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703】记一件起兵称帝的小事。2022-10-06

开元十年(公元722年)

1、

春,正月十五日,皇上行幸东都,以刑部尚书王志愔为西京留守。

2、

正月二十一日,命有司收公廨钱,以税钱支付百官薪俸。

胡三省注: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高祖李渊下制,京司及州县官各给公廨田,捐税用于官府开支。又有公廨园、公廨地,税收作为百官薪俸。

3、

正月二十三日,收回职田。每亩平均改发粟米二斗。

胡三省注:

唐朝文武官员有职分田,一品十二顷,二品十顷,三品九顷,四品七顷,五品六顷,六品四顷,七品三顷五十亩,八品二顷五十亩,九品二顷,都在京师一百里之内给地。诸州都督、都护、亲王府官,二品十二顷,三品十顷,四品八顷,五品七顷,六品五顷,七品四顷,八品三顷,九品二顷五十亩。镇、戍、关、津、狱、渎官,五品五顷,六品三顷五十亩,七品三顷,八品二顷,九品一顷五十亩。贞观十一年,以职田侵渔百姓,下诏发给逃还贫户,根据职田多少,每亩给粟米二斗,称为“地租”。不久,又因为连年水灾旱灾而取消。

4、

二月七日,皇上抵达东都。

5、

夏,四月二十九日,任命张说兼知朔方军节度使。

6、

五月,伊水、汝水满溢,淹没数千家。

7、

闰五月二日,张说前往朔方巡边。

8、

闰五月十九日,以余姚县主慕容氏为燕郡公主,嫁给契丹王郁干为妻。

9、

六月十八日,黄河在博州决口,命按察使萧嵩等治理。萧嵩,是梁明帝的孙子。

10、

六月三十日,皇帝下制,增太庙为九室,中宗牌位牵回太庙。

11、

秋,八月四日,武强县令裴景仙,贪赃绸缎五千匹,事情败露,逃亡。皇上怒,命集合众官,当众斩首。大理卿李朝隐上奏说,裴景仙的赃物都是乞取来的,罪不至死。又,其曾祖父裴寂是开国功臣,有建义大功,载初中年(武则天当政时期)以无罪破家(裴寂的孙子裴承先被武则天诛杀),惟独裴景仙活下来,继承裴寂香火,应该免他一死,流放边远荒域。奏书大略说:“对于贤良,当宽恕十代,记住他们的功劳;如果让这一门绝祀,人情上实在可哀。”皇上制令乱棍打死。李朝隐又上奏说:“生杀之柄,固然是由人主专掌;但法律条文有轻重,臣下应当遵守。现在如果乞取得罪,就处以斩刑;以后如果有情节更严重的,又怎么判决?所以,为国家爱惜法律,就要遵守律文;并不是我要去迁就谁,故意扭曲去救裴景仙的命。”又说:“如果裴寂的功勋都被抛弃,裴景仙这样的都要罪加一等,那么以叔向之贤,又何足称道;若敖祖先的鬼魂,也只能挨饿!”皇上于是批准。杖打裴景仙一百棍,流放岭南环境恶劣的地区。

华杉注:

“叔向之贤,何足称者”,叔向是春秋时晋国大臣,弟弟有罪,应当连坐处死。祁奚为他辩护说:“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李朝隐引用叔向案例,就是要用这“宽恕十代”的典故。

“若敖之鬼,不其馁也”,出自《左转》,指春秋时出国若敖氏,因为绝嗣,祖先没有祭祀,鬼魂都要挨饿了。

12、

安南贼帅梅叔焉等攻围州县,皇帝派骠骑将军兼内侍杨思勖征讨。杨思勖招募群蛮子弟,得兵十余万,袭击,大破之,斩梅叔焉,积尸堆成京观,然后班师。

13、

当初,皇上诛灭韦氏时,王皇后颇有参预密谋,即位数年之后,色衰爱弛。武惠妃有宠,阴怀倾夺之志。皇后心中不平,经常对皇上有不逊之语。皇上更加不悦,与秘书监姜皎密谋以皇后无子为由废黜她,姜皎泄露了皇上的谈话。嗣滕王李峤,是皇后的妹夫,上奏。皇上怒,张嘉贞迎合皇上旨意,构成姜皎罪名,说:“姜皎妄谈吉凶善恶。”九月六日(原文为八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杖打姜皎六十棍,流放钦州,姜皎的弟弟、吏部侍郎姜晦贬为春州司马;亲党连坐流放、处死者数人,姜皎死在流放路上。

九月七日,皇帝敕令:“宗室、外戚、驸马,不是骨肉至亲,不得互相往来;占卜看相之人,都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14、

九月十一日夜,左领军兵曹权楚璧与其党羽李齐损等作乱,立权楚璧哥哥的儿子权梁山为帝,称“光帝”,诈称是襄王李重茂之子,拥左屯营兵数百人进入宫城,搜捕留守王志愔,没有找到。到了天明时分,屯营兵自己崩溃,斩权楚璧等,将首级送到东都。王志愔惊怖而死。权楚璧,是权怀恩的侄儿;李齐损,是李迥秀的儿子。

九月十四日,派河南尹王怡进入京师,调查宣慰。

15、

九月十五日,吐蕃兵包围小勃律王没谨忙,没谨忙求救于北庭节度使张嵩,说:“小勃律是大唐西方门户,小勃律灭亡,则西域皆为吐蕃所有了。”张嵩于是派疏勒副使张思礼率蕃、汉步骑兵四千人前往救援,昼夜倍道兼行,与没谨忙合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人。自此多年吐蕃不敢犯边。

16、

王怡调查审理权楚璧案,牵连逮捕很多人,拖延很久不能结案;皇上于是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宋璟到任,只诛杀同谋数人,其余全部上奏赦免。

华杉曰:

权楚璧起兵造反,说起来是大案,实际上是小事,属于“皇帝梦精神病发作”,历朝历代都很多这样的人,铁桶江山,天下太平,但是他发了痴就认为自己有机会当皇帝,而且真敢动手。这种精神病可能是中国特有的,因为中国皇帝的血统,没有万世一统的神圣性,历史告诉人们的就是,任何出生的人,理论上都可以当皇帝。项羽看见秦始皇的车队,会说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言;陈胜还在农田里劳作,就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天问;在中国,连一只猴子,他都要号称“齐天大圣”。所以,儒家思想虽然强调秩序,但是秩序里的角色,却可以替换。这种文化里的不本分,导致稍微有一点缝隙,就有人认为机会来了,要“逐鹿于天下”。所以,当皇帝的人也一天不得安生,前面李隆基下令皇亲国戚不得互相往来,占卜看相的人不得出入文武百官之家,也是这个道理了。

王怡不敢结案,因为京城兵变,攻入宫城,而且变兵连自己的皇帝都拥立出来了,这是天大的案子,不知道该抓多少人,通通都抓了,但是好像又审不出什么名堂,就这么结案,好像太轻率了。宋璟则敢于担当,知道这就是一次精神病发作,杀几个同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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