副总裁，几番说项，将言中立保了下来，条件是杨莎丽必须主动辞职，而且要签订半年不许在业内择业的竞业协议，如果不同意，就直接以开除处理。

言中立焦头烂额，劝莎丽不妨暂且隐忍，韬光养晦。“这个行业就是这么大个圈子，现在满城风雨，你出去找不到好机会。不过咱们又不是明星，过一年半载事情平息了，以你的聪明和能力，我再在人脉中力举你，还怕找不到现成的好职位吗。”其实他想的是莎丽这么风骚，放她出去，不如让她在家，照顾自己起居。王青那边生的又不是儿子，要是一年半载莎丽生了，就跟她再婚，自己也不吃亏。

周吉姆问莎丽近些年的情况，莎丽说她离开公司后就去国外游学，上个月才回来。周吉姆脸上一阴，心中又是不快，他是小地方大学校的高材生，最恨的就是成绩不如他的城市孩子，动不动去了“国外野鸡大学镀金“。吉姆问她去了哪个国家，学的什么学位，莎丽说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与英国的合作项目，周吉姆翻看简历，在教育背景那栏果真有这样一笔，直说蛮好。又亲昵而神秘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说，社会对美丽而能干的女子特别不公平，“替你抱屈“，”那时候风言风语传说你和言老板有私情，我就说，一派胡言，无耻透顶！你这样风姿绰约，抱负不凡的女子，在职场上不让须眉，不瞒你说，当初你还是我小小不才的强劲对手呢。为了队伍里有你，我少睡多少好觉，当然不是为了那个，啊，呵呵。我就跟他们说流言止于智者，Sherry 怎么可能屈就言中立。再说言老板后来升得是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嘛！是我啊！赖蛤蟆哪有白吃天鹅肉的道理，言老板那个色鬼，要是真得了你Sherry的甜头，又怎么能升我呢。“

莎丽在言中立笼中这三年，虽然不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地有些男女间的争执，却哪里听过这些丑话，见过这样的丑态。她当年未尝不是亏心短行，但这吉姆今天也是仗势欺人。她水灵灵的一双眼睛，藏在精致妆容后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努力吃下哑巴亏，吸了一口气强笑着问吉姆：“说起言老板，你还有他的电话吗，哪天一起约着吃个饭，他也是咱们俩人的。。。“她努力将”入门师傅“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周吉姆是真的相信了她的简历，暂停了出乖弄丑的一套表演，惊讶地跟莎丽说：“你这一出国也不跟我们这些朋友联系，难怪你不知道。言老板上个月死了啊，肺癌。是咱们原来公司的刘传心告诉我的，说是从发现到走，统共不到三个月。他财产房子都归了前妻和女儿。对了，刘传心现在也厉害了，成了金牌销售，年入80万！Sherry 你跑到英国象牙塔里一躲，不闻世事，哪里知道咱们这里升的升，老的老，死的死。“

周吉姆被部门助理叫走了，去开另一个会，杨莎丽勉强跟人力部的人又支应几句，对方说看他们聊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希望很大，等吉姆被叫走的这个会开完了，就去找他聊聊，确定下一次跟部门主管见面的时间，莎丽集中精力回复了她，收拾好被吉姆拨乱的文件和一败涂地的自己，走出了会议室，又走出了绝不会再来这儿面试的办公大厦。她想，没错自己从来没真正的爱过言中立，为了和他一段不名誉的事，她今天受过的折辱本来是没齿难忘，但与死神的威严相比，吉姆的猪脸又算什么。

她想，言中立死了也好，自此她的失足，可算没了证据。

她扭动墨绿色MINI的钥匙，发动机好似一声呜咽。她旋即打开收音机，很快地随着前奏跟进了林艺莲金曲，言中立当年最喜欢林小姐银瓶乍裂的嗓音，有一次他一边写毛笔字，一边赞林艺莲是云中摘锦，是都会女子的最佳风貌。想到这里，莎丽不觉浮出一个微笑，她和着音乐的节奏拍打着方向盘，心里说：言中立，周吉姆你们等着瞧吧，你们都不得好死，而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她飞着车，一路横冲直撞到母亲工作的楼下，一会儿看着胖胖的沙玉华手里夹着小花包，摇摇摆摆过来了。

沙玉华一进车先忙不迭摇上车窗，看女儿发如飞蓬，眼睛的妆花了，一张脸似悲还喜，心里纳闷，忙问她“是不是说的今天去面试啊，怎么样啊？”

杨莎丽没说话，将车开到一家韩国饭馆停下，说饿了。沙玉华嗔怪道：“你也真是的，咱们不是回家吗，我做给你吃不就得了。”

杨莎丽不耐烦地打断她，直说自己快死了，五脏六腑都像一口被大火干烧着的锅，沙玉华觉得她的比喻精妙，关心地说，那就赶快点菜。妈有钱。

一大盘烤肉下肚，杨莎丽简单跟妈妈说，工作找得不顺利，急不得，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把家里的大事办了。

这一说，沙玉华又添了心事，没敢叹气，但放下了筷子。

她先跟女儿说，顾老最近又不太好，依她看来，能不能过下这个冬天很不好说。待顾老走了，上边一个老太太，中间一个老太太，外边一个话不多但都是主意的顾影，这家的活儿不好干，指不定到时因为少了一口人还减她的工资，她不想久留，不如到时再找一家。

可要是再找一家呢，初到乍来，还不知是个什么脾气，容不容人，干的长干不长。

莎丽说，也支持妈妈再找一家，现在保姆小时工不比白领挣得少，还是买方市场，像沙玉华这样家在北京、干净忠诚、做饭好吃的阿姨，是珍稀资源，不愁雇主。哪怕找不到合适人家，母女二人的生活也一时半会不愁衣食，最要紧赶快跟她爸把婚离了，把房产落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