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掰起指头一数,外婆去世已经12年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不是谁的外孙女已经12年了。
每当在街上听到小女孩撒娇地对外婆说“外婆,外婆,我要吃饼干”;每当看到别人地外婆提着大包行李,行李箱里装着各种各样好吃的来看外孙和外孙女;每当大年三十,弟弟问我“姐,我们明天去外婆家吗(其实是去舅舅家给外婆外公上坟,但这么多年来还不能改口,一直说的是去外婆家)?”每当我看到房屋背后李子树上果实累累,我就会想起我的外婆。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事情之一就是外婆的到来。爸爸和妈妈对我的饮食控制得很严格,按照爸爸的说法,“饭头上吃饱了,哪里还需要吃零食?”我一直在想,爸爸以前也是孩子,难道他小时候一点都没有过嘴馋的时候?
外婆来了,爸爸小时候的事情我就一点都不在意了,因为我的眼光全都聚焦到外婆的满满背篓和鼓起来的手提袋上了。每次当外婆刚刚“长途跋涉”“跋山涉水”两公里路来到我家时,我起先会很贴心地给外婆递上毛巾,按照妈妈的指示将毛巾贴在外婆被汗水打湿的背上,接下来,就迫不及待如恶狼似的铺在外婆的背篓和手提袋上。
“哪个女孩是这样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妈妈总是这样说我。
“妈,这是外婆,又不是别人。”我总觉得自己特别在理,在外婆面前,哪用得着假惺惺得装模做样呢?
接下来,外婆就会把背篓和手提袋里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拿个盆儿来装杏子。”外婆扭头微笑对我说。
外婆家旁边有一个大杏树,每年4月份,外公生日的时候,我就会看到雪白的杏花大朵大朵地灿烂开放,我跑进厨房问正在忙里忙外的外婆,什么时候才能吃杏子呢?
“要不了多久了,等杏子孰乐,外婆请你来吃。”
“可我要上学呢。”我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上学和吃杏子到底哪个更重要。
“那外婆摘了给你送来。”
外婆果然记着我们之间的约定。
“妈,这些楼下都买得到,你背着走这么远,太累了。”妈妈看着满满一盆儿杏对外婆说。
“自家的,吃着才放心,你弟弟和弟媳都不在家,我和你爸哪吃得了这么多呢?”外婆怕妈妈不忍心,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外婆,你们家还有红薯啊?”我拿起一个红薯问道,在我模模糊糊的不太准确的印象中,我们家还不到12月份,红薯就被消灭干净了。
“去年冬天外公专门储存的,现在还是可以吃呢。”
“可是外婆,我们家有番茄呀?”我拿起番茄好些好奇,明明我们家有,为什么外婆还要往我们家送,她不应该送我们家没有的东西吗?
“今年番茄长得大,我想起你之前说今年栽的番茄时间不好,总是逢雨。”外婆脸朝向我,话却是对妈妈说的。
“妈,今后来,直接过来就是了,不要拿这拿那的,邻居们经常说呢。”妈妈知道无论怎么劝,外婆每次来总是大包小包的,干脆拿邻居来当挡箭牌。
“邻居说怎么了,我是给自己女儿拿东西。”外婆总是理直气壮。
我对她们的“争执”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外婆的手提袋,那里总是装着瓜子、饼干,有时还有外婆自己亲手煎的麻花和炸的酥肉。
当然,外婆每一次都不会让我失望。
“妈,你真的是越来越像外婆了。”妈妈感叹着对外婆说。
2.
“妈,你也有外婆呀?”现在想起来,这是童年的我问的最蠢的问题之一。
“我怎么可能没有外婆呢?”妈妈苦笑不得。
“外婆也有妈妈呀。”外婆这么一解释,我就觉得顺理成章了,谁不是妈妈的孩子呢?
关于祖外婆,我唯一的印象是外婆家步行半小时路程外,一块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里,一方矮矮的坟墓。当年外公因为风湿瘫痪在床时,舅舅从外公手里接下每年除夕清明去给祖外婆扫墓的重任,妈妈会要求我跟舅舅一起去。
跪在祖外婆的墓前,我在脑海中想象她的形象,但每次都失败了,我从来没有在外婆和妈妈的口中得知过祖外婆的具体长相,她是高的还是矮的,她是胖的还是瘦的,她是话多的还是安静的,她最喜欢吃什么菜,她最喜欢哪个季节,在外婆的四个子女中,她最喜欢哪一个?
我不知道,但我总是根据外婆的样子来想象祖外婆,因为在妈妈的口中,我的外婆越来越像她的外婆了。
“我的外婆经常提着一个竹篮,”妈妈开始沉浸在她的美好回忆当中,“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来我们家竹篮总是装得满满的。当时我们四个孩子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外婆的身影,在田坎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我们四个小孩跳呀、叫呀,兴奋得不得了。”
“那外婆不说你们吗?”我想到每次对外婆拿来的东西手舞足蹈得意忘形时,妈妈都会说我没规矩,不懂事。
“也会呀,但我们听不进去,外婆的篮子对我们的诱惑太大了。”
“祖外婆一般都给你们带什么?”我十分好奇。
“他们家有什么就带什么。”妈妈停下笑了笑,“房屋前的李子树结的李子,房屋后的橘子树结的橘子,集市上买的一块豆皮,等到家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带的时,她还会在篮子里整齐地放几个烤红薯和烤土豆。”
“外婆家没有这些吗?”
“怎么没有,当时你外婆也说‘妈,这些家里都有,不要再拿了’。”
“那祖外婆一定会假装生气地说‘我是带给我女儿和外孙的’。”我甚至不用妈妈告知,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怪不得妈妈说我的外婆越来越像她的外婆了。
“那祖外婆去世,外婆一定很难过吧。”我不能想象自己失去妈妈的情景,但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祖外婆这一事实。
“嗯,很难过。”妈妈喉咙有些紧,“但不久,她有了新的身份。”
“是什么?”我追问。
“外婆。”妈妈抚摸着我的手,对我点点头。
3.
大学毕业以后,我在省城上班,离家190公里,算不得远,但却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平日里很少回家。
所以跟妈妈的联系就通过每周一次的手机,我很惭愧,每次都是妈妈主动联系我。
“今天忙不忙?”这是妈妈问候的第一句。
“还好。”我总是这么模棱两可地回答。
“这周都吃的什么呀?”她总是怕我因为工作的原因饱一顿、饿一顿,或是叫外卖凑合着吃。
“早上和中午都是在外面吃的,晚上在家里吃的。”每次我都是同样的答案,不会具体告诉她每餐吃的是什么。
“今年白菜长得好,我腌了几根泡白菜,等你放假回来吃。”
“妈,我这边买得到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自己家弄得吃着放心些。”
我突然想起,以前外婆也对妈说过这样的话。
“对了,还有啊,地里的土豆和红薯卖得差不多了,我专门给你捡了两箩筐。”妈妈有些兴奋。
我无数次跟妈妈说不用麻烦,可是看着她忙上忙下,嘴里哼着歌,高兴地做着这一切,对于她而言,应该不算是麻烦和负担,能够为孩子做一些事,对她而言,才算是一种幸福。
当然,妈妈也有遗憾,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升级为外婆。
不过,我相信,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外婆。我常常在想,也许她也会在看外孙或外孙女的时候手里常提一个包,包里装着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或者她也会经常带来家里的各种水果蔬菜,我告诉自己,一定微笑着接过妈妈手里的东西,一定好好享受妈妈带来的关爱。
因为,对于一直以来默默奉献的妈妈们,觉得自己对孩子有帮助,才是最她们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