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王与假公主

冷暗雷俗套中二习作,一锅陈年乱炖汤渣的再提取物

并不字斟句酌,如有bug是我的空气猫朋友踩键盘bsckjushfs


1

Lucius是新上任的大魔王,年轻有为,血统纯正。虽说是压线擦过考核,只得了一块魔界边缘封地,有权贵之名无权贵之实,但在普魔大众眼里绝对是没有二话的少年才俊。他既然年纪轻轻考取大魔王,意外之余,也必然想扑棱扑棱往上再够一够。可惜边缘封地只有繁杂的文书事务,要从基层硬整顿他又还缺点手段。

小年轻,他还需要一点威信。

于是Lucius想到求助于人,人类。如果能收到人间一位皇室公主婚礼上的“魔王抢公主环节”的邀请,他必然声望大涨。只是这等上乘外交事务定落不到年轻大魔王头上,他得自己揽活。

说走就走他订了当天的红眼直梯就往人间去了。

但小伙子对人间实在不熟,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在人间翅膀尾巴角都要收起来,大摇大摆在街上逛,被街上整理市容的官兵抓起来问话,又没有外交文书,直说是来旅游的,想见见世面,住着公主的城堡在哪?官兵教育他一番,从墙边顺手撕了张印着气派的城堡宣传单张残页给他。

他兴冲冲去了,拍拍过路人类问公主在哪里?人类说别急排我后边,这儿都是去见公主的。他一想不愧是公主,这排场大呀!

左挨右挨排到他,公主金发碧眼好端庄一位年轻女子对他微微笑。

Lucius不大懂社交辞令,只好开门放大接123。他一个单膝跪地魔界重礼说你好我是大魔王Lucius。

公主很有素养地没有露出一点疑惑,说你好Lucius,此次来访有何要事?

Lucius很真诚:你结婚了吗?

公主也很真诚:结婚典礼花车游行请期待明年2月。

大魔王开心,赶上了!他虔诚掏出相当于大魔王身份证明的戒指伸手一递,像应届毕业魔诚惶诚恐递上自己的简历,说:那我可以吗!

公主也开心,眼睛弯弯嘴角弯弯,当然可以!我们2月见!又说,你远道而来,要50的还是200的?看他不解又补充说,我觉得宫廷画师应该为你我难得的异界交流留下画像,你想要画得艺术点还是现实点?

Lucius懂了,说为了感动常在他2000的都要得起。摸摸钱包要了个50的。公主说谢谢惠顾不是谢谢来访,我就不留你在城堡里进行繁杂社交了,人间风景很多,你四处看看。三到七个工作日后我们将画像送到府上,左转去留个地址。

大魔王高高兴兴地就走了,逛吃逛吃突然想起来没有一纸半张契约书,甚至没问这公主名姓,回到城堡城门已关,他只好去问那看门的,你们公主叫什么名字?

看门的说我们有60几个公主,谁知道你说的哪个。Lucius感叹,说我也形容不出来,反正挺漂亮的,我想要一下她名字。看门的不给。大魔王又秀出自己的身份戒说那我自己进去。看门的笑了说我小孩也爱收集这个,魔王动画最近很流行。正僵持不下一个女的从侧门出来了。看门的把锅哐哐一甩溜走,留下一句说她知道公主叫什么你问她。

Lucius又冲过去问,你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笑笑的公主叫什么吗?

女士只消一眼就认出这人了,拿着戒指单膝跪地问她结婚没有的“大魔王”。但她懒得搭理,说城里公主都是金发碧眼微微笑,不知道你说的谁。说着要走。

大魔王倒是耐不住了,城堡的墙也不多高。他前进两步,屈膝一跳双脚离地一米八,女士抬头,看见一双翅膀刷地在月下展开,没有羽毛,那人向她展示的是一组黑色的枝干和半拉开的幕帘。

下一秒Lucius就被拽着尾巴拖回了地上。

女士说:收起来!

大魔王只好都收起来。

女士叹口气,我是今天那个公主,你有什么事?

Lucius疑惑,不对啊,你头发眼睛都是黑的,休想蒙我。

女士:cosplay懂吗?头发,假的。眼睛,假的。公主,假的。我,真的。

大魔王:真的吗,你不要蒙我,是官兵介绍我过来的,这城堡里必定有公主。不是说有60几个吗?

他掏出有点破烂的宣传单张,女士扫了一眼,自己掏出一张完整的宣传单,指着一个字一个字读,皇家宫廷主题游乐园。

Lucius愣在原地不动了,仿佛尘土即将回归大地了。女士一副算我倒霉地笑了,是和公主的样子有点相似。她说走吧,这里60几个公主没有一个是真的。

大魔王深深浅浅呼吸半天,终于说,那你能不能包养我吃餐饭,我吓饿了。


最后也没吃上饭,一魔一人去吃了小烧烤。Lucius受宠若惊,是家乡的味道,虽然少点硫磺味,但外邦友人被自己唐突误认还贴心至此,他激动地问,你们人类都这么好吗?

公主说,本来就订了这家店庆祝我拿到新剧的角色,正好魔族同行打五折还送果盘,算我占你便宜。说着开了瓶饮料,拿着伸手碰了下对方的杯子,“干杯”。

大魔王说,你是演员啊?

公主说对啊,小剧团啦。一年半载在剧院演几场。

大魔王问,那游乐园公主呢?也是剧团工作吗?

公主说,生活不易,找点兼差。

大魔王说,强,这次你演什么?

公主说,公主。

你又演公主?

大家就爱看公主,她说,养在深宫的无暇少女,每天靠喝下午茶和闻玫瑰花活着,每一个勇者凯旋后必备的奖励。顿了一下,但好歹这次算个第二主角,有几句话可说。

其实我觉得老家的青梅竹马比较好,没别的意思……呃普通女孩也许会话比公主多点?

但小镇上的人比较爱做城里梦。

老这样演也挺没意思吧。

是啊,没意思了,演完这场我就去别的国家学戏剧,他们国家虽然小,但戏剧体系丰富。听说他们皇后甚至养了一个全女性的宫廷剧团,所有的传奇英雄角色不论男女,都是女人演。

Lucius不懂戏剧,但他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他有其他热爱的选择,也许就不会去考王位分封考试。他清楚自己并非什么才俊,纯种魔族中优越者众多。他不过是运气好一点。受封宴会那天他在掌声中晕乎乎地踏上红毯,领主大人亲自为他戴上戒指。新任大魔王代表也与Lucius年龄相仿,兴奋地发言说觉得手上的戒指比任何火焰都炽热,她将终生不摘下这份殊荣,除非得到领主大人的另一份肯定。Lucius一愣,他只觉得戒指冰凉又硌手,刚走完红毯就摘了。

他问,你是怎么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的?

公主说,本能吧,试着做个梦看看?

大魔王点头,那我两年后试一试。魔族不像你们每天睡觉,我们十年左右才有一次休眠期。祝你梦想成真。他拿杯子去碰公主已经喝空的饮料瓶,“干杯”。

买单的时候要看魔族证明,公主就向Lucius讨个证件,后者说我也没啥证件啊,你拿戒指去吧,认识的人会认识的。拿去一展示,店主嗷噢惊呼,捧过来放在眼前又捧回去公主手里。表示哪能收您的钱呢,请大人回去多支持小店分店,魔界各大领地都有。

公主心想,还真占到大便宜了,出来给Lucius好一通热烈的打量。大魔王不解,我角忘记收了?公主说没,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面见过贵族,说着行了个漂亮的礼,大人再见。大魔王有样学样,回了一个漂亮的人类女礼,公主再见。


2

拿下新角色这事倒是还有一些烂俗的前情未表。男主演睡了个舞女,舞女第二天留下一封辞职信下落不明,女主演好巧不巧与那个舞女情同金兰,又是团里最有性子的空降千金,镇上名贾的小女儿。一时组里腥风血雨你死我活。最后千金退团名贾撤资,项目搁置。今年风声下去,事关者都离开了镇子,才翻出这门旧剧,改得面目全非搬上来复排。

公主作为事件亲历者,被团长一杯好茶送上台封口。茶杯一空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轻飘飘的,二十二年,一切都轻飘飘的。只有站上舞台,一切才有了重量。她接过剧本,下一句被提醒不要忘记做今晚的饭,咱们团里吃餐好的。

成框的土豆、小葱、玉米,搬下马车,摞好。剧本架在几个香辛料罐子上。你是谁?怎么闯进了这里?我应该把你视为卑鄙的贼子,将你流放到牢里去!可是这勇武的面孔,这宽厚的肩膀——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无法说你是一个小人,这分明是一位勇者的雕塑,不过被精灵们调皮放进了我的花园。公主羞涩地捧起一颗红润性感的番茄,手起刀落。宣誓成为我的骑士,只对我一人献上你的钦慕与爱意吧。那样我将带你去见我的父王,去向他诉说你伟大的志向。在你完成伟业之前,我不会见你。但当你凯旋后,我会是你最贴心的爱人!


3

剧本被剪坏了。

她拎着千疮百孔的纸叠,想起了刚送走的大魔王拎着一张破烂宣传单的样子。剧本不长,被剪碎了就更轻,翻一翻,摇摇欲坠的绳子也断了,纸张散落一地。她一张张捡起来,按顺序排好,数了数,自己的台词一句不差地被剪掉了。台词多些的地方,直接整张纸都不见。好大工程,专看准了她今晚回得迟。她只觉得好笑。第二天在排练场上,她对着几个演侍女的舞女,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剧本背出来。

我不允许!你们这群鬼祟的蛾虫,再有半句多余的话,就休想继续站在这里。你以为你在侮辱谁?只要看到他那双眼睛,任何诽谤污蔑的话都不过是拙足自缚!

团长在场下叫停,公主怎么回事?要温柔要向往要坚定,不是要你咄咄逼人!你演得多吓人啊!

公主鞠躬道歉,向僵在原地的舞女伸出手,再来一次吧,别害怕,只是台词,不是针对你。

带头舞女盯着她的手,紧绷的脸山崩般垮下来,吱哇儿吱哇儿叫着扎进团长怀里。您看看这个公主!哪有公主的样子?她根本就演不好!

其他几个吱哇儿也帮腔。我觉得大姐演得比她好多了!就是,在团里这么多年都没上过几次台,肯定就是演得烂啊!她是个什么公主啊,分明是个泼妇嘛!

公主说,好啊,那她来演吧。我走。她走到团长面前,我爸欠您的债,我白工这么多年早还上了吧?

团长眉头紧锁,开什么玩笑,你家欠我的帐根本算不清楚!

因为你连自己的帐都算不清楚。公主说,要我来算算吗?

团长脸色一沉,猛地把怀里的吱哇儿推出去。没一个心思在演戏上,还排什么练,都滚!

团员们都溜了溜了,公主也转身告辞却被喝住,你去哪?

公主说,我去哪有什么关系呢?

团长一句一逼,你家是拿你来抵债的,你走了,这债就永远没有还清的一天。我的债你也不要插手管。

公主倒是平静,我对你的私事一点兴趣没有。留下来也不是因为要还债。但现在戏演不下去。我演得没意思,留在台上也没意思。

团长仿佛松一口气,走过来想拍拍公主肩膀,拍了个空。右手一兜回到大衣里,掏了张票出来,说,她们懂什么,一群只会抻脖子扭腰的小姑娘。你演得很好,继续演。你看,最好的位。去请你的朋友来看演出吧。看她没接,自作主张地塞进了她的口袋。

过几天她跑游乐园外单,顺便去熟悉的画师那边要一张平时的画像做定妆参考。

工作室里画卷如云卷云舒,她随手翻看搅动历史风云,陡然看见一张比较艺术的历史画像。她抽出来仔细看,却也看不出来什么细节,没有一点大魔王的样子。一面之缘,确实也没什么必要仔细鉴赏。毕竟50一张的水平,有可能是画师的鸽子代笔。

说鸽鸽到,亦是鸽道。这家的鸽子不爱做人,没工作时就在晾衣绳上挂着装白化病麻雀。公主问鸽子怎么这张画像没寄出去,鸽子说这人给的地址是魔界,却又没付跨界邮费,谁给他送。

公主说那我付了,还是给他送过去吧,外邦友人来一趟不容易。鸽子说那你装装袋填下信息。公主打点妥当,正往兜里摸钱包,摸出来一张票。上穷碧落下黄泉,与其期待可能不如期待不可能。她又拆封,把票塞了进去。


4

再说大魔王回到魔界,刚巧赶上一批没事喜欢花里胡哨改文件的老家伙兴风作浪,最新一版大魔王指标红皮书新鲜出炉送到府上。Lucius翻阅一番,本次修改订正了一些已知错漏,增加了部分大魔王继续教育指标,杀了一名程序魔祭圣火。

他掐指一算,这个季度的报告马上要交了,还是要脚踏实地做点实绩。反正没有别的事务,他干脆地申请了一整个月的地狱业火值班,转身就拎包去了中央地狱报道。按理说要四班倒,但负责魔也没见过做了大魔王还来值班的,并不敢真的让他杵那儿。赶紧张罗了间办公室,负责整体监控,八个小时巡逻一次。于是他过上了比乡绅生活还悠闲的办公室生活。

久坐无聊,他也下去跟值班的魔聊天。Lucius年轻,大家只当他是哪家的小少爷,过不多久也熟起来。问到为什么来这里值班,很多魔展现出向往的神情,圣火的魔力是最浓厚的,在这种魔力熏陶下,我们的魔力也能得到成长!Lucius想说自从进入第一次休眠,魔族的魔力就不会再成长了。他的家族,他身边的朋友,真的对魔力强盛有强烈向往者寥寥无几,身边每一个都能轻易使出六级魔法书上的所有法术,但大部分事情,依靠的是魔力之外的力量。

诶,你是魔法师吗?一个魔问。

他要是去考魔法师会被双亲打断翅膀。Lucius说,哈哈,我还在考。

考几级?你有到100岁吗?三级?

110多了,考……他斟酌了一下,考四级。

可以啊!魔们纷纷赞扬他。我家的小魔崽子能有这出息就好了!一个年龄稍大的魔感叹。

他觉得有点头疼,似乎理解了为什么没有其他的魔王来这里。中央地狱是他很熟悉的地方,来这里不外乎一群血统纯正的魔族打扮整齐一套礼数下来然后四处走动,从不曾认真想过那时站在四处守卫的都是些什么家伙。他太过于幸运了,被幸运牵着鼻子架到高处,却没法独自漂浮,不敢想有朝一日失羽,直直落下去的感觉。

后来大魔王不再下去常常走动了,那些值班的也渐渐知道了什么,开始向他行礼了。

这段时间他重读几遍红皮书,老牌的“魔王抢公主”仪式日渐式微,不知是哪边的审美趋势改变。但村庄拆迁仪式请魔王坐镇的仪式愈发受到欢迎,虽然令魔不解,但普通人类对于魔族的接纳度的确高了许多。

期间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同期大魔王来这边有事务,两厢简单碰了个头。另一位是个忧郁王子派的,问,你有没有感到像是走进了广场,没有所谓的路了,每一步都可以走,但却迈不出步子。

Lucius语塞,也许,你有翅膀,并且会飞?

忧郁王子怔一下,哈哈哈哈笑了。真是个天才,他给Lucius敬了一杯。

Lucius本人倒是晕乎乎。值班结束回家他收到两封信件,一封是那友人的信,说是已经推了封位云游去了。他卧槽一声,余震回荡了整天,没余力思考,错手打翻杯子,湿了另一封信件。他手忙脚乱赶紧拆开来看,是画像和戏票。

他的头脑顿时静下来了,天地万籁无声,手中的纸张粗糙,纤维颗粒感仍然清晰。大魔王指尖索骥,方舟地图的终点是一张匆匆写下的便签。

如果你想暂时做场梦的话。


5

演出反响意外地好。听说是初演有位都城来的剧评师,称这是一个绝对老派(俗套)的硬汉英雄故事,令人惊喜的是其爱情线竟在有限的篇幅内颇有层次。且舞台美术可圈可点。文章一经发表,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民众纷纷被唤起了集体自豪感,剧场上座率较平均水平直线提升百分之三十。一时在镇中传为风尚。

公主照安排与英雄携手走上台前谢幕。最后一幕是婚礼,公主的婚纱有那么一二三四层,鞋跟高达7厘米,首演那几场走起来难免有点小美人鱼方上岸的架势,主要还是怵这是某有点牌子婚纱店赞助的,赔不起。现在接近末场,人已经能走出冰雪女王version,但顾虑到身居第二主角,还得端得秀气一点。幕拉上前最后一眼,她瞄向第三排的中央,仍然是空着的。

团长啪啪啪啪鼓掌走近,他这几天眉毛挑得没从太阳穴下来过,昨天来时低了三毫米,视线方从第三排收回,非常有迹可循。他当时阔绰地给了一连两天的套票,现在也许肠子青得发紫了。今天眉毛却又拔高三毫米,整个人容光焕发。

好消息,我有一个好消息跟大家宣布!他眉峰直逼发际线,——我们的剧,决定加演!

几家欢喜几家愁,公主是最愁的那个,她直接就说了,怎么没有跟我们谈过就加场?

团长的青色肠子大概起了反应,语气不善,男主角都没说话,怎么加场还累着你了?

不是。公主也很直接,我买了明天末场结束后的车票,特价票,退不了。

空气有一两秒的凝固。整个剧团谁要走都可以劝,唯独公主要走,没人敢劝。男主演是个聪明伶俐的,说要不大家先去卸妆,一会儿再庆祝。众人如获救星,赶紧好好好,散了散了。

团长眉毛已经彻底平地揭竿而起,一口气要下下不去要上上不来的样子,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敢!?

我说过我要走了吧。

你债还没还完,不给我演完了哪都不准去!他咬牙切齿,演完了你也给我待在这!这辈子你都得给我卖命!

公主也不大耐烦,她踩着高跟鞋还要弯腰才能跟他讲话,很累。我不欠你的。腿在我自己身上,走不走还不是我说了算?

契约书写得清清楚楚你这个人就是随我用!老子不让你走你腿就是废的!

公主皱眉,两个酒鬼画押有个屁契约效应,我爸名字都签反了。你要是私事太多记不清,我现在帮你检查一下。

团长听见私事这俩字就应激反应,一拳举起来又将将意识起来脸不能打婚纱太贵,手硬生生兜个圈砸在墙上,朝她吼,去把衣服换了!别想着走,你走不了!

公主才不想理他,服装换下妆卸掉,踩着窗槛就翻出去了。趁着天光渐收,她摸摸索索转到剧场正面,新的加场海报已经贴出去,要撤场是难了。她点起手指头,但是问题不大,除了她能演公主的至少有两人,服装也几乎不需改动。

海报旁是那篇剧评的摘录,她凑过去看,另一边也有个人凑上来。她急刹车,看清了一双非人类瞳孔的眼睛,忍不住感叹碧落黄泉一线牵。大魔王诶嘿嘿地朝她傻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来晚了,门口的不让我进。想着再不济还有明天最后一场——但我看又要加场了,恭喜你。

恭喜剧团是应该的,很快这些就跟我没关系了。公主笑得很诚恳很开心,吃烧烤吗?


6

当晚公主没有回去。第二天上台前却穿戴整齐准时出现在后台。团长指着她鼻子整整一分钟,各种音节在喉头响了个遍,脸色如彩虹绚烂,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最终在男主演的小声叮咛下,挥手开幕拂袖而去。

终于是最后一场了。一切轻飘飘的事情最后都四处飞散开去,如雪如风如絮如春梢上的花秋水中的月。那年洋洋洒洒三月细雨,她在外面学青蛙跳水塘,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歪进旁边茵茵草丛里。轻飘飘的。回了家看见父亲东倒西歪翻箱倒柜,抄起刀杀死了家里最后两只母鸡,鸡毛落在她手背上。轻飘飘的。她说爸爸,我们今晚有肉吃吗?父亲回头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另一件东西。我的小公主。爸爸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顺从地闭上眼睛,假装没有瞥见父亲在她背后举起的玻璃酒瓶。轻飘飘的,一切都随着碎裂声飞散开去了。

公主阻止侍女捡起摔坏的茶杯,她蹲下身,把碎片拾起来捧在手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像这茶杯一样帮你承受所有的苦痛。但我更愿意回到那个精灵在玫瑰从中对我开过玩笑的晚上,然后发现自己的错误,我将不对你说任何一句话,仅仅是转身离去。这样未来的我将再没有必要对一个未知的远方感到煎熬和疯狂!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英雄……我恨你。

幕落。


昨晚一餐烧烤直接吃到后半夜,还是那家魔族半价的店。这次两位总是没好意思吃霸王餐,先结账后点火。要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话好聊,只是谁都想逃避些事情,一个誓要把玉米啃成国际象棋盘,一个奋斗在金针菇个体隔离第一线。仿佛和不太熟的另一个体装熟是进入诸事美满平行世界的钥匙。

拜托你一件事。公主突然开口,明天散场后去剧场后门,说找我。


Lucius准时坐进剧院,三排3座,非常好的位置。他不怎么爱看戏剧,这种艺术形式在魔界信仰味太重,说教气太浓,不好看。但人间的戏不错,他很快就看进去了。说的是一个胸有大志但出身低微的有能人士报国无门,天生丽质难自弃,某天国难关头实在坐不住,身份又不够进宫自荐,只好翻墙。结果翻一翻翻进了公主后花园。

公主出场了,他坐直。旁边5号座的大姐更激动,一脸已经在帮二人孩子起名的慈祥。接着这位公主大晚上发现陌生男子擅闯自家花园不仅不慌不忙不叫人还顺带求婚。第三排连演员的假发分叉都看得清,他大胆鉴赏,此公主非游乐园彼公主,不是空有端庄温婉漂亮的接待玩偶,变得比较像个人类了。随后公主不顾侍女劝阻将他引荐,两人约定英雄凯旋之日成婚。

接下来就是传说中经典硬汉英雄剧情,动作戏接动作戏接动作戏,智可解迷宫武可手撕敌,却偏偏在敌边境被一普通清秀裁缝女所救,隐姓埋名养伤。那边战事报捷,却没有英雄消息。公主日日苦闷,失手摔破茶杯。

大幕再起又是一年春,战事平息国家安泰,万事都好只有公主不好。侍女撤去帷幔,只见一架绕着藤花的秋千从舞台袖幽幽荡出来,公主坐在上面穿着一二三四层的婚纱,层层叠叠羽纱漫舞,轻飘飘的,一下一下荡出来。也没有说话。最后秋千没有荡出来,英雄走了出来,伤好得差不多了。他的同伴们终日寻他,这会儿也终于找到了踪迹。但却发现这裁缝竟然是个间谍。同伴要拿她回去问话,英雄不信不给拿,两厢吵一吵斗一斗。突然裁缝就自尽了,深情告白说自己确实是间谍,但日久生情爱上了英雄,一点不利的事情都没做过,以死明志,在英雄怀里停止了呼吸。5号座的大姐已经掏出了手绢。

再就是回城了,举国欢庆英雄凯旋,他也要去找他城堡里的爱人。那架秋千从舞台上空降下三米,公主坐在上面,安静地看着远方。

英雄向他诉说了冒险的种种,包括那个裁缝。他承认自己爱过,因为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那样纯粹地爱着你,愿意被你所有的女人。但伊人已逝。他跪下来请求她的原谅,表达他现在的一心一意,问,你愿意吗?

公主仍然坐在秋千上,眼中含着微微闪烁的光,迟迟未开口。


前一天晚上蒜蓉茄子在上,融融火焰在下,面对公主的求助,大魔王暂停与玉米奋战的精神棋局,问,要我装粉丝撑场子吗?

公主难得没理他的笑话。不是。她说,如果问你,就说你是投资人,希望和我单独谈谈。

……。他点点头,啃了两颗玉米壮胆,抬头说,我能问为什么吗?

到时候见到我你可以问,我会回答。公主说。

哦。他又低下头去埋头苦吃。

大概也是于心不忍教人当盲眼帮凶,她说,我还是明天末场演完就离开,不演加场。

话都说到这份上,饶是玉米金针菇之流有些慧根大约也懂了。大魔王说,那我是不是谢幕的时候直接在台上堵你比较合适。

你怎么不现在直接绑架我呢,公主笑。


昨晚真由得他绑架我就好了。公主想。她坐在离地三层有余高的秋千上,裙摆挠着小腿。英雄已经说完了所有的告解。她轻轻地慢慢地,呼出一口带颤的气。背上恐怕湿透了,幸好有假发遮着。控制秋千的机关藏在她手心里,现在跟随右手和绳子握在一起。

沉默得太久了,她知道。舞台上不能拥有那么久的沉默,必须要发生点什么。

如果这一切是梦的话。公主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观众席第三排中央,一片片漾起微词和猜疑的水涡中平静的一点,那双非人类的眼睛。她开口说:

“我不愿意。”


Lucius愣住了。当然不只是他愣住了,全场都愣住了,5号座的大姐都差点叫出声了,脏话的第一个音节被她手疾抄送回府消化在口腔中。Lucius觉得秋千上的公主是在跟自己对视,又仿佛只是盯着她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的某一点。


“我不愿意!”她的声音又拔高了一点,“你明知道我追求的是什么,却亲手毁了它还妄想把我留下来。玫瑰花园的精灵是错的,破碎的茶杯是错的。我的爱不是错的,但对你的爱已经在错误中死去了。你为什么不放我走呢?而我,其实也未曾想不放过你。”

Lucius不能再骗自己看不见了。三排3座太近了,连她假发分叉都看得见,自然也看得见她背挺得僵直,双手紧得发抖。他不能再骗自己看不见了,他可以像其他大魔王一样不再去圣火坛,那些守卫的收支如何,小孩的魔力如何,从此都与他无关。他们的翅膀在背后收缩着,完全伸开也不及臂长,双角根本只像脑袋上两个滑稽的肿包也与他无关。他不想去思考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差距,难道真的只有幸运吗?他是幸运的,守卫是不幸的。他是幸运的,公主是不幸的。不是这样的。Lucius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他从来就没有准备好当一个大魔王。以前没有,短暂的未来可能也不会有。

但现在呢?如果这一切是梦的话。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放开所有的收束,黑色的翅膀张开来远远超过臂展,头上的双角尖锐而盘绕火焰。

这一次满剧场的人都没能捂住叫声。他踩着呼喊声扇动翅膀飞向舞台,停在公主身边。业务熟练地开始背诵那个已式微仪式的串词——圣火将会把一切错误的契约燃烧殆尽。我大魔王Lucius,作为地狱业火的使者,将带走这个纯洁的灵魂!

随着话音他取下戒指抛出,法阵铺开,一簇火焰膨胀,热烈地迅速地翻滚碰着。第一排的观众都被热浪推开,整个剧场如同小型中央地狱圣火坛。

团长一步三滑地赶来,但一切都在他仰头伸手跳脚触不可及的地方发生。慢慢地他被火焰的热度烤化了,融化般跪倒在副台。

大魔王轻声问公主,这是梦吗?

公主鼻尖上的汗流到下巴,笑着说,一定是吧。

大魔王也笑了,他全然放开后笑起来更不像人,就像粗糙翻造仿出一个没有感情的肌肉模型,但双角暗暗地透出玛瑙红。这才对,他本来就不是人。他把公主从秋千上抱下来,两个组成各异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跳入了火焰中。


7

睁眼吧,到了。大魔王说。

梦醒时分,魔法阵的另一端直接联系到大魔王的宅邸。他解释说,这是“抢公主”仪式的一套流程,为了纪念人魔建交,皇室公主的婚礼可以向大魔王发出该仪式的邀请,让大魔王出席婚礼并使出比较华丽的法术“掠走”公主。接着王子会组织亲卫队亲征,把公主接回去。本质上是个婚礼余兴节目。你知道吗?可能不清楚……这个传统在我童年的时候比较流行,距今有六七十年了。公主一时经历得有点多,纵使火是世界范围内最常见的魔法,但亲身跳火还是刺激了一点,现在只有点头的份。

没吓着吧?给你拿杯水。Lucius继续解释,火本质上是魔力集合体,温度是可控的,不会伤到人。这个仪式的核心法术还是那个空间传送法阵,属于比较高阶的魔法了,我也是第一次试。火只是传统把戏,叫出来撑撑场面。也有些案例是其他的,如果双方契约允许,甚至可以带头龙。

她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玻璃杯,说,所以我现在在另一个世界?

其实我们本来同属于一个世界。但我们太不同了,最终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两个不同物种。他有点词穷,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关系,公主说,真是个好梦,但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大魔王给她指了间房,基本介绍一下,又听指挥临时找厨娘借了卸妆清洁用品换洗衣物,带上房门告辞。他走到露台上,魔界不像人间,没有天象,没有那一轮巨大而遥远的魔力集合体时浮时沉。他凝望深渊,深渊也凝望他,不打报告动用跨界空间传送的消息上面必定获悉了,怎么处置他尚未可知。大魔王说,出来吧,我知道有魔在监视,就想问问红头文件大概什么时候会到。深渊回答他,大约20个小时后。他说,好,我会在这段时间内把她送走。可以监视,但我听说人类容易被惊吓,不要吓到她。这个过程不会受阻吧?深渊回答,不会。

他沉默了一阵,又说,原来做梦是这样的感觉,我都快忘记了,你记得吗?

这次深渊没有回应。

公主在大约七个小时后醒来了,正将婚纱高跟鞋假发都一一打理封装。大魔王拿了点吃的进去,她问,已经天黑了吗?大魔王说,这里没有天黑天亮,所有的光都需要自己点。你感觉怎么样?公主举起双手跳了个圈,活力充沛。

这里有去人间各地的交通吗,还是说直接用魔法?她问。

我们也是有公共交通的。你要去那个国家对吧?我查过了,最近的直梯现在收拾收拾出发来得及。

于是他们出发了。到站台还提前了些,又办了行李寄存买了纪念品,最后两人坐在直梯口,吃正宗魔界烧烤外卖。公主点评:有点土碴子味儿。大魔王问,所以当时台上是怎么回事?

我本该说愿意,然后按下机关使秋千降下,主角两人幸福快乐。公主嚼嚼嚼吞,但秋千绳被割松了。如果我按下开关,秋千会断。如果我不按,戏接不下去,绳子也撑不过几分钟。

人类都不会飞吧,那个高度你们的身体承受得了吗?

承受不了,也许会断一些骨头吧。

那不会产生害怕吗?

怕啊。

但我听说人类害怕是会哭的。

你对人类还是太不了解了,公主笑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救你?

我不知道。公主说,我并没有想到你会来救我。

她在秋千上的十秒沉默内想了很多。她大可以接着按原剧本,只要在即兴台词上给些暗示,男主演是个聪明人,这出戏大概率还是可以美满收尾。但她生气了,舞台下的恩怨是舞台下的事,这人却要把它带上台来。如果她当时没有发现绳子的状况,按计划进行,整个演出将在事故中轰然倒塌。或者说,他根本希望借她之手来破坏这场演出,根本只是把戏剧当成剖除威胁的刀。

大魔王问,那如果我没去救你呢?

公主摇了摇头,我当时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在愤怒。我不再是轻飘飘的了,这是我的重量,是这个世界理应承受的重量。沉默的时候我能清楚地听见麻绳一点点断裂的噼啪声,我怕,但我不想输给另一个人。比起怕,我更想赢。我要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按他的剧本走。

大魔王嚼嚼嚼,嗯,我不太懂你们人类。不过你好像赢了。

哈哈,最终还是浪费了那张好不容易抢到的特价车票。她站起来,直梯进站了。

送她上梯入座,叮嘱可能会有些颠簸,不知道人类会不会晕梯。觉得说无可说了,最后的最后,大魔王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对于介绍名姓这种事来说我们还太年轻了。公主露出一个大魔王读不懂的人类表情。但是不论如何我要说谢谢你,大魔王。

他很疑惑又无奈地收下感谢,问是不是你也并不记得我的名字?

说不定呢。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我的名字,希望你也能让我听到你的名字。直梯开动,她伸手挥别,再见!


大魔王返回宅邸,红头文件已经送达,初步处置结果是违反异界外交仪式魔法使用规则,两年内不允许离开魔界,再审待定,视事件发展而判。使魔匆匆跑过来报告,说是刚发现画像上多了留言和涂鸦,拿来一看那副价值50的画像上多了几笔价值-5的翅膀,角和尾巴,笔爬得还不如鸽子代笔。

便签留言上书:


致我真正的大魔王Lucius

你的冒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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