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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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澜写人

陈  旭

读蔡澜的小品文，尤其是他描写人物的小品文之类，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蔡澜与金庸、倪匡、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他是个美食家，还是著名电影人，作家。蔡先生是写作的快手高手，更是写人的高手。他平生行走江湖，与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交往。在蔡先生的笔下，他的前辈、同侪、稔友乃至萍水过客都被描写得各具特色。

写人难，写名人更难。一个人一旦出了名，自然有各路豪杰臧否。恭维有时未必得体，批评也不见得全出于公心。蔡澜《江湖老友》一书，所写者皆是文化名人。如金庸、黄霑、倪匡、亦舒、黄永玉、古龙、张彻、胡金铨、蔡志忠等等。有读者认为，此书是他写人物文章中的精品。可惜我没有读过此书。但先生其它著作中写人的篇什却让我读后流连忘返，反复咀嚼，余味无尽。

近读他的《蔡澜谈日本：日本电影》，深感老先生描写人物之精巧。

在《日本电影》一书里，蔡澜以其独特的视角去描写日本的影人。他写人的表现手法又是花样繁多且沉着老道。他的短文都很短，朴实无华，寥寥数笔，往往就活灵活现地刻画出一个人物形象。既可直接表扬或者批评某人某事，又能直言某演员很丑很笨。其文字自始至终贯穿着一种幽默感。

蔡澜写明星的文章，笔法轻松，却带出不一般的成功之道。如后藤久美子来拍《城市猎人》的时候，日本影迷认出是她，上前要求签名。她最初不瞅不睬，后来成龙向她说：“亲近影迷是我们做演员工作的一部分。”后藤久美子被点醒之后露出笑容，可爱得多。

又如描述日本首席摄影师之一的《冈崎宏三》一文时道：“冈崎人矮小，略肥，喜欢戴个鸭舌帽，人很友善。”《胜新太郎》一文，写“他年轻时常醉后闹事，儿女长大了才收敛”。写其醉态时，“醉后，他坐沙发，将那两条粗大的腿盘起来，胖嘟嘟的，像个大婴儿，尤其是那天真的微笑。”就这几句，把人物给写活了。

蔡澜写人的另一个特点，是实事求是，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从不忌讳人物的缺点和劣性。如他评价石原慎太郎，“慎太郎的文章写得不错，思想则很腐败。”在《梅毒导演》一文中，他就把梅次导演刻薄、吝啬的一面刻画得淋漓尽致。写其打骂摄影、灯光等工作人员引起大家罢工而不得不请他们吃饭时，自己仅要了一碗面条，让其他人也自己要，同事们没法，也只好吃碗面条就算接受宴请了。工作人员到他家里给他拜年时，他叫人拿二级日本清酒给客人喝，自己却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白兰地去喝，不睬别人。蔡先生的文章就是这样平实且生动。其文字流丽典雅，尤如写意人物画，走的则是传统笔记的路子，字里行间浸润出他对滚滚红尘中诸类人性珠体悟，超脱通达。十分耐读。

用语简练，文字简洁，犹如美术作品里的速写，寥寥几笔，就能勾画出一位人物的形象，这没有足够的功底，可能是无法驾驭的。而蔡澜的好些文章，应有这样的效果。《蔡澜品女人》一书里的《张丽珠》，全篇仅七八百字的篇幅，就把传主的形象勾勒的十分明晰。“张丽珠有张圆脸，眼睛大大的，但是个大近视。在隐形眼镜不流行的年代，她只有戴着厚框的眼镜，把光芒也遮盖了。”这位女演员因为近视的影响而转向后台工作，“在我手下任职过一段时期，工作态度非常认真，任劳任怨，也学会了喝酒。”“张丽珠一喝就醉，她的哀愁，实在太多。”“一直觉得她的命不好。有些人会愁眉苦脸，但张丽珠总是瞪大了在厚框眼镜后的大眼睛，作一个强笑状”。后来这位张丽珠死了，按照一般人行文的常规，会深情地哀悼一番，但蔡先生却很平淡地写道：“死了也好。苦命的人，别活太久。照我知道，这世上她已没什么亲人，就让我们这群老友，送她一程吧。”一个女人一生的苦东哀愁，就让蔡澜描写得活龙活现。先生这种笔记笔法，让人仰慕。

谈及蔡澜写人，不得不提的就是《蔡澜谈倪匡》一书，这本书的港版书名就叫《老友写老友》。该书用了近二百篇章文章对倪匡进行介绍，这些文字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既能单独成篇，亦可连续成文，其中谈及的不过只是倪匡日常生活中的片段与琐屑。无论甜蜜蜜、酸溜溜，还是火辣辣、苦涩涩，都是那么有情有调。作为倪匡的知己好友，蔡澜也的确写出了倪匡的大情大性。使倪匡的形象却正是通过这些片段与琐屑才凸显出来，其鲜明远远胜于那些一本正经的个人传记。倪匡的座右铭是：“人生一过六十，每一天都是赚到的。”与其长寿和健康，何如潇洒与快活？一天活得比一天更快乐，才真正不枉此生！倪匡毫不掩饰个人的性情，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动的生活他喜欢，静的生活他同样喜欢，因为他有着旷达的人生态度。他的生活多姿多彩，总会玩得尽心尽力，玩得潇洒绝尘，直到玩成专家为止，却又能放能收，毫不粘连。蔡澜与倪匡之间的交情自不必说，更为难得的是，他们同为博学多才、重情重义的才子，非但在豪爽任侠、不拘小节的生活态度上有着惊人的一致，而且，他们都精于各种生活享受，此一点便足以令彼此惺惺相惜。故而，蔡澜在对倪匡的描写中，能抓住的即是神韵，把一个个性特征鲜明的倪匡记述得活龙活现。人如其文，文如其人。品读其文，亦在品读一种别样人生，既将一个潇洒、从容、率真、风趣、豁达的倪匡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也将同样性格的作者蔡澜的形象显现出来。

时不时也会读到我们的作家或者其他人写的一些记述人物的篇章，篇幅长而空事小，往往把所写人物美化得让人难以置信。相比之下，蔡澜先生的这种行文风格和写作精神，倒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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